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72、同谋 ...
-
两人又荒唐闹了一夜,大概是心知他们各自都有迫在眉睫的事要处理,是以一切缱绻总带着几分不尽意。
黎明时分,柳璟微睁双目,睡意初褪,便知原先躺在身侧的人离开了。
清晨霜重,榻边已凉。
光是一夜,可以发生的变数就已经太多。漫长墨色褪去,一切暗潮汹涌都在渐渐显露于天光下。
……
丹绛置办的这处别苑其实大得有些逾矩,此等规制几乎能被扣上个蔑视圣上的罪名。
不过想来皇帝也不会轻易招惹一个什么刺激事都敢干的疯子,所以丹楼主这些年还没因为这个被找过麻烦。
饶是柳璟出身勋贵世家,出门找人的时候也差点走错了路。
毕竟天子脚下再大的官也不敢逾越礼制公然打皇帝的脸,柳世子常处上京,对这么个嚣张建法还不算适应。
不过好在找到人也没费多久。
柳璟闲散赏着清晨朝露,循着一路花草踱进小院,扣响屋门的时候,便听里面一阵鸡飞狗跳。
“你……到底是怎么学的?这一段重新抄一遍!”
斥声冷硬得像吞了块外面的冰碴。
那头被训的人跟着委屈地“噢”了一声。
柳璟刚听了没两句,屋内脚步声响起,雕花木门就直直被人朝里打开,应门者脸上的恨铁不成钢还没压下去。
柳世子看着面前的人,好笑地问:“解兄,这是清早烧肝火呢?”
解清磐虽然时任武将,倒也是文臣的底子,身材不算太魁梧,门又开得大,没挡住室内的人和事。
有一颗明显不大的脑袋歪斜着往门口方向凑了凑,眼珠子依旧是又黑又亮。
这下柳璟倒是真有些意外:“豆芽菜,你在这里作甚?”
费启显然已经被折磨到听见豆芽菜三个字都接受良好了,只生硬道:“求学。”
偏偏笑得相当牵强,一看就不是真心追求孔夫子的圣贤之道。
人到了门口,解清磐也不可能让柳璟一直站外面,顾不上奇怪柳璟也和这个讨债鬼认识,只能先把人迎进来再做解释。
“他哥硬把人塞我这的,让我教。”
柳璟看着解清磐几乎面无表情的脸,确实也颇感几分同情,于是顺口问:“费启,你哥是教你教疯了所以把你塞过来了?”
费启本来写着写着差点趴到书案上,闻言又抖擞着直起腰杆,可能是觉得这位不知情的人在无端侮辱他。
“不是,是因为我哥进去了。”
柳璟步入室内,先是被这位小豆芽菜独特的表述方式噎了半刹,才反应过来费青是跟着护法去了。
左右正事不急于一时,他不顾费启不忿的眼神,笑看向解清磐:“这让你帮的忙确有些冒昧,看来你们从前认识?”
解清磐走到书案边,看着费启写的狗爬字拧紧了眉,听到柳璟一语中的,冷笑着“嗯”了一声。
他实在看不过去,又没趁手的家伙让他下手,索性就别开了眼,顺便把和费青莫名其妙的相识过程草草讲了。
解家虽没有柳家势大,但也算是清贵人家,子弟皆在朝中有职。他科举中进士出身,又武艺尚可,上任即入大理寺。
但是在此年间,朝□□败,官宦奢靡荒淫,酒色财气糜烂不堪,大理寺也就是表面光鲜有威严,私下里干得都是一堆听着就让人牙疼的事。
比如哪家青楼又强拐民女了得派个人去震慑一下,又比如哪家勋贵子弟赌场输钱了就找茬拜访到大理寺让他们去管理赌场。
当然,偶尔其实还是有分量很重的差事的。比如江湖上有哪个疯子发病发到天子脚下了,一副目无王法无法无天的做派,到处惹事搅得上京人心惶惶。
这类事情听着很难发生,但是解清磐运气稍显极品,就是于在职期间碰到这么一个人。
这个混江湖的疯子是个精通玩乐的人,知晓天下青楼唯有上京最为绝妙,总而言之男的女的应有尽有,为了同行竞争还钻研出好些个刺激玩法。
于是他游览上京的时候为了不虚此行自欣然前往。
这种情况倒也正常,花柳之地确实是江湖豪侠们路过上京的必去之处。
不正常的是这个疯子莫名其妙杀了一整个青楼的人。
衙门自是在第二天清晨围了那楼。
而此人情节最为恶劣之处就是在一地血泊中,对破门而入包围他的衙门官吏笑盈盈说了句:“诸位莫要如此饥渴啊,此处可歇业了。”
这疯子闲着没事扮老鸨接客的时候几具头要断不断的尸体还横在他脚边,甚至手上血也不擦干净。
衙门官吏们被挑衅得火冒三丈,纷纷拔刀。反正最终连人家衣角都没砍到,对方当然是一走了之。
江湖不服从朝廷管教是大家暗地里心知肚明的事。
这行为就相当于在抽皇帝陛下的脸。
江湖人搞事搞到天子脚下,狗皇帝龙颜大怒,派大理寺缉拿这个无法无天的江湖汉。
结果大理寺派出去的人是直着走出门的,偏偏是躺着被人抬回来的。
疯子倒也没杀人,只是要么给人捆个蝴蝶结点了穴送上门,要么就是给人喂了什么奇怪的药致人疯癫。
抓了半年,大理寺的人快疯了。
疯子也玩腻了。
可能思来想去还是想给皇帝留点脸面,他最后答应了同大理寺的人和谈。
解清磐就是一直没被派出去追缉这人的幸运儿,也就自然而然背上了和谈的重任。
也幸好这疯子没自己来,派的是手下,不然解清磐觉得自己也躲不过去。
出人意料,手下是个正常人。
而且对于自己主子干的混账事也是相当不忍卒言,相当谦和地给大理寺赔了个不是。
其实那次和谈官府需要的也就是这么一个台阶,于是两人相谈甚欢。
这两个人干的都是武将的活计,偏偏有文人的毛病。
那次和谈结束大理寺做东安排了宴饮,两人在觥筹交错间本着礼数就开始“解兄长费兄短”,最后循着套话说了句类似于“有缘再见”之类的告别。
这话基本是骗鬼,谁也没想到真有再见这天。
还是在这么个风声鹤唳的时候。
柳璟把人带到此地当时也未作多余安排,有属下带着解清磐到了暂时容身的院子去,半道上就撞上了他当年叫的“费兄”。
这位费兄也很惊讶,给他拿了点伤药,一来二去聊了几句,也就顺口问他能否教家弟课业几日。
解清磐对当日毫不犹疑的答应相当后悔。
费启压根就没在好好抄书,好好一只紫檀木的毛笔在他手里比树杈子没差多少,沾满了墨迹,把两人的谈话听得一字不落。
而后好好一个没到弱冠的小屁孩愣是皱紧了眉:“我哥如此英明磊落之人,竟跟了这么个主子?”
