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集》清淮晓色

3、第 3 章

　　仙界，晚清宫

　　晚清宫前的云径上，两位仙侍缓步而来。待她们走到宫门处时，宫门前笼罩的缥缈雾气顿时为之逸散，两扇宫门无声地开了。
　　仙侍踏入，在她们身后，晚清宫宫门无声无息地闭合，雾气重又笼上。宫门内仙木上趴着的毕方鸟有气无力地抬头看了一眼，确认来人气息无误，又懒洋洋闭上眼，接着假寐。

　　待走过趴着毕方鸟的仙木，踏进晚清宫正殿，其中一名仙侍才松了口气，小声道：“毕方神鸟也太威严了，我每次看到，都心生惊骇敬畏之意。”

　　另一名仙侍笑看她一眼：“谁不是呢，那毕竟是上古血脉的神鸟，自然威势凛然。”

　　说完这句话，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二人便各自忙碌，将本就纤尘不染的正殿又打扫一遍，然后揭开香炉，重新燃香，再隔着数丈检视殿上那一十八盏高高供起的灯盏。

　　那是追魂灯。

　　仙帝飞升，正位天道前，曾有数百名仙人力战前任仙帝，身死道消，其中一十八位更是魂魄俱散。这一十八名仙人于天道、于仙界均有大功，可惜魂魄消散，即使以仙帝之能也无法挽救。
　　因此仙帝上禀天道，借天道之力，在晚清宫设下一十八盏追魂灯，每一盏灯代表一位魂飞魄散的仙人。追魂灯能够感应他们的魂魄，倘若哪位仙人的魂魄残余出现，追魂灯便会自动燃起，汲取天地之力蕴养残魂。

　　两名仙侍仔细查看着这些光亮全无的灯盏，禁不住叹了口气。

　　追魂灯何等要紧，当然不是她们两名小小仙侍能管的。但数百年前惨事她们也曾听闻过，心中戚戚然，因此对这些力战前任仙帝，以至于魂魄不存的仙人格外敬佩。
　　“走吧。”那名年纪稍长的仙侍唤道。

　　另一名仙侍应了一声，将香灰抹去，合上香炉，正欲转身，突然眼角余光一晃，好像有什么东西闪了一闪。

　　“看错了吧。”仙侍想着。

　　然而下一刻，她就知道，自己没有看错。

　　一簇微渺的火焰在灯盏上闪烁跳跃，似乎随时都要灭掉，火焰摇曳半晌，终究渐渐平稳下来。
　　仙侍惊得张大了嘴。

　　紧接着，那盏燃起的追魂灯畔，另一抹忽明忽暗的光芒渐渐亮了起来。

　　两名仙侍大惊失色，匆匆退出正殿，预备前去禀报。然而她们刚匆匆走到晚清宫门口，只见那两扇紧闭的宫门已经开了，宫门前白衣仙子负手而来。

　　“明仙子！”两名仙侍急忙俯身行礼，大气都不敢出——对她们这样的仙侍来说，位列四仙君、身为仙帝之妻的明霜仙子就是只存在于传说中的人物。

　　明霜挥手示意免礼，还不待她们起身，宫门前光芒一闪，另两道身影一同出现——是正在朝天殿议事的云岚与慕徽。

　　仙帝云岚的脚步格外急切，只来得及朝明霜点点头，就匆匆踏入了晚清宫内。

　　明霜知道这是为什么。
　　云岚的父母，那两盏追魂灯也摆在晚清宫内。

　　正当她准备跟上去的时候，摘星楼主与天华阁主一前一后同时赶来，天华阁主气喘吁吁：“我感应到追魂灯亮了——是谁，是谁的灯？”

　　在场众人没人能回答他的问题。

　　正殿内，云岚已经平静下来。
　　感知到身后传来的气息，他转头朝明霜一笑：“是灵缃上仙与莲华的追魂灯。”

　　明霜走过去，握住他的手。

　　慕徽上前打量着那两盏仿佛风中残烛般的追魂灯：“他们二人的灯为什么会同时亮起？”

　　“他们是死在一处的。”摘星楼主插口，“或许这些年，他们的残魂本就在一处，只是魂魄受损太重，恐怕只剩下边边角角，因而拖到现在，才被追魂灯感应到。”

　　“能锁定他们的位置吗？”天华阁主问。

　　云岚摇头：“追魂灯只能感应到魂魄是否尚在，没有定位功能。”
　　他顿了顿，又道：“不过，既然追魂灯亮起，就说明他们二人的魂魄已经在渐渐修复了，追魂灯汲取天地之力修补，想来用不了数年，就能将魂魄补全，重列仙班。”

　　“那倒很好。”天华阁主放下心来，呵呵笑道，“数年之间，我们怕是又要添上两位同僚了。”

　　这当然是件大喜事。虽然他们和灵缃上仙以及莲华君没有太多交集，但同样舍身救世，自然盼着他们二人有机缘重回仙界。再者，同样魂飞魄散，灵缃上仙和莲华君能回来，说不定剩下那十六位也有机会回来。

　　“这可真是莫大的好事。”天华阁主喜滋滋道，“正巧我宫里那一处蟠桃林结果了，各位稍后去我宫里坐坐，备一桌好宴——慕徽，我记得你上次不是得了几罐好酒？”

