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业难成》钻木得鱼

9、八

　　如今的自立王中，燕王董宇天是个比较特别的存在。

　　十几年前哀帝被杀，朝中人勾结北方诸族杀入中原，河北之地受难最深，世家大族中有能力的跟着皇室逃到了南边，没能力的被杀了个干干净净。外族对待中原人大肆抢夺屠杀，终于平民开始了自发的反抗，董宇天也是这个时候发迹的。

　　所以不同与其他人或依靠家族或仰仗权势，董宇天完全就是冀州的平民出身，完全靠着自己的勇猛与胆魄，带着乡人反抗入侵的各方胡族，一点点积累起来威望和越发壮大的军队，最终夺回了河北多地，立为镇北大都督，加封燕王。

　　董宇天出身冀州，他的底子自然是以乡人为核心组成的冀州军，那是华北平原的腹地，人多粮多，是上古九州之一的正统之地。但为了抵抗乌狄的入侵，随时监督乌狄人的动向，董宇天把冀州交给了发小万彪，自己留在了幽州。可以说，中原现在这样七零八落彼此之间打得这么欢，都是靠着董宇天在北边给他们提防乌狄人。

　　这样的英雄人物在河北乃至整个北方的威望可想而知。

　　但英雄总会有老去的一天。

　　宁青峰道：“之前我离开幽州之时，便有传言说，燕王已经患病多日了，现在传言是愈来愈盛，想来燕王也是顾忌此事的影响，才会让长子来巡视七镇。”

　　这点孟夕倒是知道一些。

　　原书中开篇便是两件大事，一件是顾朝父亲被秦王谭伯达所害，另一件便是燕王董宇天病死，废长立幼，二子夺权，燕地陷于内乱之中，顾朝趁机夺了幽蓟二州，扩充势力后正面对上秦王，并一举击溃对方，在北方彻底站稳了脚跟。

　　不过此时孟夕并没有多想书里的剧情，他惊讶的是，宁青峰怎么就这么会算，知道董家孝会在这个时间到令支镇呢？

　　“倚松，我走之前，你告知我，若遇难事，可在令支镇西南一带寻找燕王大公子，你怎么知道他那时会出现在那里？”

　　宁青峰笑了，看了眼一言不发的唐声道：“连希言都知道张举给渔阳送过信，这背后有什么猫腻我也是猜到一些，不过是比你们猜的更多了一点罢了。不过在关键时刻，还是远风与希言配合得更好，才能成如今之事啊！”

　　那的确。孟夕不过是跟唐声对视了一下，他便明白自己要做什么了，当即配合他，两人一唱一和，大肆渲染了陆豪、刘寒跟汪田的关系，果然惹得董家孝不满。只是他们也没想到，董家孝看着不大，手段倒是狠辣，一进城就直接杀了陆豪，让孟夕上位。

　　只是陆豪这么一死，倒是有负以前宁青峰所托了。

　　但是这会儿，众人都很有默契地没有提及这事。

　　王清道：“对了远风，你们走之前，嘱咐我和程远好好照看截下的那二十匹马，我已经找人打造齐了装备，人也早就都挑好了，如今张举也被大公子斩了，这无终镇又都是咱们自己人了，这下这支重骑精锐就可以操练起来了吧！”

　　重骑兵便是全副武装的战马加上全副武装的将士，挑的都是精锐中的精锐，练好了对付乌狄的杀伤力可是极强的，只是要练这样的骑兵，对人对马的要求都极高，别的不说，光是这些行头，一般的马可承受不住。

　　于是孟夕想到了小时候看过的隋唐演义，罗艺手下的“燕云十八骑”，指哪儿打哪儿，所向披靡，虽然具体描述已经淡出了他的记忆，但不妨碍他可以按照这个思路，也练出一支类似的精锐骑兵来。

　　有了这个建设思路后，他们就开始挑人挑马，结果折在了挑马上。于是就在他们准备扩大范围继续找好马的时候，陆豪作为新都尉空降来了无终镇。

　　后来陆豪听了他的想法，也支持这个计划，这才会同意他们截下这二十匹马。

　　截下的马是李相派人看守的，本想打退乌狄就开始操练的。不想之后形势突变，他们跟陆豪闹掰了，所以在孟夕和唐声被派去令支镇救援时，孟夕走前便一再嘱咐王清和李相，千万不能让陆豪他们把马拿走。

