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舒蜃景》朱冰

7、云舒庄（二）

　　第七章．云舒庄（二）
　　流光容易把人抛，转眼三年过。
　　这三年苏词未出云舒庄半步，流栈的一干事务全着人送到庄中处理。每日除了公务，便是教导两个孩子武艺，偶尔受桑青奚落几句，日子过得四平八稳。
　　辰时过半，日头升得老高。剑楼外两树石榴开得红火，远远望去，恰如一个个小灯笼。
　　这厢，星河与玲珑练剑练得辛苦，手酸脚酸，气喘吁吁。
　　那厢，有人堪堪睡醒，半打着哈欠，手托一笼素饺施施然走过来。
　　“风凉日丽，天朗气清，真是难得的睡觉天啊，”桑青在石凳上坐下，信手捻起一个饺子放进嘴里，随意道：“啊，练剑呢，挺辛苦的罢？嗯，这素饺味道不错，挺鲜。”
　　悠然恣意的贱模样让汗流浃背的两人嫉妒得不行，磨牙声“嚯嚯”响起。
　　“专心练剑，莫分神。”苏词手握诛邪剑，从半月门中走进来。
　　苏词一直嫌剑楼太小，施展不开，从来都去桃花林练武。这便是刚练完，按习惯沐浴一番，换了一身衣裳就过来了。
　　“呀！”玲珑突然停了下来，捂着肚子低叫一声。
　　苏词两步走过去，问道：“怎么回事？”
　　玲珑却飞快地移开捂着肚子的手，脸色也变得不自然起来，“没、没事，我肚子不舒服，我去下茅房。”
　　玲珑飞奔而去。
　　星河随势收了剑，奇道：“苏玲珑脸皮厚如城墙，竟也有脸红的时候，当真稀奇。”
　　苏词摸着下巴，若有所思。

　　午时。
　　“这是什么？药么？”玲珑盯着眼前这碗药香味十足的汤水，蹙眉问道。
　　站在一旁伺候的红袖掩唇轻笑道：“这汤名唤四物汤，是庄主特地嘱咐厨娘为三小姐你熬的。”
　　“为何单单熬汤与我喝？”
　　不待苏词答话，同坐上首的桑青已一脸不怀好意地奸笑出声：“嘿嘿嘿，原来……玲珑丫头已经长大了。”
　　玲珑便是再不懂事，也已明白这四物汤有讲究，脸上不禁又红了两红。
　　坐在玲珑旁边的星河暗暗惊奇。他素知苏玲珑此人脸皮奇厚无比。上个月撞见她洗澡，她都没半点害臊的意思，还泰然自若地与他打招呼。
　　他与玲珑朝夕相对三年，上午一同练武，下午一同读书，彼此熟悉就如左手与右手。正因深知苏玲珑性情，今日这几次三番的脸红才显得十分怪异，联想到上午苏玲珑捂肚子时的窘迫，星河脱口问道：“你莫不是来葵水了罢？”
　　寂静。
　　“啊啊啊！我让你说！我让你说！”玲珑恼羞成怒，拔剑相向。
　　星河举剑相迎，且战且腿。打打闹闹间，两人很快到外面去了。
　　“怪道书上说‘光阴似箭’，我来云舒庄竟然已有三年了。”桑青难得正经的感慨。
　　已经三年了吗？
　　正在夹菜的苏词顿了顿，随口道：“你倦了？”
　　“我有什么倦不倦的，每天好吃好睡，在别的地方也不会比这儿好。倒是你，”桑青倾过身去，两人的脸几乎挨在一起，“苏词，你准备在这里躲一辈子么？”
　　苏词斜眼看他，眼神瞬间阴冷。
　　桑青毫不退让，坦然回视。
　　“哈哈，你慌什么？”桑青蓦地大笑起来，笑声嚣张且讨打。
　　苏词依旧不动声色：“我慌了么？”
　　“你手中握的筷子便是证据，”桑青一把捉住苏词右手，示威般地晃了晃，“你心里着慌的时候，就会握紧右手而不自知。瞧见没，这双筷子已被你捏出印子来了。”
　　精致的竹筷上赫然两个深印。
　　苏词原非口齿伶俐之人，此时词穷，更是如锯了嘴的葫芦儿，吐不出一个字。讷讷半晌，才夺回筷子和自己的右手，哼道：“多事。”

