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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9、倒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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费启一把薅住了柳世子宽大的袖摆,苍青色的衣衫被拽得一皱。
他努力把自己往柳璟身后掩:“他怎么这么小心眼?不就骂他一句,至于同归于尽吗?”
小豆芽菜是低着声音颤颤巍巍说的,偏偏在场谁都不是内力浅的。
本就凌乱的江湖中人险些放声应和。
而某位被评价为小心眼的魔头侧了下身,费启一抬眼,刚好就撞上一双玩味的丹凤眼。
费启:“……”
柳璟感到自己衣袖又是一沉,小豆芽菜看着要厥过去了。
于是他微笑着:“你说错了。”
费启眸光微亮。
他继续道:“阵开了他不会死,所以不是同归于尽。”
“……”
豆芽菜整根都要萎了。
而丹绛也确实没开玩笑,先前那句话顶多就是良心未泯知会他们一声。
大殿内万物沉寂,倏然间狂风再起,是磅礴内力将将回撤。
顾炽要背过去了:“丹绛你疯了!还没说怎么破阵呢!老夫不骂你了!先别放啊!”
任凭顾炽再怎么扯着嗓子吼,上首处一袭红衣的人不作回应,只是渐收五指。
无形的威压被主人收回,绵延的乌木地板上,艳红的鲜血凝滞一刹再次流动,眨眼,覆上诡谲暗纹。
整个大殿的气息在某一刹微妙地一变,“嗡”的一声,一股邪风敲击在所有人的面门上。
不息跃动的烛火诡异地定格一瞬,接着偏斜向截然相反的一侧。
在这一瞬,红衣曳地的人耳畔垂荡的鸽血石一颤,烛光映衬里泛出锐利光泽,危险而妖冶。
这一次无论是否虚浮无力,所有人的佩剑齐齐拔出,剑气荡然横扫过巨阵。
同一门派的弟子们背对背相靠,而他们的身前,是一宗掌门。
除了太虚门主修阵法,这些大门派皆涉猎较浅,他们不知如何破阵,只能尽力自保。
至于丹绛,没有人知道他的意图。
这个混账行事要能被猜得透就不是他了。
顾炽的冷汗将将顺着脸侧滑落。
所有充当活人阵石的人依旧被内力压制在原地,而在场众人无一再敢踏一步。
至少阵局暂不会变了。
脚下所有诡谲的纹路渐渐明亮鲜红起来,宛若被朱笔重新描摹添补。
至此原先不甚明朗的阵局于眼前清晰起来。
阵法尚未完全起效。
在所剩不多的几个瞬间里,顾炽凝神迅速地扫过脚下阵局。
扫到一处时,忽然,他眼皮一跳。
找到死门了。
偏偏乾坤门的人站在上面。
顾炽暗道糟糕,方要出声提醒。
这一刻脚下阵局之朱笔印迹迎着日光愈来愈盛,红光几乎蔓延满室。
“虚仑!你……”
顾炽一句话刚来得及说出一半,又是猝然一震,暗纹之色达到最盛,将要黯淡。
他瞳孔骤缩。
阵起了,来不及了。
死门处暗纹朱痕一亮,诡谲的纹路凝出杀机。
虚仑眉头一蹙,欲用一道剑气先扫开小辈。
同一个瞬间银线破空。
乾坤门弟子没来得及反应就被一个力道直直拖拽着拉离到十步之外。
堪堪站稳的时候,他们的眼前,原先所站之处“砰”的一声,不可控地龟裂成一地碎片,乌木沦为碎渣,不详的纹路在其中盘根错节。
那道凛冽的罡气堪堪擦过他们鼻尖。
他们愣神间往后一看,却看见的是自己师父剑刚拔出来,似乎还停滞在一招才出了一半的架势。
分明是和他们一样的为人所控。
虚仑好像没什么意外,垂首笑了一声,收剑回鞘。
“别看我,看你们自己身上。”
垂头一看,不可察觉的银线又忽地松开,顺着银线破空之处看去,便见一人红衣扎眼。
整个过程旁人看得清清楚楚。
所以纷纷张口忘言。
顾炽自己都没察觉地松了口气,又扯着嗓子冲丹绛喊:“我已窥破此阵,人怎么挪?”
