《醉心》竹攸草如

3、第三章 身孕

　　镇上的一家医馆里，一位胡须泛白的大夫对前来问诊的女子道：“姑娘，你身体并无大碍，这是妊娠的正常反应，姑娘若还觉不适，老夫可以给姑娘开几贴安胎药。”

　　听到大夫的话后，文忻澜神色微变。她这几日偶感不适，便想着去找大夫瞧瞧，却不想竟是有了身孕。

　　至于她身体不适为何不先去找妹妹，那是因为妹妹虽会些医术，但不精通，而且，她也不想让妹妹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

　　她与玉寻茉虽以姐妹相称，但并没有血缘关系。

　　自父亲离世后，文忻澜便随母亲回了外祖父家生活。她外祖父姓夏，在平阳城有一座府邸，年轻时常给人看病，后来当起了药铺的老板，城中多家药铺都是他们家的产业。

　　外祖父有一儿一女，也就是文忻澜的母亲和舅舅，舅舅自幼跟在外祖父身边学习医术，其本领丝毫不逊于外祖父，只可惜才二十出头就因意外离世，舅舅走后，外祖父对母亲更是格外宠爱与呵护。

　　而父亲死后，外祖父就一直想着再给母亲寻一个温柔体贴的丈夫。

　　恰巧，外祖父经营的药铺有一位账房先生，仪表端庄，家中妻子早亡，独有一个七岁的女儿。外祖父安排他与母亲见面，二人对彼此的印象都还算不错，交谈间两人的感情逐渐升温，最终喜结连理。

　　那账房先生家境贫寒，外祖父自是不忍母亲跟着他受苦，于是要求他入赘夏家。

　　那账房先生自然就是玉寻茉的父亲，他带着玉寻茉来到夏家的时候，文忻澜十岁。

　　此后，文忻澜便多了一个比她小三岁的妹妹。

　　她不喜欢玉寻茉这个妹妹，更准确地来说，是她嫉妒妹妹。妹妹天真活泼的性子与她截然不同。而只要有妹妹在的地方，妹妹永远是最瞩目的那一个，周围其他人只能成为她的陪衬。

　　妹妹深受众人的喜爱，就连文忻澜的母亲都更偏爱妹妹。母亲总对她说，茉儿自幼没了娘亲，怪可怜的，她作为姐姐理应多照顾妹妹一些。

　　文忻澜虽然答应了母亲会照顾好妹妹，但心里却并不认同母亲的话，茉儿的娘亲早逝，可她不也同样小小年纪就失去了父亲吗？

　　八岁那年，她亲眼看着父亲死在了魔教人的手里。自那时起，她便在心底暗暗发誓，日后一定要铲除魔教为父亲报仇！

　　而十四岁那年，她竟从妹妹的父亲口中得知，妹妹的生母是魔教之人。那以后，她对妹妹又多了几分恨意。

　　可每当妹妹朝她撒娇，对她表露出信赖之情时，她总会感到无奈。她希望妹妹能厌恶她，这样她就不会对她心软了。

　　“不必了。”文忻澜没有选择让大夫开药，而是起身离开了医馆。

　　*

　　穆清雪看向走进房门的玉寻茉，道：“想不到姑娘撒起谎来，如此镇定。”

　　玉寻茉一脸坦然地道：“我无害人之心，自是不心慌。不过，我瞧那姑娘很是担心你，你为何不与她相见？”

　　穆清雪没有回答，而是反问道：“那你又为何要帮我隐瞒？”

　　玉寻茉没有任何犹豫地道：“因为我觉得你不是坏人啊，我想你这么做一定有你自己的理由，你不愿说，也没关系的。”

　　望着对方清澈单纯的眼神，穆清雪有片刻的愣神，她不由得想起了安若。

　　安若也时常做出一副天真烂漫的样子，不过穆清雪很清楚，这一切只是安若的伪装。安若心思诡谲，骨子里是一个狠毒又无情的人。穆清雪之所以让她当左护法，是看中她的能力。这些年，安若确实也不负她所望，为魔教的建设付出了巨大的贡献。

