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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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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风舒云淡,天朗气清,桃树枝头落了一只喜鹊,抖落满枝桃花,杂杂叫得正欢。
云碧笑道:“连这鹊儿都知晓今日是个好日子。”
玲珑穿上婚服,由云碧牵着往外走,行过道道礼节,终于有人接住了她的手。
云碧贴在她耳畔,笑着轻声道:“是十皇子。”
谢雁舒接过玲珑的手,脸上笑得异常灿烂,连声音也洋溢着一股少年气。
“嫂嫂,九哥让我来接你。”
玲珑点了点头,任他牵着走。
穿过回廊,穿过小桥,穿过道道门帘,也穿过了她过往十八年的人生。
这门亲事,她未问过爹娘,也未问过哥哥,皆是她自己的选择。
只希望,她没有看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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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四合,红烛曳曳。
谢青槐缓缓坐在她面前,撩开薄如蝉翼的红纱。
玲珑抬起眼,今日他穿了一袭大红的婚服,连蒙眼的轻纱都换成了绣以金线的红带。
他患有眼疾,应当看不见她才对,为何能分毫不差地揭开她的盖头?
“殿下……能看见我?”
谢青槐饮下合卺酒,咳了咳,低声道:“只能看到姑娘的轮廓,再多的,便看不到了。”
玲珑看向他的眼睛,思忖片刻。既然还能看到,就说明眼疾尚未致盲,或许有极大的可能能够恢复如初。
玲珑从他手里接过酒杯,斟酌许久,开口道:“殿下……不换个称谓吗?”
在府里称她姑娘倒无妨,在外若是有心之人听了去,恐会引起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谢青槐脸上浮起一丝薄红,不知是酒气熏的,还是窘迫使然,指尖蜷缩在一旁,在柔和的烛光里,他的神情温柔至极。
“都听夫人的。”
借着昏暗的烛光,玲珑视线不受控制地打量他。
温润有礼,谦逊有度,更有人间难得一见的美姿仪。
高山仰止,景行行止。
似乎是她的目光太过直白,谢青槐微微偏过头,问道:“夫人可知晓住处?”
“不知。”行完礼后她便一直待在此处,还没有出去过。
玲珑环视周围,望见了一方素净的床榻,猜想这里或许是谢青槐自己的住处。
他握住她的手腕,低声道歉:“冒犯了。”
玲珑任他牵着,推开门往外走。
深蓝的夜幕之上,繁星点点,月华流动,汇成一条寂静的天河。
连廊檐下,灯笼散开着熠熠的柔光。
谢青槐行走时不快,却每一步都沉稳有力。玲珑抬头一看,发现他今夜似乎有几分与昨日淡然相异的紧张。
她的屋子在谢青槐对面不远,与他的那间规制相同,甚至连陈设都别无二致。
谢青槐推开门,松开她的手,说道:“夫人以后便住在这里,婚事仓促,许多东西未能细致准备,恐不合夫人心意。夫人若觉得何处欠缺,让侍女置办便是。”
玲珑点点头,看向屋内。
点点烛火掩映,垂帘半落,案几上摆放的青瓷瓶内,插着一支开得异常繁茂的杏花。屋内燃着熏烟,沉浮之间香气萦绕。
玲珑恍然间觉得这陈设布置有几分眼熟,至于是何处眼熟,却又说不上来。
“天色已晚,夫人先睡吧。”
他克制有礼地松开手,背在身后,又恢复了温和恭敬的君子模样,仿佛方才的触碰只是一场错觉。
玲珑目送他的身影逐渐消失在夜色中,唤来云碧为她梳洗,待月上梢头时,才枕着满屋清香入眠。
翌日,天际刚露出一线天光,玲珑便醒了。
皇子娶妻,次日应当入宫请安。她虽因为爹娘的事厌恶皇帝,但该有的礼节却不能落下。爹娘死后,她孤身一人待在都城,唯恐出一步错引得旁人指摘,坏了她顾家百年的清誉。为人处世,也向来讲究滴水不漏。
玲珑刚醒,云碧便端着水入了门。
除却每月去购置药材的日子,大多时候玲珑起得都会比今日晚些,好在昨夜认床的毛病没有犯,倒是睡了一个好觉,眉目之间也并无倦色。
反观云碧,因为没有睡好,整个人都泛着恹恹的气色。
宫廷里讲究的是一个端庄肃穆,容妆不得轻浮,举止不得亵慢。
云碧仔细为她描了眉,又涂上薄薄一层胭脂。待上完妆,又拿起梳篦,散下满头青丝,第一次为她梳了妇人髻。
玲珑平日出门不常上妆,顶多涂些唇脂添几分气色。云碧原是梳妆的熟手,奈何在自家姑娘的脸上久久无用武之地。多年不化,不免有些生疏。半个时辰能梳完的妆,切切实实拖又拖了半个时辰。
一切做完,天幕已大开。
“怎还不见人来通报?”云碧放下梳篦,一时感到有些奇怪,“我去问问。”
玲珑叫住她,扶了扶头上稍显沉重的步摇珠钗,起身道:“我去罢,你去给熬的药添些炭火。”
云碧点点头,退了出去。
玲珑出门,往对面走。
昨夜似乎下了一阵小雨,洗得绿枝润泽泛光,青石板上,梨花纷纷扬扬散了一地,满地散逸着淡淡的清馨。
玲珑提起裙摆,越过池上小桥,又穿过池边连廊。
门微微敞开着,几缕几不可闻的墨香顺着微风飘出,落在她鼻尖上。
她停了几息,伸手扣了扣门。
“殿下。”
门内传来了一声轻轻搁笔的声音,过了片刻,门打开。
“夫人。”
玲珑仰首看去,谢青槐一袭寝衣,清俊不改,只是面容有些苍白。
“殿下......今日可要入宫请安?”
