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新》第十二只兔

3、杏色针织衫

　　四五平方米的茶水间挤满了人，都在排队等微波炉，加热自带的午饭。
　　弟弟陈如东的第一遍电话响的时候，陈如新按掉了，和弟弟的电话，不方便在这个时候接。
　　马上就要排到了，弟弟的电话又来了，不依不饶。
　　陈如新没有办法，只能暂时提着饭盒走出了茶水间。
　　电话接通第一句就是埋怨：“怎么这么久不接电话？我还特意等到你下班才打给你。姐，你怎么上周都没回家，连个电话也不打？”
　　陈如新往无人的楼梯间走去，低声“嗯”了一句，没有多说。
　　“上次我跟你说的，你考虑怎么样了？二十万，现在连个首付都不够，能换一套九十平米的房子，怎么看都很划得来吧？”
　　“我没有那么多钱，你也知道的。”
　　“二十万还不好搞吗？让我姐夫找他家里要，不够的话，随便你们谁的身份证都能贷到十万，现在网贷那么方便。”
　　“徐凯那里不方便。”
　　弟弟还没留意到陈如新不再称呼徐凯为“你姐夫”了，他继续说：“有什么不方便的，我给他打电话。”
　　陈如新马上说：“不行！”
　　陈如东为她的坚决而诧异，“怎么了？”
　　还不是时候告诉弟弟她会和徐凯离婚，陈如新回答：“他最近忙，不想让他费心，你等等，我想想办法。”
　　挂断电话，陈如新吃饭的心情也没了，只剩烦闷，还有一丝丝伤心。
　　她以为父母是公平对待她和弟弟的，以为弟弟是敬爱她的，可事实告诉她，不是的。
　　陈如新带着饭盒坐回工位，点开网页漫无目的地搜索网贷相关新闻，她很害怕跟“贷款”这种陌生的领域打交道，她觉得自己如果真的去贷款了，好像主动跳下了火坑。
　　但是，陈如东说的也对，二十万在市面上一套房子的首付都不够，如果放弃她可能再也买不起房了。

　　陈如新为钱发愁，在这期间徐凯又找了借口夜不归宿也好，因为她多次拒绝他而冷战也好，她都没有心情理会。
　　她不想理会，但有人逼着她直面徐凯出轨这件事。
　　又是一个徐凯没有回家吃饭的晚上，陈如新正在换睡衣，床上的手机响了好几次，换好衣服她拿起来一看，微信聊天界面最顶端是一张俯拍夜景的头像，连着发了三四条微信过来。
　　是闫峰。
　　陈如新不知道为什么有些怕，犹豫了一秒才点开的。
　　几张照片，每张都清清楚楚地拍到徐凯的脸，当然还有闫峰的妻子，有一张应该是门口电子猫眼拍的，后面几张都是房间里监控拍的。
　　他们在谈话，接吻，拥抱。
　　照片后面，闫峰发了一个字——哎。
　　正在想怎么回复他合适，他接着发——最近有空吗？我手里还有很多视频，我想，你拿着应该有用。
　　问她有没有空干什么？是要见面才给她的意思吗？
　　她不是很想见他，面对闫峰这样的男人她只会畏缩，说不出什么像样的话。徐凯怎么会找这种男人的妻子出轨，害得她也跟着惹麻烦。
　　她纠结太久没有回复，闫峰不再询问，直接给出了定位，说周六下午，来这里找他。

　　周六这天入秋后的首次寒潮来临，一起床就感觉到不同寻常的低温，徐凯睡得迷糊，忘记他们还在冷战，问她：“干什么？”
　　陈如新心里憋着火，真想这个时候就告诉他已经知道他出轨了，大骂他一顿，让他自己去见闫峰。
　　但她只是心里想想，她还没做好准备和徐凯正面交锋，或者说她并不打算正面交锋。
　　她理想的结局，是她有钱给父母拿到回迁房，悄悄收拾了自己的东西搬离这里，把她拿到的照片什么的从微信发给他，再冷冷提出要离婚。
　　她想象着那个时候对方震惊羞愧的反应才能说得出话：“今天我有点事情要出门。”
　　徐凯从被窝里起来，伸手去找床头眼镜，“是要去爸妈那里吗？我跟你一起去？”
　　“不是。”她没有多余解释，进了卫生间关上门。

