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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第 2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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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孩子相视一眼,纷纷把头埋在碗里,筷子唰唰将食物塞进嘴里,吃得腮帮子鼓鼓的,嘴角流溢出汤汁,一副饿极了的模样。
云碧耐心等两个孩子吃完,又问了问他们的身份。两人的嘴还是闭得紧紧的不肯说,相互依偎着,只用胆怯的目光打量着她。
云碧收好碗,一手牵了一个去找玲珑。
玲珑放下正在搔头的毛笔,从一堆书册里抬起头。
听完云碧的话,玲珑看向这两个孩子。他们一接触到玲珑的目光,脑袋立刻一缩躲在云碧身后去了。
“明日去官府问问,看近来是否有人家丢了孩子。”
云碧摸了摸小女孩凌乱的发髻,猜测道:“会不会是他们得了病,爹娘没有钱治才将孩子扔在咱们门口?”
闻言,玲珑给两个孩子摸了脉。
半晌,她放下手。
“脉象平稳,就是身体虚弱了点,得要好好补补。”视线一转,不经意看到两人破破烂烂的衣裳,玲珑伸手捏了捏小男孩的脸。
“不说我便当你们不知道,不过要乖乖的,不许给我捣乱,听到没有?”
两个萝卜头不约而同点头。
玲珑满意一笑,站起身,解下腰间的钱袋子递给云碧,“带他们上街买几件衣裳。”又看到小女孩花猫似的脸蛋,说道:“这脸也该好好洗洗。”
“放心吧姑娘,包在我身上。”
云碧伺候玲珑多年,衣裳首饰都要经过她的手,寻常的衣服料子一摸便知。跟掌柜的交谈三两句,连衣料的来路都能如数家珍。掌柜见她如此识货,也不敢胡乱叫价,只给了个最低的价格。
回去时,小女孩扯了扯云碧的裙边,小声惊叹:“云姐姐真厉害。”
“我这算什么,不过熟能生巧罢了。”云碧笑着摇头,指了指她的手腕,“刚才给你把脉的是我们姑娘,那才叫厉害,什么病症都瞒不过她的眼睛。”
小女孩眼睛微微亮了亮,像漆黑夜幕里撒下的斑驳月光。
云碧回去烧了水,又给他们各自洗了澡,换上新衣之后,便将人放在后院,托萍娘照看着。
萍娘得给人看病,一时顾不过来,便又让陆照临看着他们俩。等她会回后院一看,却看见两个孩子一个哭得稀里哗啦,一个面无表情臭着一张脸。
一见她过来,小女孩擦了擦眼角的泪,张开手臂要她抱。
萍娘赶紧擦擦手,托着人抱在胸前,一边拭去她的眼泪,一边不停安慰:“不哭不哭,等会儿姐姐给你做吃的。”
小女孩埋在她胸前,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像一只被抛弃的小兽。
好不容易让怀里小姑娘止住哭意,萍娘看向全然置身事外的陆照临。
“怎么了这是?”
陆照临正在擦着剑,闻言不紧不慢移动着手里的布巾。
“她让我给她讲个故事,我便讲了。”
小女孩听到这话身体一僵,像怕冷似的贴得萍娘更紧。萍娘空出一只手抚着她的后脑勺,安抚似地摩挲着。
什么故事能哭成这样?
一直臭着脸的男孩子总算开了口,语气和脸色相比丝毫不逊色。
“他说后院有鬼。”
原来是说的鬼故事,难怪这孩子怕成这样。
萍娘有些嗔怪地看向陆照临。这么小的孩子,鬼故事岂是能乱说的?吓坏了孩子怎么办?
陆照临头也不抬,冷漠道:“我只会说这个。”
而且他刚才说的是陆家老宅的后院,和医馆后院没有半分干系。他还没说几句,这小丫头就像被人施了法一样,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小女孩轻轻打了个哭嗝,抱着萍娘的脖子,转头看了眼陆照临,怯生生道:“是......是秋秋胆子小,不怪陆哥哥。”
萍娘眼中的怜惜更甚。
也怪她,把她留给了这笨木头看顾。她一只手抱一个,一只手牵一个去了前院的连廊。
“你们乖乖待在这儿,我去灶房给端些吃的来。”
等萍娘一走,秋秋转头看向身边,眼眶还红着:“哥哥,我方才哭得可还真?”