丹绛并未作声。
他见状又要再喊,却生生噤止。
因为这疯子在用实际行动回答他。
狂烈的苍岚内力下一刻席卷整个大殿,银线自其腕间袭出,在半空中汇聚成张狂游龙,畅游一刹,又骤然如白日焰火般散成锋利箭雨。
上首处的红衣猎猎翻飞,及腰三千青丝飞扬,依旧是眉眼带笑的从容模样。
与三月前他们所见的情形别无二致。
再转瞬,箭雨直落在所有被众人齐力压制的活人阵石上,每股银线再次散开,扣住这几十人的四肢关窍。
红衣袖摆中,修长如玉的骨节在虚空中渐渐收紧。
于是发生了让在场所有人瞠目结舌的一幕。
几十个黑衣劲装看着内力深厚的下属就这么毫无抵抗之力地被满场拖行。
魔教头子拖人的时候手段粗暴更不讲究章法,时不时殿内就响起叮铃当啷的脆响。
不是桌子被人撞翻了就是椅子被人撞飞了。
几十个活生生的人在他手里跟阵石确实没什么区别。
动静闹得太滑稽,费启愣生生把脑袋从柳璟身后探出来看了会儿热闹。
如此翻天覆地的阵仗,魔头似乎还游刃有余,仍留了心神控制苏戚。
苏戚依旧跪在原地动弹不得,亲眼看着早早埋下的阵局在此人手中沦为笑柄。
他终于沉不住气:“丹绛!你这番阵仗,就不怕缚骨楼内所有下属很快就要包围这里?你如何能应对?”
“那便到时候再说吧。”
万千银线在那双骨节分明的手中被控得极稳,强大的心神支撑下,几十个人同步被牵魂引拖至阵局四方,稳稳地落在阵门关窍。
自此尘埃落定,不过须臾。
顾炽看着那些人稳稳落在阵局逆转之位,忽而想起什么般出神。
风又起,自大殿中心层层荡开,掠过所有怔然之人身侧。
先前压在所有人身上的那股杀机随风至而烟消云散。
就像误入惊梦又蓦然转醒。
在场的人多半在回神后哑然无声,恍惚而无地自容。
何其讽刺。
今日之前拼命要置之于死地的人漫不经心地给他们挡了个死劫。
偏偏一切仍未了结。
此时距丹绛强闯宴席已过了将近半个时辰,被他所惊扰的下属紧赶慢赶,集结完毕楼内人马,浩浩荡荡的内力波动已然越发临近。
几乎就在几步之外了。
柳璟眉眼略敛,掩下相当糟糕的心情,再抬眼的时候,桃花眼含着极重的凛冽,利落地再次拔剑出鞘。
刚刚脱险的江湖中人回过味来,个个都是人精,自然知道缚骨楼是又要打内战了。
一道内力放出去一探,便知当下袭至的人数已有上百,这还尚未望到尽头。
这伙儿内力还能用的掌门沉默着合计了半天。
而数百人的内力威势不断逼近。
多新鲜呐。
好端端的江湖百家,历经三个月,前后卷进去魔教两次内战。
可最终不知是谁起头锵然拔出佩剑,剩下的所有尚能动内力的人或迟或缓,到底一同起了剑。
丹绛本来闲散地拨弄银线,见这情形相当意外的挑了下眉:“怎么,诸位这是被本座的举手之劳感动得要报恩了?”
江湖百家:“……”
要脸吗,气人吗?