　　越靠近约好的地方，陈如新心里的火苗越小，等站在包间门口时，内心已经变成忐忑不安。
　　怎么又是在包间？
　　服务员把她领到门口就走了，门轻掩着，陈如新踟蹰了一会，直到走廊有人经过才推开了门。
　　一间很大的包间，中间摆放着繁复的花篮，闫峰穿着件深灰色衬衫，袖子挽起，坐在一边沙发上。
　　“刚才怎么在门口站着不进来？”
　　陈如新无法就这样进去，保持着推门的动作，“刚刚 ……看了一下手机。”
　　闫峰没有立即说话，引得陈如新这才直视了他的眼睛。
　　他在笑，说：“进来，坐。”
　　脚下是厚实的地毯，踩上去很像踏入了什么陷阱。陈如新在他注视中局促地坐在单人沙发上，她知道正常情况下她可以随意一点问“怎么每次都在包间”或者把自己的想法讲清楚“如果只是视频，微信传也可以”，知道归知道，她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对方像是洞悉她的想法，先行解释了：“我晚上在这请人吃个饭，也就顺便约你在这儿了，方便谈事。”
　　他靠过来，拿手机一边点一边说：“我家里有监控，前几天我回看的时候发现了你老公。”
　　陈如新有一点想不通，“你妻子不知道有监控吗？”
　　“不知道。”闫峰说得轻描淡写，“我装了后一直没告诉过她。”
　　手机递到她眼前，视频开始自动播放了。
　　是位于卧室的监控拍摄的，他们站在床边说话，收音不太清楚不知道说了什么，闫峰的妻子坐在床边，仰头看徐凯，徐凯弯腰亲了亲她，然后两个人倒在床上。
　　进度条显示后面还有将近两个小时，陈如新觉得自己头发都要竖起来了，她忍着尴尬和恐慌，结结巴巴说：“不、不用看了吧……转发给我就行了……”
　　“两段视频呢，都挺大，转发可能费劲。”
　　“那网盘……”
　　“我没有用过。”闫峰一直看着她的脸，“不然用你手机翻拍吧，这样快点。”
　　那是要她在这里看完全部的意思吗？
　　陈如新无论如何都做不到，就在她下定决心拒绝的前一刻，他退了一步，“你拍你的，我出去走走。”

　　观看自己丈夫的出轨视频，听起来很残酷，但陈如新比自己想象的平静得多，看来让她不适的，是因为刚刚闫峰在场。
　　闫峰的妻子有一头看起来就很顺滑的卷发，散下来可以遮住整个后背，躺着的时候铺满枕头，让直白丑陋的画面多了美感。
　　陈如新摸了摸自己扎起来还不到肩膀的马尾，又很快放下手。
　　进度到一半时他们一直躺在床上抱在一起说话，她怕听到徐凯说起自己，连声音也不开。
　　她打算视频就录到这里，足够了。
　　包间开了暖气，又闷又热，她抽纸把闫峰手机屏幕上自己的指纹擦了擦。
　　这时服务生端着果盘进来，身后跟着闫峰，他首先盯着她的脸看，问：“怎么样了？”
　　陈如新站起来，“已经好了。”停了一下，又说：“谢谢。”
　　“谢什么，顺手的事。”闫峰让服务员把果盘放茶几上，服务员问他待会客人到了喝什么茶，陈如新默默听着，觉得是时候提出要走了。
　　闫峰跟服务员交代完，一回头看到陈如新的脸，忽然又笑，“这么热，怎么还穿着外套？”
　　因为准备要走了。
　　但就是这么一句简单的话，她还是说不出口。
　　在陌生环境，她总会翻来覆去思索自己说出的每一句话是否妥当。她并不是天性沉默寡言，只是容易多想。
　　闫峰已经伸出手，做出要接过她身上那件牛仔外套的样子。陈如新在这种无声催促下，脱下了外套。
　　她里面穿着一件半旧的杏色针织衫，因为被她经常穿洗，针织衫过分柔软贴身，显得她肩膀腰身薄薄的一片，手臂胸前却是绝对肉感。
　　因为缺少安全感，她把衣服抱在胸前，“我自己拿着就行。”
　　“好。”闫峰放下手，她不坐，他也不坐，双手插在裤兜，看了看茶几上的茶壶果盘，又看看她。
　　即使无话可说，但他仍游刃有余，或者说，看着因为沉默而感受到压力的她，也是一种隐秘的乐趣。
　　手机铃声响起来的时候真的是吓了她一跳，她低头看了一眼，关掉了铃音，“那我先……”
　　“怎么不接？”
　　陈如新只好先回答他：“是我弟弟。”
　　“没事，接吧，你接完电话我还有话要说。”
　　陈如东还是问她怎么周末不到爸妈家里来，今天来不及的话明天来不来，家里买了菜，顺带又问了问她钱准备得怎么样了，拆迁那边催该签合同了。
　　陈如新压低声音应付了几句，挂了电话就听闫峰问：“我和你们那边开发商和拆迁办打过交道，你家拆迁有什么困难吗？可以跟我说说。”
　　“没有。”陈如新不好跟他说，“就是家里的事情。”
　　闫峰了然，“是和弟弟拆迁有了分歧吗？如果是缺钱什么的 ，可以跟我说，我或许能帮上忙。”他应该是听到了只言片语，“多的没有，一二十万还是可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