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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情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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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妖安排的活计并不难做,无外乎给他捣药炼丹而已,但是小叶却觉得日子很难熬。她遇到崔平之前,五百年的时间也不过是一瞬间,不知不觉就过去了,可是现在,老妖放在墓室里那计时用的水滴每一滴都砸在她的心上,总是抑制不住地想到崔平,这种思念让她抓狂。她慢慢地回味和崔平在一起的日子,以此来打发墓室中仿佛凝固了的时光。这才恍然发觉原来他的每一个动作,每一句话,每一个表情都已经如此深刻的印在了心中。
几个月过去了,小叶已经适应了墓室里暗无天日的生活。每日捣药,炼丹,想念崔平。
觉醒的时候,空洞而寂寞的时间是一种煎熬。如果小叶试着进入以前修炼时无神无思的状态,这三年会好受得多,但是她不愿,她用崔平的笑容不停地提醒自己,不允许曾经的生动和鲜活有丝毫的褪色。一想到在三年之后,自己将会拥有新的生命,小叶就激动不已。在麻木中孤独的永生,怎比得上人间真情带来的欢愉,纵然那欢愉只是漫漫时间长河中的一瞬间。
转眼三年就快要过去了,眼见着重逢之日就要到来,小叶因长年见不到阳光而愈发苍白的脸也渐渐焕发了神采。三年之期终于到了,老妖很守信用,小叶踏出淮南王陵的时候,已经是一个二十岁的大姑娘了,出落得很窈窕。她大口呼吸着山上的空气,听着叽喳的鸟叫,心情无比畅快:她终于是一个人了,和他一样!
她几乎是一路跑着下山的,没有了灵力,不一会就气喘吁吁,到达陈州时,她的衣衫已经被树丛的枝杈划破了好几道口子。虽然如此,她一步也不愿停歇,径直来到了崔平的家门前。
站在这个熟悉的大门前,小叶突然踌躇起来。曾经多少次,当她还是枯叶蝶的时候,她总是从院墙上飞进去看他,连院内各种物事的布局她都很熟悉,如今第一次站在了这里,不知这院子里的摆设有没有变化。
终于,小叶轻轻叩了门,不一会儿,听到有脚步声传来,她感到自己的心就要跳出来了。年岁久远的大门吱嘎轻响,来的人正是崔平,三年不见,他个头又长高了,脸上线条比三年前更深刻些,此时身穿一袭青色袍子,微风轻轻,吹拂他的衣角。
崔平看着眼前的陌生女子,但见她容貌秀美,发丝些微凌乱,额上似还冒着细密的汗珠,略带惊讶地问道:“姑娘,请问你找谁?”
小叶一时无语,三年来日夜思念的人就在眼前,心中浮过千头万绪却不知如何说起,喉咙像是被什么哽住了,一个音节也发不出来,只能一眼不眨地望着崔平,似要在这一望里将三年的思念偿清。就在这时,一个温柔的女声传来,打破了这短暂的静默:“相公,来的是哪位贵客,怎么不请进屋里?”
小叶只觉嗡的一声,脑袋似被什么击了一下,连视线也有一瞬间的模糊,继而她疑心自己出现了幻觉,轻轻摇了摇头。崔平并没有发觉她的不妥,转过身对里面的人柔声道:“娘子,你身子不方便,等我一会儿过来推车……”
崔平后面还说了什么,小叶也没听清。她只听到他唤里面的人“娘子”,而那个人唤他“相公”,是了,相公,原来她先前并没有听错。此时的小叶一阵头晕目眩,什么也听不到,什么也看不清,周遭的世界都是浑浊的颜色,四肢百骸也仿佛要炸裂开来,她突然很想变回原形,那是一只妖在遇到危险时的本能。可现在的她已经历经辛苦变成了人,再也变不回去了。
面前的崔平熟悉而陌生,小叶看着他的嘴唇张张合合,却听不清他在讲什么,她终于不肯走进那扇门,转身离开了。
杜玄音慢慢摇了轮椅过来,“怎么了,相公?”
崔平没有回答,望着门外渐渐远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崔平娶杜玄音,是一年前的事了。
两年前,陈州府出了件大事,府间的书香门第杜府被查抄,杜如枚待罪上京,他的女儿杜玄音,因为身患残疾逃过一劫。
杜家曾是前朝有名的望族,后来渐渐没落,传至杜如枚这一代,已经门衰祚薄,年过半百才有了一个女儿,偏偏幼时就有残疾。杜家这些年来早已门前冷落,不过杜如枚世家文人出身,与这些凡尘琐事并不在意。当时这件事轰动不小,乃是因为牵涉到平西将军楚文寂谋逆一案。楚文寂是杜如枚的娘舅,他年少不得志时曾在杜家寄居过一段时间,是以两家关系一直很好。杜夫人死后,楚文寂怜悯杜玄音孤苦,想要将甥女接至京城同住,但玄音不忍抛下父亲一人,言道陈州虽然不比京城繁华喧闹,但是民风淳朴,物产丰富,最难得是清净淡薄,远比京城适合自己。如此以来,楚文寂也只得作罢,只是每年都会遣家眷来看望杜家父女,朝中同僚取笑他每年都要“省亲”。
三年前,代楚文寂来“省亲”的正是他最小的女儿楚言。楚言回京城之后半年不到,楚文寂就因涉嫌谋反被幽禁起来,楚家上下一时人心惶惶。楚文寂为人耿直,免不了在朝中有一些政见不合的人,此时楚家落难,平素不和的人纷纷落井下石。他在同僚中虽也有一些交友,但因这次罪涉帝王最敏感的谋反,这些人或怕引火烧身避之犹恐不及,或有所忌惮不敢竭力劝谏。杜如枚闻知此事后立刻就写了血书上谏,言辞恳切,请求圣上严查此案,万不可疏漏之下令无辜之人蒙冤。他能越级上谏,是因幼年时曾做过先帝伴读,但毕竟时过境迁,如今的他已退出朝野多年,人微言轻。楚文寂一案拖了半年有余,结果仍是全家问斩。
众人只知楚文寂是杜如枚的亡妻唯一的弟弟,却不知二人虽然一文一武,一出一入,却惺惺相惜,引为知己,早已是生死之交。杜如枚得知妻弟被全家处斩后,在家中悲戚三日,大办丧事,并延请千佛寺的和尚来家中诵经超度亡灵。杜如枚一介文人,此举实属任性妄为,被朝中言官添油加醋之后引得龙颜震怒。杜如枚很快步了楚文寂的后尘,家中白幡尚未撤下,押解上京的囚车已经来到。这一番折腾之后,杜如枚的身体已经大不如前,平时尚且要靠药石之力,如今哪里禁得住长途跋涉的劳苦。
只可怜他清高一生,最后竟在囚卒的欺压之下殒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