以前没饭吃的时候,她和哥哥都是趁着晚上去墓地捡死人的祭品吃。担心被人察觉,都是半夜里扮鬼去的。刚刚他说的鬼故事或许还能吓吓别的姑娘,但是却吓不到她。
解微摘下她头顶一片叶子,眉目间温柔流转:“真。”
秋秋昂起头:“哥哥,刚刚为何要装哭?”
“让她们带你走。”
秋秋:“这里不好吗?”有饭吃,有水喝,有衣服穿,还有住的地方,这是以前她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解微莞尔:“秋秋,你值得更好的。”
这是他计划中最重要的一环,不管是秋秋还是他,都不能出任何差错。
秋秋愣愣看着他,脑袋如同一团纠缠不清的乱线,如何也理不清。很多年前哥哥就说过这句话,小时候她听不明白,现在她更不明白。
其实在她心里,比起她自己,她更希望哥哥有个好前程。要不是爹娘突然离世,哥哥现在应该已经入了书院了。
秋秋眼光黯了黯。
以前邻里都说她是拖油瓶,也许没有说错。
是她拖累了哥哥......
解微视线从远处萍娘的身影上收回,低头嘱咐妹妹:“今夜她们应当会带你回去,你乖乖的,问你什么,你便回答什么。”
秋秋急切问:“那哥哥去哪?”
“我待在这里。”
“我要和哥哥待在一起。”秋秋立刻扯住了他的袖子。
解微拉下她的手,轻声许诺:“乖,哥哥答应你,就这一次。”
他是旧臣之子,如若跟着去,难免会让人怀疑。
秋秋悻悻松手,还是有些不情不愿。
“那好吧。”
虽然不知道哥哥想要做什么,但是既然是哥哥要她做的,肯定是对的。
秋秋扯了扯身边人的衣袖,解微低下头。
“怎么了?”
声音随着微风飘远,婆娑飘摇的树影间穿插着小姑娘的笑言,语调里有些撒娇的意味。
“我想吃汤面,明天回来之后,哥哥可要给我做。”
解微揉了揉她的头发,声音满是宠溺。
“好,给你做。”
秋秋伸出手指,勾住他的手:“那拉钩......”
枝头响起蝉鸣,池间游鱼有声,青石板路上漏下斑斓,万物已有了夏日的气息。
一切都在解微意料之中,晚上,秋秋坐上马车去了九皇子府。
小姑娘个头太小,还没有马车一半高,玲珑担心她摔了,抱着人下了马车。
秋秋坐在玲珑怀里,眼睛自从一下马车便没有眨过。
眼前的府邸是她从未见过的气派,青砖黛瓦,朱门高墙,连大门都比她家的墙壁高。
玲珑一进门,十二便马不停蹄告诉自家殿下,说夫人领了个女娃回来,长得和他有三四分相似。
十二跟随谢青槐多年,知道他身边比白纸还干净,别说是女人,连个母蚊子都找不到。他担心的是夫人看到了,误以为是殿下的孩子,对殿下心灰意冷。
殿下漫漫长路还没走几步,这要是半路折戟害得殿下又回到以前的境地,那他得以死谢罪不可。
事实上,十二完全想多了,因为玲珑压根没有往谢青槐身上想。
最先发现两人相似的是云碧。
她给秋秋换衣时,发现了她眼角的一颗小痣,这小痣长的地方,和谢青槐一模一样。小痣谁都会长,一处巧合倒也在常理之中。但坏就坏在巧合不止一处。
同样的小痣,在手背上也有一颗。
云碧这才察觉到事情的不对劲,看秋秋的脸,越看越觉得和九殿下相似。
那一双水光潋滟的桃花眼,简直和九殿下如出一辙。
云碧越想越觉得此事非同小可,连忙将此事告诉玲珑。
不过一会,细碎的脚步声打破了屋内的寂静。大门推开,光线重新跃入房间,玲珑身影穿过熠熠闪光的细尘,停在案前,蹲下身,细细审视着秋秋的容貌。
“你说,这小姑娘是谢青槐的孩子?”
云碧看着面前懵懵懂懂的小姑娘,神色难辨:“奴婢也不想怀疑,可是她和九殿下未免长得太像了些。”
“秋秋,你的爹娘呢?”