　　虽然安若为了夺取掌控整个魔教的权利，不惜与正道之人联手对付她，她却并不怪安若，她只怪自己没有提早识破她的计谋。

　　穆清雪记得，自己第一次见到安若，是在一个被月色笼罩的夜晚。

　　那时，她路过一条小巷，看见一个小小的身影正往一个倒在地上的男子的衣兜里不断地摸索着什么。

　　见她靠近，那小身影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语气悲戚地道：“姐姐，你救救我爹爹，刚刚有个歹人往我爹身上捅了好几刀。”

　　月光倾洒在那男子的身上，能看得出他长相普通，身上有多处刀伤，紧挨在男子身边的是一个十岁左右的女孩。

　　穆清雪俯身想要仔细查看男子的伤势，一把匕首突然朝她刺来，握着匕首的正是小女孩。穆清雪自幼在厮杀中长大，对于危险的感知能力自然不弱，她身手敏捷，立刻握住了女孩的手腕。刀尖距离穆清雪的心口还有一寸的距离。

　　穆清雪的手劲很大，女孩握着刀的那只手根本无法动弹半分。

　　穆清雪看向女孩，轻笑道：“小小年纪，便有此胆量，可惜，刀法太慢了。”

　　女孩眼里已有泪花在打转，颤颤巍巍地道：“姐姐对不起，我只是误把你当成了要害我爹爹的歹徒。”

　　这极具欺骗的外表加上软糯的语气，若是平常人可能真的就上了女孩的当，放松了警惕。

　　可是方才穆清雪俯下身时，就发现男子已经死了，而且，男子身上的刀伤显然是女孩手中的这把匕首所致。

　　女孩长相精致，与那死者并无半分相像，穆清雪直接戳穿了女孩的谎言，嗤笑道：“他根本不是你爹，杀死他的歹人就是你。”

　　穆清雪看见女孩的眼里闪过一丝慌乱。到底年纪还小，这用刀的手法还有撒谎的技巧，都不够熟练。

　　当时的穆清雪才十五岁，只当了几个月的教主，根基不稳，需要一位可靠的下属，她觉得眼前的女孩是个合适的人选。

　　于是，她盯着女孩的脸，饶有兴趣地道：“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撅起嘴，似是赌气般地道：“不告诉你。”

　　穆清雪浅笑道：“那我给你取一个，就叫‘安若’，如何？”

　　女孩看着穆清雪，似乎有些疑惑。

　　见女孩不反驳，穆清雪便一直唤她“安若”，并把她带回了魔教。

　　说实话，穆清雪是不相信天底下真有帮助别人不求回报的大善人。任何人带着好意接近你，都是有目的的，就像林程一开始接近她，对她好，是为了得到“百解丸”；而她把安若带回魔教，给她好吃的好穿的，是为了让她帮自己巩固在魔教的地位。

　　所以，玉寻茉所展现出来的天真烂漫，穆清雪是无法完全相信的。

　　*

　　林秀又在附近转了一圈，还是没有找到穆清雪的踪迹。最终，她来到溪边，并从身上掏出一把匕首。银色的刀柄上有着精美细致的图案，刀身上还刻有一个“林”字，这是她哥哥送给她防身用的匕首。现在四下无人，她拿出这把匕首当然不是为了防身，只见她把匕首放在了自己的脖子边，然后缓缓地闭上了眼睛。她想着就这么结束了也好，就再也不用面对项归砚这个魔鬼了，也不会感受到对穆清雪的愧疚了。既然一切因她而起，那就让一切因她而结束吧。

　　冰凉的刀刃刚触及到她的肌肤，她便感受到原本紧握的匕首从她手中滑落，紧接着便听见“咚”的一声。

　　林秀睁开眼，只见不远处站着一个青衣女子，她知道，是对方用石子击落了她的匕首。

　　林秀的语气里带着一抹忧伤，她轻叹道：“你不该救我的，我本就是一个该死之人。”