谢青槐咳了咳,苍白的脸上多了几丝薄红。
“夫人若想去,那便去罢。只是陛下不喜我见他,我倒无妨,只是要害得夫人受冷落轻视。”
他语气宁静平淡,言语中也并无不满之意。但玲珑听着,心里却不是滋味。
难怪谢青槐是最早出宫建府的皇子,也从不参加宫宴,竟是这个原因。皇帝果真是个识人不清的,放着这样有才华的儿子不用,偏偏重用那些不中用的歪瓜裂枣。
“那便不去。”玲珑笑了下,不去最好,她看不惯皇帝,也懒得与皇后虚与委蛇。再者,若在宫里遇见了谢云宴或者是谢云笙,又得生出些是是非非来。
玲珑随口问了一句:“也不知姑臧的人何时会来。”
谢青槐神情微动,不过一瞬,很快又归于平常。
“听说前几日便到了,但没进城门边被人杀了。”他话语随意,只有深识多年的人才能窥见他面上一闪而过的试探与阴沉。
“谁杀的?”这几日忙着婚事,都城的消息她一概不知。
谢青槐清浅一笑:“是太子。”
“不可能。”玲珑下意识反驳。
金丝袖袍下,谢青槐的手骤然一紧,面上却一派温和。
“为何夫人觉得不是太子?”
“就他?”玲珑但凡有一丝迟疑,都是对谢云宴脑子的不尊重,“若他使得出杀人的计谋,也不至于皇后三言两语就能哄骗得了他。”
谢云宴从小受的是太子的教导,讲求面面俱到滴水不漏,表面谨慎,实则畏缩懦弱。总以为能找出一个能够平衡两方的方法,却总是落得满盘皆输的结果。
此话若在其他人面前,玲珑自然不会说出口。
也许她自己都未曾察觉到,在谢青槐面前,她似乎缺了那份与她相伴朝夕的防备感。
谢青槐刚藏好心底那丝隐秘的愉悦,却又察觉出了她语气中对谢云宴的那份熟悉,心像被手用力捏了一下,血气上涌,他忍不住又咳起来。
玲珑听见声音,抬眼见他面无血色,推想许是昨夜受了风寒。
“殿下,外面风大,我先扶您进去。”玲珑握住他的手,引着他坐下。
温热透过薄薄的寝衣,顺着皮肤透过血液,蔓延至全身。感知着她手掌中的体温,谢青槐心里的郁气散了些。
玲珑寻了一件大氅给他披上,拢好襟前。
“殿下且等等,我去给您熬药。”
从家里出来的时候,她带了两箱药材。治风寒的药都是寻常药材,并不难得,都能寻到。
玲珑提着裙角,正欲开门出去,谢青槐却突然叫住了她。
“夫人今日,好看。”
他声音很轻很轻,可还是一字不落传进了玲珑耳中。
玲珑脸微微红了下,“多谢殿下。”
她走得很匆忙,甚至都没有反应过来。谢青槐都看不见她的脸,哪能说出这句话的。
玲珑前脚刚走,后脚便有人从推门而入。
黑影跪在地上,声音嘶哑:“昨夜十五,殿下的病又重了。”
“无妨。”谢青槐扬了扬衣袖,示意他下去。
黑影刚走出半步,顿了顿,去而又返,跪下来道:“属下不明白,殿下为何要娶顾家女。她与太子刚退婚,万一她是太子的人......”
下一瞬,黑影眼前一黑,墨砚砸在眼前,墨汁飞溅而开,他后知后觉察觉到额角的痛意,似乎有什么流了下来。
重重的昏影里,头顶的声音显得格外阴森幽冷,仿若渗着无尽深潭的寒。
“自己去领罚。”
出自《诗经·小雅·车辖》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第 4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