　　慕徽哭笑不得：“稍后我命侍从送过去。”

　　天华阁主大喜，一手拉了慕徽，一手拉了摘星楼主，还不忘朝云岚二人道：“仙帝陛下和明霜仙子今日可不能再推辞了。”

　　云岚纵然有三分的遗憾，也被天华阁主这一番唱念做打吹散了大半，一手扶额，看了眼明霜，才笑道：“那就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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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间，皇宫
　　整间宫室内寂静无声，唯有女子哀痛的哭声回荡。

　　皇帝快步穿过回廊，三步并作两步抢进殿去，只见榻边贵妃正端坐哭泣，一张美艳高傲的面容粉黛不施，梨花带雨，三分狼狈之余倒有七分惹人生怜。

　　贵妃一贯骄狂张扬，难得露出这副梨花带雨的脆弱模样，皇帝心中一痛，抢过去将她揽在怀里，柔声安慰。

　　“我的女儿。”贵妃反而哭得更大声了，“我的小七啊！”

　　榻上，年方五岁的七公主端端正正坐在那里，与寻常幼儿截然不同，姿态异常端正，然而一张玉雪可爱的小脸上却无丝毫表情，点漆似的双眼也毫无光亮。

　　贵妃哭着哭着，原本七分作戏也变成了实打实的哀伤自责：“我原本以为小七只是没人教她说话，学的慢，谁料竟然是……”
　　她哭得喘不上气，一头扎进皇帝怀中，开始捶打他：“都怪你，都怪你，硬要我把小七送出去，都是你害了我的女儿！”

　　皇帝理亏，一眼望见榻上七公主木然无波的神情，心中一痛，什么话也不敢说，任凭贵妃捶打。

　　“贵妃，你放肆！”一声厉喝在殿门前响起，皇帝猛地抬眼，只见太后由两个宫人一左一右扶着进来，满脸怒容。

　　皇帝立刻起身：“母后……”

　　太后厉声道：“皇帝，你是皇帝，岂有任妾妃冒犯之理？”

　　眼看太后后半句就要发落贵妃，皇帝迅速开口截断了太后的话：“母后息怒，贵妃也是担忧小七，母女连心，岂能因此苛责？”
　　他这话里多多少少也带出些对太后的不满来——七公主从前，一直是养在太后身边的，太后却半点没有发觉七公主的不对，可见不大上心。

　　太后：“……”
　　她一时语塞，也生出些淡淡的心虚来。她确实对七公主不上心，将刚生下来的七公主抱到慈宁宫抚养，只是因为贵妃一贯行事张狂、恃宠而骄。太后存心打压贵妃气焰罢了。横竖公主身边宫女奶娘半点不缺，总不会缺衣少食亏待公主。

　　不得不说，贵妃骄狂，却也有爱女之心。将七公主抱走之后，贵妃果然行事收敛许多，太后一时得意，前往西山礼佛时，为了拿捏贵妃，刻意要将不到一岁的七公主带过去，隔开这对母女。

　　她对七公主不上心，听奶娘说七公主平日里极其安静，不哭不闹，还觉得这孩子省心，谁能料到，七公主竟然生出了这么个毛病呢。

　　尽管心头生出淡淡悔意，太后却绝不可能低头服软。她冷哼一声，淡淡道：“小儿痴傻乃是天生之故，七公主生来有缺，可见贵妃不……”

　　“母后慎言！”皇帝厉声道，同时迅速转过去看了七公主一眼。
　　这是他第一次对自己的母亲如此疾言厉色，太后难以置信地抬眼，正要作色，目光突然凝在了皇帝身后榻上的七公主身上。

　　七公主正漠然地看着她，小脸上没有半点表情，漆黑的眼睛一眨不眨。

　　那一瞬间，太后突然从心底生出一丝忌惮来，她张了张嘴，原本的话卡在喉咙里，没能说出来。

　　见七公主毫无反应，皇帝暗松了口气。
　　他将七公主抱起来，冷冷道：“母后，小七是您的亲孙女。”

　　短暂的寂静之后，太后拂袖而去。只是脚步匆匆，不知是恼怒还是心虚。

　　贵妃再忍不住，抱住七公主，嚎啕大哭起来：“小七你说句话，你叫一声母妃好不好，小七，我的小七！”

　　她那哭声里不仅有对七公主的怜惜，对太后的恚怒，更有对自身的担忧——太后说话虽然刻薄，但她没能说完那句话确实深深戳中了贵妃心底最担忧的地方。
　　皇家素来忌惮生下的子女有缺，尤其是七公主这种心智有缺的，传出去更是大损皇家颜面。往往生下这类残缺儿女的妃嫔，大多都会失宠，不被允许再次生育。

　　贵妃还年轻，她万万不能允许自己因为七公主的残缺而落到失宠无子的地步。因而她哭得越发伤心，果然皇帝撑不住过来抱住她，低声道：“莫哭，朕不会让你们母女有事的。”

　　有了皇帝这句承诺，贵妃心下顿时安稳——她伴驾多年，明白皇帝一向重诺，既然下了承诺，就绝不会食言。

　　她暗自松了口气，一低头望进女儿漆黑木然的眼底，想起自己方才的私心，顿时生出羞愧之意来，哭得更加大声了。

　　被断定为智障实际上只是魂魄不全的灵缃：......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