有几个脾气暴的又被这混账逮到青楼去卖过身的情绪一上来差点一剑要往他身上捅。
好在尚未冲昏头脑,这批人已经到了。
雕琢工巧的沉木大门被看不清的刀剑直直破开,轰然倒地。
涌进来了乌泱泱的一片人,他们刀剑都横于身前,分明蓄势待发,却在冲入后生生顿步。
因为他们进来的第一眼就看清了上首处的人,而后本能畏惧地垂下头。
那是一个在过去三个月中被疯传性命濒危沦为废人的人,此时此刻却孤拔地站在那里,戏谑地看过来。
事实上,魔教头子时隔三个月,再一次被自己手底下教起来的那批人围困了。
然而当事人比在场的任何一个人都更云淡风轻。
于是柳世子动了动手腕,涧中羽挽了个漂亮的剑花,却暂时敛了攻势。
细看这群下属和昔日主上的对视仓惶极了。
无声的僵持实在滑稽,最终冲进来的一批人还是攒够了决心,目标明确地直冲丹绛而去。
眼看着这些江湖中的侠客本着义气也要加入战局同他们打起来,结果下一刻他们就诡异地停手了。
牵魂引自始至终都没有松开过那些活人阵石,在他们攻势将出的那一刻,丹绛挑着眉,长指一屈。
灌足了内劲的银线似这世间最锋利的刀刃生生剜进他们的血肉中,而后长指骤收。
顷刻间几十具躯体的鲜血迸射。
然后糊了这些人一脸,一时间剑也没挥出去。
江湖众人的神色几乎麻木。
这魔头莫不是真的撑不住了,改用恶心人的方式了?
这些倒霉的下属也是这么想的,领头的啐了了一口,悻悻地抹开脸上的血,像是被这迎面的血教训了一通,明白这是真的再无退路,狠了狠心,倒不再犹疑,提剑就要杀进人堆里。
倒不是江湖百家不想本着名门高义帮一把这个刚救了他们的魔头。
实在是这群下属被同伴惨死的样子吓得不轻,明白不是那魔头死就是他们亡,杀得实在不要命。
这些江湖人也是直肠子,精明没中药的左不过几十个。
人数属实是不成正比。
眼见这一大片人都直直冲向了丹绛。
若是三月前围剿尚未发生,借他们一万个胆子也是不敢的。
但这魔头最后浑身是血投江的模样仍然给他们留了印象,赌起来便多了底气。
鬼门关踏一遭,当真没有损耗?
红衣曳地的人只是淡淡看着这群人,一丝一毫的动作都没有。
像是应证他们的猜测。
只是下一刻他们的算盘就落空了。
骤而,骇人的威压毫无征兆地兜头罩下,横断在空气里,几乎要将人生生压碎。
未被波及的江湖众人都隐隐觉得脊骨寒颤。
攻势骤停。
黑压压的一片人仿佛被压了千斤重,饶是拼尽气力,也不过堪堪挺直腰背,竟动不得分毫。
正值那边看着剑拔弩张,而柳世子已经收了剑淡定地坐下了,甚至悠然斟了杯茶。
连带着身后躲着的那根豆芽菜也受到感染安心地坐了回去。
虚仑目睹着这些,颇为无言,索性跟柳璟坐在同一桌。
“小友,你这是又放心了?”
柳璟挑眉:“老头,你究竟为何如此关心他?”
虚仑闻言又偏开眼捋起了胡子。
而在柳璟以为他不会得到回应的时候,他听到一句平淡的陈述。
“因为是故人。”
柳璟恍了一下神,忽闻殿中传来一连串煞风景的“咚咚”声。
转眼一看,涌进殿中的那帮人已经连着跪倒了一半下去,口中鲜血涌了满地。
他们最终只能费力地抬起头去看那最上首的人。
依旧是昔日风采。
仿佛让他们狼狈至此根本无需费神。
丹绛转而一弯眉眼:“诸位同本座不过区区百日未见,这是不认得了?”
一片人几乎是死一般的寂静。
身上是不可忤逆的磅礴威压,他们转而投向的新主上如今正于牵魂引桎梏下不得动作。
好在他们一向是最精通见风使舵。
于是寂静过后,原本被召集前来救出苏戚的一干下属踟躇不定,最终选定了做法。
原先未被威压压倒的人也一道跪了下去。
长剑被丢得凌乱。
恐惧之下,这些人所言大差不差。
“愿主上恕罪!”
“是苏戚逼迫属下!主上开恩!”
“主上饶命!”
丹绛置若罔闻,轻垂眼睫,近乎怜悯地扫了眼苏戚:“可悲吗?”
牵魂引下,苏戚看着那些曾经倒戈向自己的人,只觉荒唐。
他眸中近乎猩红,只能用力闭上眼睛,强扯嘴角。
“那……苏戚便……但凭主上处置了。”
丹绛慢条斯理地撩起眼皮,指骨上挂着凌乱银线。
他轻挑银线,笑道:“如你们所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