　　如今陆豪、张举都死了，他们也没有后顾之忧了，可以操练起来了！

　　可宁青峰却打断了他们欢乐的气氛，说了句：“没有后顾之忧？我看未必。”

　　孟夕问他：“先生什么意思？”

　　宁青峰道：“据我所知，各位帐下其实已有不少人都投靠了陆豪。虽说现在陆豪已经死了，但他们的反叛之心却不会消失，这其中的缘故，想来一同经历了之前改革之举的诸位，心里都清楚吧！若他们接下来再推出一位领头人，直奔蓟州去找汪将军，到时诸位恐怕都是岌岌可危矣！”

　　听到这番话，唐声等人一时都放下了手中的酒杯，面面相觑。

　　去年年末乞伏阿策重创蓟州七镇，由于地理位置和人员配比，当时受害最重的便是无终镇。当时刚立了功且被老都尉看好的孟夕便趁机提出了改革的建议。

　　蓟州七镇均为军镇，设置的主要目的便是抵御乌狄及元周。但幽蓟蔚三州自来人口稀少，粮食短缺，所以不论人力、粮力都得从其他地方调。但一味地索取，这三州早晚会成为中原腹地的拖累。于是燕王果断下令，三州就地屯田。将士们闲时耕种，战时出征，自给自足。

　　这政策的出发点本是好的。可燕王虽是英雄却没有治世之才，发布的措施有粗纲没有细则，于是不久便出了事故。首先便是将士们既要打仗又得种地，自然精力不济，于是自发的，打仗的和种地的就慢慢分开了。像在无终镇，说是有两万的军力，其实有一大半都在种地、服劳役，做着后期保障工作，真正上战场的只有五千人。

　　官大的军将们名下土地越来越多，他们便去抓更多的人给自己干活服务。他们不用出力就能得到更多的财富，于是自追逐财富始起，欲望没有了尽头，腐败也就应运而生。

　　可问题在于资源一共就这么多，要夺财，就只能把别人的抢过来，不留一分。

　　于是扩宽军镇地盘，兼并民田充为军田，攫取非军镇的百姓充为自己名下的军户之举，便越来越多。同时上层将士追求财富，结为同党，贿赂上官，一起压榨百姓，腐化奢靡越发严重，战力也开始往下掉。故而在这样的恶性循环下，乞伏阿策才能一举重创蓟州七镇。

　　原来的老都尉是无终镇本地人，他跟乌狄人还有元周打了一辈子的仗了。最大的梦想就是夺回营州平州等地，重振中原人的威望。看到军镇混乱，他也不是没想过改革，可是这堕落的源头根本在渔阳！七镇敢这么明目张胆的夺取压榨，没有汪田的支持是不可能的。老都尉纵然有改革之心，也没有改革之力。

　　而对于孟夕来说，若是自己没有能力也就罢了，可是既然入了老都尉的眼，有改革的机会，他又怎么会放过！

　　于是在无终镇被重创之后，孟夕便劝说老都尉，废时重立，这正是改革的好时候！

　　终于在老都尉的不甘心下，孟夕带着唐声等人，拉起了改革的序幕。队伍重新划分，土地重新界定，管理重新分配，所有规则重新制定，孟夕把原来既得利益者的蛋糕给打了个稀碎！

　　这种横冲直撞的做法，古往今来都是极为危险的！若不是当时无终镇的战力没得差不多了，老都尉又护着他，恐怕他早就死无葬身之地了！可之后改革的效果也出来了，无终镇率先走出战后阴霾，战斗力也直线上升。而一段时间没有收到孝敬的汪田也终于觉察到不对，在老都尉死后，火速派了陆豪过来接替。

　　而之前投向陆豪的那些人，便是想要重新拿回利益的那些人，孟夕清楚，即便没有陆豪，他们也会寻找一个合适的时机，投向渔阳，反抗自己。而现在想想，只怕之前老都尉的死，恐怕也不是意外。

　　之前是他太过单纯得意，小看了这些人了！

　　孟夕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问他道：“如此我们该怎么办呢？”

　　宁青峰却反问他：“不知远风你要的是长远之计还是眼前之计呢？”

