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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缘由(大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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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死后,杜玄音沦为孤儿,家已被抄,家丁皆散。唯有奶娘萍姨,从小看着玄音长大,非常了解这个幼时便已残疾的女孩,看着此刻表情沉静的孤女,念及将来路之艰难,终于没有忍心离她而去。
崔平寻到杜玄音时,她正独自一人坐在空荡荡的杜府中,面色凄惶。在这世间已是孤零零一个,但在看到崔平的那一刻,向来持重的杜玄音竟失声痛哭,不能自已。杜玄音也不明了为什么自己看到这个只见过一面的人,情感就决堤了,多日来的哀伤再也承受不住,仿佛要在这一刻用泪水诉尽一生的委屈。
崔平悲痛不已,他无法相信那个明丽的笑脸早就不在,而昔日娇俏的身影如今已是枯骨一堆。不,这不是真的!可是满眼尽是院落的破败和玄音的凄惶,不容他有丝毫质疑。
崔平将杜玄音接回了自己家。萍姨家是陈州的农户,平时还要靠她的月俸支撑生计,她初时顾念主仆之情,终究不是久长之计。崔平父亲已经亡故,家中只有一位母亲。崔母勤俭持家,将崔家微薄的田产打理的井井有条,母子二人日子倒也可以。
杜玄音虽不能行走,但自幼知书达理,通音律、晓诗文,性情又温婉可人,在崔家日子久了,崔母心中颇为欢喜,心中有意让她做崔家的媳妇。玄音对崔平也有意,自那日在他跟前痛哭之后,她心中便对这个俊朗的男子萌生了好感。她想,如果可以的话,陪伴他一生。但是这些女孩儿家心事,玄音从不轻易流露,在崔家一直都恪守礼仪,从不逾矩。
崔平知道小叶遇难之后,心情一直低落,时常失神,他不敢去想小叶的死,稍稍碰触那个念头,他就感到胸中发闷,不能呼吸。前几天母亲有意无意中地提及成亲之事,他随便寻了个借口推脱了。其实母亲的心思他怎能不明白,他年已弱冠,早到了成家的年龄,只是母亲中意玄音,却不懂得儿子的心。他对娶亲的事一直心有抗拒,总觉得如果成亲了,那个人就真的永远不会回来了,明知三年后再也等不来那个人,却仍然固执地等待,仿佛只要他信守这个诺言,小叶就不曾死过。
平淡的日子总是如流水一般地逝去,又是半年过去了,崔平的情绪已经有所好转,死者已矣,想来小叶如果真化成了那暗夜里的星星,也不想看到自己消沉的样子吧。秋天的时候,黄色的枫叶已经潇潇地落下。入夜,崔平坐在院中自斟自饮,有些微醉,听得有车轮声传来,循声看去正是玄音在慢慢过来。
“更深露重,公子还是早些歇息吧!”
崔平眼睛有些朦胧,答应了一声,走过去送玄音回屋。出来拾掇酒杯时,他仰望天空,忍不住叹一口气,对着漫无边际的天幕说:“三年,如果你不回来,我就要娶亲了。”
一天,崔平奉命去抓捕一个越狱的逃犯,不料这个逃犯是个练家出身,身法很快,转眼就不见了踪影。崔平只得发足猛追,同行的捕快轻功都不及他,不一会便落在了后面。越狱的人都是亡命之徒,崔平怕他情急之下挟持人质,不敢紧逼,想追至僻静的地方再动手,他已看出此人身手不及自己,所以虽然落单也并不慌乱。
追得一会儿,崔平见那人穿墙过院,步法并不忙乱,仿佛早已想好好逃跑路线一般,心中暗叫不妙,正寻思着,忽然发现周遭多出几人,皆是黑衣黑帽。原来此人早有准备,想必是买通了狱卒才制定了这里应外合的越狱计划。崔平暗恨自己一时心软,如今恐要枉送性命。
他幼时便在千佛寺习武,为寺中俗家弟子,身手在同衙的弟兄中一向是出挑的。他自信逃犯一人不是他的对手,但此时以一敌多,心中却有点打鼓。就在此时,身后一人先行发难,提刀向他扑来,崔平闪身避过,后退数步,以免腹背受敌。略一计量,他旋身而起,踏上后面树干,身形轻翻,借力前飘,一路上用力猛踢,黑衣人闪避不及,被踢倒几个。崔平见势,趁胜追击,手中剑光不断,以攻为守,只希望能借此机会将对手杀个措手不及,以俟转机。
几个回合下来,崔平已经摸清了对手的武功套路,只是苦于对方人多,不能一击致命。如此缠斗下去,同衙的弟兄们一时半会追不过来,自己恐要吃亏。思忖间,忽闻一声哨响,崔平略一分神,便道不好,下身躲避不及,被面前一手持短剑之人刺入小腹,当下疼痛难忍,手上剑的力道也差了许多,不多时他已经处在下风,右肩和左臂又各中一刀。崔平知再打下去自己早晚要命绝当场,当下大叫一声,倾尽全身之力使出最为凌厉而狠辣的招式,直刺那名逃犯的要害。一见崔平这般拼命的打法,黑衣人眼中露出惊恐之色,忙上前护住逃犯。那逃犯见已得手,吩咐手下不必恋战,逃命要紧。于是一伙人纷纷四散而逃。崔平身上多出负伤,自是无法再追赶,只得挣扎着向回走去。
崔母得知儿子受伤,难过得不能言语,丈夫死得早,儿子又极懂事,早该拦住他做捕快的,从小就舞枪弄棒的说什么为民除恶,这实心眼的孩子,竟然一个人去追杀人犯。老太太泪落不止,叹息连连。玄音此时心中已是痛极,但看崔平强忍着痛咧出来的笑脸,只能忍住眼泪,帮着劝慰老太太。
这次受伤以及随之而来的漫长的疗养过程对崔平来说,是个不小的打击。虽然在年迈的母亲面前能够强作欢颜,独自一人的时候他却止不住地悲伤。曾以为自己无所不能,此时却连生活都不能自理。伤口溃烂的时候,他能够嗅得到自己身上脓血的腥味和腐肉的气息。因为这些东西长在自己身上,所以他并不觉得讨厌,只是觉得麻木。疼痛也已经麻木,医工用明晃而小巧的尖刀一丝一丝将腐肉刮去的时候,他可以慢慢感受小刀摩擦肌肤的触感。终日躺在床上那会儿,他发现自己的脾气变得暴躁。即使是对着温婉可人的玄音,他也可以大发雷霆,只为她劝他吃下母亲亲自下厨做的桂花糕。事后他很后悔,可却不愿跟她道歉,只是固执地不肯再多说话。为此玄音私下里抹了很多眼泪,不过此时的崔平是不知道的。直到很多年以后,他才明白那时的自己真的太固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