柳璟看都没看他,拂袖就在他脑壳弹了一指:“你若知道是谁的话你会后悔说这句话的。”
紧接着他后脑勺又挨了一巴掌:“你如此三心二意,如何能耐心参透其中道理?这一章再抄三遍!”
费启彻底蔫了。
柳璟和解清磐又接着闲聊几句,相当自然地留他一人扒着书案抄书,改道去了偏屋茶室。
茶室内几案一张,坐榻两处,一旁炉上正温着热茶,想来住客常待此处。
解清磐在柳璟之后落座,提起铜炉为他倒了杯七分满的香茶。
柳璟倒是依旧在聊笑:“这豆芽菜的抱负是考上科举,你说他这德行能成吗?”
解清磐放下茶炉,摇了摇头:“难说,志向远大,却心性不坚。”
他转而正色:“说正事吧,柳世子,你今日来找我,是要谈谈如何造反?”
柳璟从容地往后略靠。
“此事倒不太急,其实我更好奇与南疆的战况。我父亲守姑苏城的最后一战十万大军只剩半数,军饷迟迟不到,刨去伤兵及吃不饱上不了的人,实则不过三万。”
“而这三万人中,随他上战场战死者半数,战后因他失踪弃城而逃者半数。随后你奉命任大军统帅,带的是从地方召集的零散兵马,勉勉强强又凑够了十万人,但皆训练不精。至于粮草,我猜也没跟上。如此境况却能于陵城退敌,听说是南疆人粮仓着了火,你们派人干的?”
解清磐神色渐渐凝重起来:“不是。”
“你也知道这十万人几乎没被训练过,不过就是凑数吓唬人的假把式,派出一队轻骑绕后袭粮仓的事我就是想做也拨不出人手。”
他叹了口气,冷冽的目光透出几分疲惫。
“当时南疆人在预备发起下一轮总攻,那一夜我在清点守各门的人马,本来是想死守,再耗一段时间,坚持到军饷来。可直到早上,总攻迟迟不来,我还有点不安,随后才得到消息,说是他们粮仓燃了。”
天干勿燥能起火自然是能理解,偏偏那时正是甘泽发洪水的时节,雨水润泽,几乎不可能是意外,又不是大梁军队所为。
柳璟神色微松,心中某个猜想渐定。
“你觉得临安侯入了敌营?”解清磐看清了他眼底的庆幸。
柳璟敛了目色:“一种猜想罢了。”
解清磐点点头:“我们大多数人都不信临安侯是通敌叛逃。”
他说的大多数人是指所有利益相关又或是对立的武将世家。
有些脏水,偏偏就是泼也难染颜色。
解清磐或是遗憾,或是心有怒意,良久才偏开话头,问道:“你说要造反,是要同江湖魔教合作?”
从被柳璟带到这处别苑,再到半路遇上费青,解清磐再怎么迟钝也能意识到此地属于当年那个疯子的手笔。
而柳璟和他极有可能是合作关系。
解清磐皱了下眉:“此人行为狂妄,为人几乎毫无底线原则,滥杀成性无恶不作。”
“与这样的人合谋,岂不是无异于与虎谋皮?何况道不同不相为谋。”
柳璟伸向茶盏的手微微一顿,抬眼很淡地看了解清磐一眼。
他继而端起茶盏:“从普遍认知和眼下大局而言,你的担忧不无道理,也可以理解。”
“但你对昔日所有听闻可有辨过真假,何尝不知自己不是一叶障目?于私而言,你所言字字,我不认同,也不接受。”
“他并非你们口中那般的人。”
解清磐不解地看向柳璟,似乎是讶异于他强硬的态度。他皱了下眉,又是半晌默然,而后方道:“你所言有理。只是当年确是他无故杀了一整个青楼的人,此乃事实。无论如何,这是一个相当危险的人。”
瓷器清脆地碰上桌案,柳璟面色从容:“这是一件在我掌控之下的事。”
“当然,你现在可以不信我。但退一步来说,毕竟我让你担任将领攻下上京,用的兵不是你所谓江湖魔教的人马。我同他们的合作并非仰仗,而是并进,两相并肩的关系,你无需担忧被他们威胁。”
解清磐倒是更一头雾水:“你若不仰仗他们的人马,又要从何处调兵?就算各地守军不认兵符认临安侯这个人,也无论如何不会跟你走。”
柳璟却勾唇笑了:“忘了告诉你了,解兄,我们的兵马还在路上呢。”
“不过大概今晚就要到了,伤好点了?要同我一道接个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