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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婚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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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春,佛隐寺内香烟缭绕,大殿巍峨的释迦摩尼塑像下跪着一个艳若桃李的女子。
她手握佛珠,双眸紧闭,虔诚得低诉着什么。
屋内静得落针可闻,这时院内传来一阵喧哗。
“这大殿修来就是给人拜的,为何不让进,你们就是这样对待香客的。”一丫鬟叉腰说道,威风凛凛。
和尚被她气势缠住,双手合十,“阿弥陀佛,并非老衲不让,实在是殿内香客下了令不许他人叨扰,不如夫人稍后再来。”
“哪家权贵如此霸道?”丫鬟不依不饶,“我家老爷是长靖候,未来亲家可是定国公。今日来此,就是为了婚事合算世子和郡主的生辰八字。若是耽搁了,我们夫人倒是宅心仁厚,郡主那边,你且问自己吃不吃得消。”
京中谁人不知定国公府威名,那懿安郡主周钰槿更是个骄纵任性的主。丫鬟搬出周钰槿,自以为占了上风,却见和尚面不改色,“如此到巧了,”
他微微一顿,“殿中正是懿安郡主。”
此言一出,在场哗然,丫鬟当即变了脸色。
大殿中,女子听到自己的名号双睫轻颤。她定了定神,听见木门大开,一人踉踉跄跄跑进来,“小姐,她们放进来了。”
“嗯,”她缓缓掀起一双杏眼,胸有成竹道:“按计划行事。”
门外脚步声渐近,屋内动静分明。小夭一把抱住周钰槿,带着哭腔,“小姐已经跪了两个时辰,再跪就要出人命了。”
“为了裴郎,再跪三个时辰又如何。都说我孤星克夫之命,若是出嫁,三年内必死夫婿。若是裴郎真有个好歹,我心难安。”
闻得此言,屋外的裴夫人当即一顿,目如铜铃,生生止住惊呼之势。
“国公爷已经替您请了高人做法,应当无碍。”
“希望如此,只是我们用了假的生辰八字,还请佛祖不要怪罪。”
......
断断续续的语句从屋内不断传出,裴夫人贴在门口一颗心如坠冰窖。裴家式微,攀上国公府本是天大的喜事,谁知未来媳妇儿竟是个孤寡之命?裴霁乃是独子,若是真被克死了岂非得不偿失。
她看向手中红底黑字的生辰贴,越想越怕,步摇一甩拂袖而去。
屋内周钰槿霎时止住哭势,得意得摸了摸两行不存在的眼泪,心道鱼儿已经上钩。
小夭看着她紧张兮兮,“小姐,你当真不后悔么?万一这事儿传了出去,于你声誉有毁。”
自从前几日落水后,自家小姐便如同变了一个人。本来满心欢喜得期待过门,如今却视婚事为心腹大患,每日琢磨着如何毁约。再过三日便是纳征之期,若是裴家因此失约,流言必定传满京城。
再见周钰槿却不以为然,她抬头看向佛像,神情怅然,仿佛透过大慈大悲的佛像看向某个别的地方。
她是重生的。
上一世她错嫁裴霁。在皇子夺嫡之争中,父亲因支持太子被裴家出卖以贪污之名斩首,周家一干人等贬为庶民。
失去了家族的倚靠,她一落千丈,从高高在上的郡主沦为供丈夫和外人轮流践踏的禁脔。而那表面清纯人畜无害的表妹周予淳却凭着儿子登堂入室,对她日夜抽打,极尽刻薄。
那日飘雪,周母灵堂上,裴霁突然发狂,撕裂她的外衫,脱去亵裤将她死死压在地板。
经年积累的怨恨一招爆发,她不堪受辱拔出金簪刺瞎他的左眼。
血珠四溅,随着一声惨叫,她被人拖到外堂倒吊起来,用鞭子狠狠抽打。
一鞭,又一鞭,衣衫早已碎成一片一片,鲜血随着身体流到脸上看上去狰狞恐怖。她却不曾喊痛过一声,哭着大笑,“裴霁,你会有报应的,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悲惨的场景历历在目,周钰槿闭上发红的双眼,玉拳紧握。
半晌,她收住思绪慢悠悠站起来,眼神清冷,“裴霁并非良配,我宁可赔上清誉也绝不嫁他。你只需按我所说的去做,其余无需多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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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家果然推迟了纳征,次日便派下人到府送信,说裴母生了大病不便出门,纳征之期容后再议。
前几日还生龙活虎的人怎会突然一病不起?好巧不巧,昨日坊间正好传出了周钰槿孤星克夫的谣言。周母气得拍桌摔盏,料想那裴家人定是听信了谣言有意悔婚。
她是堂堂晏平长公主,身份尊贵,膝下儿女更是从小被捧她在手心上,何曾受过这种闲气!当场信纸一撕,宣布退了这桩婚事和裴家一刀两断。
周钰槿心中窃喜,只说一切听从母亲安排。
婚事本该就此作罢,谁料第三日突然出现了变故,裴霁竟然亲自到访,站在门外赶都赶不走。周母无奈将他请了进来,茶也不上一盏,直问对方所来何事。
周钰槿小跑赶来躲在屏风后面,见他宽袖一挥,拱手行礼,俨然一副谦谦君子的样子,“殿下容禀,我此来想谈谈我与郡主的婚事。”
周母冷笑,“婚姻之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母亲既然无心,你又何必再来?难道还嫌戏耍我们不够?怎么,我们国公府看上去就这么好欺负?”