　　朗月疏星，夜色如晴昼。
　　时值初夏，天气稍嫌热。嫩嫩的荷叶已抽出不少，微风过，小荷翻。
　　苏词桑青并星河玲珑四人晚饭后坐在庭院里乘凉，只闻阵阵清脆响亮的蛙鸣声传来。
　　星河身前摆着一张琴，琴长六尺，安十三弦，二十六徽，镶有七宝，即金、银、琉璃、砾磲、玛瑙、珍珠、玫瑰宝石，琴尾铭有“玙璠”二字小篆。正是苏国名琴玙璠乐。
　　因庄内专门请有教习琴技的西席，星河此刻弹起琴来也算驾轻就熟。
　　琴声萧索如秋叶，缠绵悱恻，句句诉相思。正是暖香阁如今的花魁娘子暖玉姑娘的成名曲《长相守》。
　　“独倚春寒掩夕霏，清露泣朱衣。玉箫吹梦，金钗画影，悔不同携。刻残红烛曾相待，旧事总依稀……”玲珑长于暖香阁，熟知此曲，复知其舞，遂扬起湖绿色纱裙，且舞且歌。
　　一阕唱毕，琴声转为商音。商为秋声，此音一出，肃杀之气顿起，豪情隐现。却是一首《破阵子》。
　　桑青轻啸一声，拔出竹剑，随琴而舞。
　　玲珑一身绿色长裙翩若惊鸿，桑青运剑如风矫若游龙。真真是如画美景，美景如画。
　　苏词也被这如画美景所感染，倚在庭石上击剑相和。
　　一曲毕，远风徐来，庭叶徐落。
　　“真他奶奶的过瘾，老子好久没这么畅快过了！来来来，苏词我们对打一场！”桑青斜持竹剑，豆青色长衫随风飞舞。
　　苏词亦觉意犹未尽，脚尖轻点，飞到庭中央，手腕微转，月光映在诛邪剑上如一泓秋水，“请。”
　　诛邪剑随即抖出数朵剑花，朝桑青袭去。
　　与苏词狠辣的剑风不同，桑青师承武当，剑式简约，挥洒间大开大阖，攻守不着痕迹，一退一进，自有名门风范。
　　二人均是使剑好手，十招过后，庭院中剑气激荡，迫得星河与玲珑二人都退到房里去了。
　　两人拆招有千余，苏词渐渐不敌，但丝毫不见慌乱，化攻为守，从容以对。桑青见她这副沉稳模样，心中暗生敬意，下手却更加不容情，清叱一声，剑尖刺向苏词眉头。凌厉的剑气激得苏词不由自主地眯上眼，头向后仰去。觑准这个时机，桑青使了一招“峰回路转”，剑尖朝苏词小腿扫去。苏词此时招式已老，待要闪避，双腿却为剑所阻，一个踉跄向旁跌去。
　　桑青竹剑随即跟过去，正要说一声：我赢了！却发觉苏词脸色如冰，眸中杀意大炽。桑青暗暗心惊，来不及反应，便看见苏词左手手腕微微抖动，一道银光挟着寒气疾射而来。
　　白露为霜！
　　以银针为载体，将寒气送入人体内。银针入人体后，方圆两寸之内的血都将立即结成寒冰。
　　真正的见血封喉。
　　传说中流栈最厉害的杀招。是只有每一代的栈令才会的不传之秘。
　　桑青见苏词使过一次。
　　三年前，在暖香阁大门前，她曾用这一招对付唐门少主。
　　那种急如星火的势头，天下间怕是没几个人能避开。
　　桑青自问不能敌。
　　只是没想到有一天，苏词会用这招来对付自己。
　　这是要将他置于死地吗？
　　桑青心念电转，神色却不变，眼睛死死盯住苏词，不管不顾地将竹剑朝苏词刺去。
　　感觉过了很久，桑青只觉右边脸颊一凉，银针贴着他右耳飞了过去。
　　桑青怔了怔，回过神来时，剑已架在苏词白皙的脖子上。苏词倒在地上，侧头朝他浅笑：“我，败……了。”
　　语气说不出的古怪。
　　桑青默默撤回剑，一语不发地走到庭石处。庭石上长满了青苔，有一圈青苔却似染了霜，分外惹眼。
　　蹲下身去寻找，那圈染霜青苔的中间果然有一个极细小的洞。银针已射到庭石里面去了。
　　呵，白露为霜，果然名不虚传。
　　桑青冷冷看了苏词一眼，转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