　　青衣女子缓步朝林秀走来，言辞恳切地道：“姑娘，何必如此轻贱自己的命。我虽不知你经历过什么，但只有活着才有可能实现你心中的愿望。你若就在此死了，从此便是个孤魂野鬼。死，可以令人轻易地逃避一切，但你甘心吗？你死后，你的仇人会高兴，你的亲友会难过，这就是你想要的吗？”

　　是啊，她甘心吗？甘心看着那个伤害她的人继续残害其他人吗？甘心清雪姐姐死不瞑目吗？她要复仇，她要将她所受的痛苦悉数还给那个人。

　　想通了后，林秀略带感激地看向青衣女子，眼神中多了几分坚毅：“多谢姑娘的提点，我不会再轻易寻死了。”

　　说完，林秀蹲下身，从溪边捡起了那把匕首，而后朝青衣女子拱手道：“在下林秀，敢问姑娘如何称呼。”

　　“文忻澜。”青衣女子淡淡地道。

　　林秀将手中的匕首递给文忻澜，并对她道：“文姑娘，这把匕首代表着我们林家，今日我们的相遇也算是缘分，我将它赠予你，日后你若是有难，林家必定相助。”

　　“这……”文忻澜想要推辞，但林秀没给她这个机会。

　　林秀一脸郑重地看向文忻澜，道：“这是我的心意，还请文姑娘务必收下。”

　　文忻澜并不在意林秀方才的承诺，不过她见林秀如此执着，便收下了匕首。

　　“文姑娘，我们有缘再见。”林秀向她告别，转身离开了此地。

　　望着远去的白色身影，文忻澜的心中有些感慨。

　　她向来不是爱多管闲事的人，可是当她看见那个白衣女子准备轻生时，竟下意识地阻止了她。

　　文忻澜轻轻地将手放在了自己的小腹上，不由得想到，此举也算是为她肚子里的孩子积德吧。只是不知这样的结果对于那姑娘来说，究竟是好是坏。有时候，活着面对的是更可怕的深渊。

　　*

　　山顶上，一个身穿蓝白服饰的青年朝林程跑来，对他附耳道：“师兄，我们没能完成师父交代的任务，魔教左护法安若从我们的手中逃脱了。”

　　对于这个结果，林程并不意外，他淡淡地道：“我知道了。”

　　林程的师父张胜是九凝派曜灵峰的峰主，为了铲除魔教，张胜与几位长老经过商议制订了一个计划。依照计划，他们先是假意与魔教左护法安若合作，待解决了魔教教主穆清雪后，再把剩下的这些魔教弟子也一并解决了。

　　张胜等人知晓若是双方正面交锋，九凝派的胜算不大，于是，他们事先安排了一部分弟子埋伏在安若等人返回魔教的必经之路，并在附近设下了众多陷阱，为的就是能将这些魔教弟子一举歼灭。

　　林程虽不赞同师父等人的做法，但师命难违，他最终还是参与了师父的计划。林程利用穆清雪对他的信任，悄悄地往穆清雪的酒中下了软筋散，并将她逼至悬崖。

　　“师兄，那我们要如何向师父复命？”那弟子眼中闪过一丝忧愁。

　　林程：“你们如实禀报便是，若是师父怪罪下来，我与你们一同承担。”

　　那名弟子点了点头，目光中流露出几分敬畏与感激。

　　不知过了多久，林程看见穿着一身白衣的林秀朝这边走来，于是，他立刻迎了上去，对妹妹道：“秀秀，你回来了。”

　　林秀没有说话，她不愿搭理哥哥。

　　林程注意到妹妹的脖子处多了一道细长的伤口，像是被刀刃划破的，他有些疑惑，但还是关切地道：“秀秀，你受伤了？”

　　林秀自然不会告诉哥哥，这是她想要自刎时划出的伤口。林秀看向站在她面前的林程，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哥哥是真的关心我吗？还是像对待清雪姐姐一般，只是逢场作戏。”

　　沉默了片刻后，林程叹了口气：“你见到她了吗？”

　　林秀冷笑道：“清雪姐姐尸骨无存，你满意了？”

　　说完，林秀便拂袖而去，独留下林程站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