她一字一句皆是讽刺,就差叫人拿着棍子赶人。可那裴霁却是面不改色,当即跪在地上磕了两个响头,吓得周母一顿。
“殿下息怒。”他俯身在地上,“家母听信谣言失约是她不对,可我对郡主情真意切,早已立誓非她不娶。此心天地为证,日月可鉴,希望殿下看着我一片真心的份上原谅家母,切莫取消了这婚事。”
“何必勉强。”周母嗔怪道:“侯爷夫人心有芥蒂,日后你若是磕了碰了岂非都算在我家小女身上。”
裴霁见她语气缓和心知有戏,“我立刻回去劝服家母,让她来和您道歉。只要您仍愿意将郡主嫁给我,以后我必定不会让她受半分委屈。”
裴家能娶周钰槿,本就是高攀,他费了好一番心思才将这个任性的小郡主哄得愿意嫁给他。本来一切准备得好好的,谁知母亲去了趟寺庙回来便吵着闹着要毁约,说周钰槿乃是克夫之命,搞得全家鸡飞狗跳。
鬼神之说,裴霁向来不怎么信。他自觉命硬得很,背地里害死人的事情没少做,也不见有过报应。更何况这个郡主长得实在是举世难求,肤若凝脂,面若芙蓉,被称为京中第一美人。
到手的瑰宝,他可舍不得送出去。
这一套说辞在周钰槿眼里讽刺无比,暗骂裴霁演技精湛,连鬼都能骗了去。瞥见周母神色已然动摇,她心中一急走出屏风,“我不嫁。”
周母猛然回头,“槿儿,你出来作甚。”
周钰槿掐住自己手腕上的嫩肉泫然欲泣,“裴家如此待我,母亲你怎因他空口说说就信了。”
裴霁跪着上前,一步步跪到周钰槿脚边,“我可为你而死,郡主要我如何才能消气?”
“死到不必。”周钰槿冷哼一声,从袖中掏出一把白银雕刻的佩刀扔到地上,“你捡起来,用它在左脸划上一刀,我便信你。”
上一世,他就是拿着这把刀毁去了她的容貌,割去舌头,挑断手筋,将她混在流放的囚犯中自生自灭。
“这可是圣上御赐的宝刀,削铁如泥。”
“怎么,你怕了?”周钰槿嘲讽道,她知他向来只会打嘴炮,场面话说得再漂亮却是一件也做不到的。
于是昂首俯视,等着看他在周母面前丢丑。周母顺着她看向裴霁,细细打量着眼前跪着的年轻人。
“为了郡主死又何妨,”裴霁内心早将周钰槿骂个千百遍,背上冷汗涔涔,“只是唯恐伤了容貌,吓坏郡主。”
“我自不会嫌弃。以前别人总对我说嫁夫求贤,样貌都是次要。你若是太好看,反倒是在外面拈花惹草。不如你今日就此毁容,也好让我安心。”
这女子说的可是人话?裴霁难以置信看向周母,却见她不露声色丝毫没有阻止之意。眼下骑虎难下,不知如何是好。半晌,他捡起短刀,浑身颤抖。
“且慢。”
忽闻周母一声喝止,裴霁萌生希望,故作坚决,“殿下不必拦我,我自会向郡主证明我的真心。”
“你的真心我与槿儿已经看到了,我再许你半月,半月内若侯府上门纳征,这桩婚事便仍继续。”
“母亲!”周钰槿激动大喊却被周母挥手制止。
“你且回去将此事告知父母,其他容后再议。”
“谢殿下。”裴霁又是一拜,起身朝着周钰槿规规矩矩行了一礼,转身离开。
周钰槿见他背影,恨得咬牙切齿,一张脸气鼓鼓得,“他显然是怕了,母亲怎么如此糊涂。”
“怂是怂了些,”周母心如明镜,“不过越是惧内的男子越易掌握,越会对你好。再者你先前已被吴引章那小子拒过一次婚事,若是再砸一次对你不好。”
提起吴引章,周钰槿顿时哑口无言。她先前见到人家风流倜傥文采斐然,就吵着闹着让父亲请求圣上赐婚。谁知吴引章抵死不从,长跪于大殿上要以死明志,闹的满城风雨。
也正因如此才会让裴霁钻了空子。
周钰槿有苦说不出,母亲只知裴霁敬她畏她,却想不到国公府将有破败的一日。等到那时,面具之下是怎样一副丑陋可怖的面容,只有她知道。
此路不通,周钰槿又生一计,“既是如此,那我便听母亲的,可若是他们再次毁约。”
“那便再不相见。”
周钰槿得言心中有数,欠身行了礼走回房间。屋内光线幽暗,她打开妆奁朝小夭低声吩咐,“明日午时,京郊猎场,约裴霁一见。”
小夭一怔,“小姐。”
“休要多言。”
她低声喝止,从镜中看着身后人低头退了出去,关上门,万籁俱寂,昏黄的雕花铜镜上只有她清瘦的倩影。
“裴霁,”她对着镜子自言自语,“你自己送上门来,便怪不得我。”
*
次日,猎场。
周钰槿在榕树下的马车旁驻足而立,稀疏的光线透过树叶洒在她的脸上,显得格外动人。十里之外,一男子纵马而来,轻轻一跃站在她的身后。
“来了?”
她回头一看,当即眉心紧蹙。
黑衣、黑靴、阎王脸。来人不是裴霁,而是她从小到大的死对头,路临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