　　卫深叫道：“自然是长远之计了，只顾眼前哪有以后？先生说什么糊涂话！”

　　可孟夕却没出声。他知道，宁青峰这一问，不仅是问他关于这件事的打算，而是问他今后的选择可决定好了没。

　　是选择继续缩在无终镇保全自身，还是选择让他辅佐奋力反击，成就一番霸业，直到后面跟原书男主正面杠上？

　　思至此，孟夕对唐声等人道：“如今天也晚了，今日大家都忙了许久，你们都先回去吧。”

　　卫深见孟夕好似在跟宁青峰打谜语，一向直来直去的他就想当即问清楚，却被唐声、王清一人一个隔壁拽走了，随后李相也跟着一起离开了。

　　见他们都走了，孟夕才对宁青峰道：“我今日有负先生先前之托，没能保住陆豪的性命，先生不怨我吗？”

　　宁青峰却道：“我与陆豪都出身陈州，更难得是一乡之人，乡人凋敝，能在燕地碰上一同乡实属难得。虽然他待我一般，但我也并非真心投他。他走了偏路，跟你们对上，对你们起了杀心，我便知你们俩家必不能相容，只是他到底是我的同乡，这才拜托你留他一命。”

　　“但我有同乡之情，陆豪却没有！他把你和希言调走，这几日虽还没对王诸安和李程远动手，但对我的逼迫已经开始了。如此之下，我对他的乡情也被他抹干净了！所以远风你也无需介意此事。”

　　孟夕始终都不能想通宁青峰到底是个怎样的人。时而玩笑，时而认真，时而严肃，时而捉弄别人，让人怎么都猜不透他究竟在想什么。

　　但与相交，却不必非要猜透对方才行。譬如他跟卫深、唐声。他在公事上只需跟唐声一个眼神交换就可合力办成一事，但对上卫深，就得掰开了揉碎了才能跟他说清楚；但若是生活上，他跟卫深却最能玩得来，唐声就不爱参与了。

　　但孟夕虽看不透宁青峰，却知道他既然一再对自己投诚，那么这番心意便可以信任。因为原书中，他也曾对顾朝说过，他怀有大才却一直未曾真正出仕，走遍北方诸地，访了多人却始终找不到可以辅佐之人，直到遇到顾朝。

　　现在既然宁青峰看中了他，那么想来也不会再去找顾朝了！

　　见孟夕不说话，宁青峰又问他：“我倒是也想听听远风你如今的想法。”

　　孟夕看着他，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道：“我从前的志向，想必先生也能猜到，不过求乱世中一个居所保命罢了。如今我看清了，我这样一个不知趣的人，汪将军恐怕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放过的！也不会放过无终镇！我一个人死不足惜，却要搭上希言、叙和，还有更多无辜之人！这是我决不能忍的！”

　　况且事实证明，他的改革没有错！错的是那些高高在上又贪得无厌的人们！要他让出无终镇的改革成果，所有人再重回以前的层层剥削之下，他也是绝不能允许的！

　　孟夕现在真正明白了。乱世里哪有什么规矩？不过是比谁的拳头大罢了！

　　他想要维护无终镇，就必须对上汪田，可汪田到底是蓟州军主将，是他的上司，若他真想不顾一切除掉他，他也是跑不掉的！

　　于是他起身对着宁青峰长揖道：“我想问长远之计，还望先生教我！”

　　宁青峰连忙扶他道：“远风以诚待我，我必然不会辜负主君！”

　　接着他带着孟夕重新坐下，说道：“如今北方三王，河南梁王先不必说，只关中秦王与河北燕王，皆已到了身虚力竭时，都可做图谋。远风你既然身处燕地，何不先图蓟州，再夺幽州，届时再拿下蔚州、景州、赵州等地，依河北之势，南可以图梁，西可以进汉，只要统一了北方，南方四王不足惧！”

　　孟夕觉得这个思路没有问题，毕竟书里顾朝就是这么完成北方统一的。只是对他来说，这第一步有点难。

　　“我现在只是无终镇的都尉，蓟州七镇尚不能统领，又该如何图谋蓟州呢？”

　　宁青峰一笑：“若是以往此事恐怕很难，但如今，天赐的机会已经摆在远风面前了！”

　　他的手一指外面，“董家孝便是关键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