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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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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已摇响了所有的星星,而你只是笑着静默。
无妨啊,我本爱你静默之美,远胜过天使的欢歌。
一
塞西尔是第一次造访竣工后的爱尔芭大剧院。她注目打量那些科林斯立柱和喷水池中大理石的萨提尔雕像,一切都承袭优雅的古典主义风格,整座白色建筑好像它的设计师笔下一篇华美恢弘的乐章,充满对感官的侵略性。塞西尔安静地享受着这种强烈到近乎窒息的美感,在台阶上等了一会儿,就看见弗里德里希步履匆匆地走出来,手中握着玫瑰金饰珐琅的怀表。“你来得比约定早。”——这就是六个月未见的弟弟会面后第一句话——塞西尔心里叹了口气,说:“是的,是我来得早了。”
他们姐弟已经步入中年,将要老去了——只是容颜虽改,仪容风度倒比年轻时更显出众。他们的五官有着血统上的相似,神态气质却大不相同。塞西尔的眼眸隐藏在华丽衣饰之后,饱含一种近乎圣徒式的温柔。弗里德里希的目光却好像宙斯的雷霆或奥丁的长矛,早已经习惯了指挥所有人。——“你最大的优点是对所有人公平,”年轻时的塞西尔曾经这样评论自己的弟弟,“你轻视所有人,从国王到乞儿。”这实在不是什么赞美,说完这句话没多久这对姐弟就决裂了,他们再没见过一面直到四年前。
塞西尔曾在世界上最为著名的那些剧院中演出,与它们相比,爱尔芭大剧院即便不是最美丽的,也该是最让人印象深刻难以忘怀的。弗里德里希带着她穿过装潢高雅的大厅和长廊,墙壁上挂满了价值不菲的画作,几乎都来自弗里德里希所偏爱的佛罗伦萨画派。“剧院内部也全部是你自己设计的吗?”塞西尔问走在前面的弟弟。“当然,”弗里德里希并没有回头,“难道我会让那些庸人来毁了我的作品?”
那种让人生厌的语气塞西尔早就无奈地适应了。“晚上的演出已经都准备妥当了吧?”她看着周遭装点一新的一切,感叹道:“你亲自设计的剧院,你亲自选拔的乐团,由你亲自指挥演奏你最得意的作品——对音乐家而言简直如同乌托邦一般的梦境,如此轻易地被你完成了。”
“轻易吗?”弗里德里希停下脚步,看看塞西尔,“为了组建这个乐团,我可是把国王给我的宝石都卖掉了。就算如此还有一笔四千磅的款子是你垫付的,来吧,我把抵押品给你,然后你就绝对不会再希望我还钱了。”
“我从没想过让你还钱。”塞西尔跟随弟弟走进了他办公的房间,“我坦言我不喜欢你,但你依然是我弟弟……”
“所以你依然爱我。得了,塞西尔。”弗里德里希走到书桌旁,右侧有三个雕刻着狮头花纹的抽屉,他拉开最上面的一个,掏出一只黑天鹅绒的小盒子,“现在,看看它。”
塞西尔打开盒子,她惊讶到几乎不能说话。
“格里高利大主教送你的红碧玺戒指,”她拿起来仔细端详,深深叹了口气,“这个还是放在我这儿吧,我真担心缺钱时你会把这无价之宝贱卖了。”
“无价之宝?”弗里德里希甚为不屑地摇摇头,“我只觉得这指环太大了,海菲兹戴在拇指上都很松。”
“你这珠宝白痴,我没那个力气教你。”塞西尔将戒指仔细收好,“别废话了,我和你说过的那些东西呢?”
每每面对弟弟,保持与身份年龄相衬的风度就成了极为困难的事情。塞西尔在弗里德里希翻找东西时稍微打量了一下房间内的布置,墙上巨大的肖像画实在太过显眼了。弹着钢琴的男人就是多年前的弗里德里希,那种意气风发的傲慢几乎能穿透画布刺伤观看者了。而站在一旁拉小提琴的男人非常消瘦,从塞西尔的角度看去,玫瑰窗外斜射进来的阳光打在画上,温柔地模糊了他的容颜。
“你就不能收敛点吗?”塞西尔又叹了口气,“古斯塔夫的肖像画,可以传家了。”
“事实上,那个匠人主动提出要为我和海菲兹作画,所以我没花太多钱。”弗里德里希把捆扎起来的几大摞信件和一些很旧的小册子堆在书桌上,“好了,把这些拿给你说的那个传记作家吧。”
塞西尔捡起一本册子翻开,当年弗里德里希的激烈言论扑面而来,泛黄纸页上印刷的花体字仍未褪色,即使多年以后依然有着疯狂舞蹈着的错觉——
“……音乐是本原性的艺术,在一切艺术类别中处于中心地位。事实上我们可以说,即使是所谓文明本身,与音乐相比,也只是如同烛火之光比之太阳。……音乐的世界象征不是其他任何形式能够图解和表达的,她关联着原始冲突和原始痛苦,超越一切现象。一切现象都只是音乐的譬喻,……这才是生命本来的形而上活动,也即最高使命。……”
太极端了。塞西尔放下册子,默默消解心头涌起的不适。弗里德里希偏激的音乐理论是他们姐弟长期不和的原因之一,现在看到这些依然会让她不快——于是她转而检视那些信件。
“怎么回事,”她皱起眉头,“根本没有你和海菲兹之间的信件,那些才是最重要的吧?”
“所以说根本不可能把那些信交给别人,想看的话让他自己来抄录好了。”
塞西尔抽出一封信来——就是这个了,他们姐弟决裂的导火索——信封上柯西玛夫人的笔迹秀丽宛然,似乎还萦绕着当年那女人指尖的余香。“尽管你年轻时一直过着不检点的生活,”塞西尔回忆道,“但终于让我忍无可忍的还是这一次,你和彪罗夫妇荒唐丑陋的同居。”
“请不要再这样说了,姐姐。”弗里德里希难得地用上了略有退缩的语气,“那个时候,我不知道我会遇见海菲兹。”
又是这个名字。塞西尔放下信,和弟弟在一起时她会意识到自己真的老了,叹气变得很频繁。今天她并没有见到那个人,大概他还在独自练习吧——报纸上刊登了今晚演出的节目单,她注意到弗里德里希安排了难度很高的小提琴协奏曲和奏鸣曲——然而她依然如此清晰地感觉到那个人的存在。弗里德里希如此珍爱的玫瑰金怀表、教皇所赐价值不菲的碧玺戒指、桂冠画家那精妙绝伦的肖像画以及这些旧年的信件,都在反复提醒她。
“弗里德里希,”她抬头看着画中的弟弟,而画中的他专注地凝视着拉小提琴的男人,狂放之中依然有着一种于他而言那样不可思议的、隐而不发的深情,“之前你在信里所说的事情,是真的决定了吗?”
——那种事情是不被允许的。
“你是真的决定要在今晚的演出之后,向所有人宣布,你和海菲兹已经彼此深爱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