秋秋低着头,不安地抓着衣角。她不想说起爹娘,但来时哥哥说了,问什么,便答什么。
“我不知道爹娘在哪里,我是哥哥捡回来的。”
“捡回来的?”云碧心里一惊,看向玲珑,“姑娘,这该如何是好。”
要真是九殿下的孩子,等她亲娘一回来,偌大一个皇子府,哪还有她家姑娘的容身之地?
“世上长得相似的人不知凡几,许是个巧合。”玲珑视线在她脸上流连片刻,收回目光,“看也看不出什么来,与其在这里瞎猜,不如去问问他。”
“这......能问吗?”云碧忐忑问。
屋里的药罐煮得正沸,玲珑拿布端下来,擦了擦手,平静道:“若真是他的孩子,或许我还能早些离开。”
窗外,十二听得胆战心惊,恨不得自己没有长这双耳朵。
“殿下,夫人定是说的气话。”
谢青槐什么都没有说,兀自往回走。十二看着,只觉得这背影分外寥落。
他回头看向屋内,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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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傍晚,天上下起了细细的雨丝,灰蒙蒙的水汽遮天蔽日。院里的灯火已经点上,影影绰绰映出一道人影。
她凝视着池岸那边紧闭的门,若有所思。
云碧走过去,轻轻给她披上外袍:“姑娘是在等殿下过来吗?”
玲珑没有回答,转而道:“药呢?”
“在炉上温着。”
她浅浅呼出一口气。这院子里煎了好几个月的药,似乎连空气都染上了苦味。药一碗一碗喝下去,他眼睛却迟迟不见好,连她自己都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的医术出了问题。
听义母说,心病不除,身上的疾病便药石罔医。也许这小姑娘,是谢青槐心病的解药也说不定。
“走吧。”玲珑牵起秋秋的手,带着她穿过水上的石桥,来到谢青槐的院子。
这里的一草一木,亭台楼阁,每一样都让秋秋舍不得移开目光。
她眼睛亮晶晶的,像是发现了一个新的世界。
“顾姐姐,这里真好看。”
玲珑微微一笑,视线停留在她眼里。她不是没有怀疑过秋秋的目的,只是她眼神太过纯净,纯净得让玲珑连生出怀疑都觉得罪过。
“殿下。”玲珑敲了敲门。
门开了,只不过开门的是十二。
“夫人来了。”他退到一边让玲珑进来,面目上写着欲说还休四个大字。
玲珑环视一圈没看到人,轻声问:“殿下呢?”
“殿下昨日出去时被贼人所伤,方才伤口不慎裂开,上了药刚睡下。”
不仅伤口裂开,还是被您气裂的。
玲珑一回头,皱眉问:“受伤为何不告诉我?”
十二吞吞吐吐:“昨日回来时夫人已经睡下了,殿下吩咐不许属下打扰您。”
玲珑往屋里走,越过屏风,三两步走到床边撩开帘帐。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极其苍白的脸,唇色寡淡得堪比月色,他斜靠在床边,墨发垂下,真真有几分弱柳扶风之姿。
美人果真连受伤了都是美的。
玲珑却来不及欣赏这幅美人图,凑过去就要剥开他的衣襟。听刚才十二说,谢青槐受伤的地方是在胸口,当然要脱衣服才看得清楚。
但她手才刚摸上他的衣襟,一只手却忽然捉住了她手腕。
“夫人?”
声音微弱,像一缕行将熄灭的火苗。
“殿下松手,我看看伤口。”
谢青槐果然乖乖松手了,顺服地躺在床边,任凭玲珑上下其手。
布条缠了四五层,还隐隐约约有血迹渗出来,谢青槐这伤口究竟有多深。
“姑娘,药来了。”
“放这儿。”
她随口应了声,招来十二掌灯,手里有条不紊地解着布条。
十二杀人在行,但对于包扎伤口这种细活束手无策,只马马虎虎止住了血。玲珑只得重新清洗伤口,上药后重新包扎。
等玲珑做完一切,已经过去了一个时辰。
谢青槐额角满是汗珠,眼尾红红的,看上去分外可怜。玲珑也好不到哪儿去,浑身像是在雨中淋了一场。
即使如此,谢青槐还是不忘道谢:“辛苦夫人了。”
“你先休息,我去煎药。”玲珑别过身,准备离开。
她刚走了几步,身后忽然传来谢青槐剧烈的咳嗽声。
他捂住胸口,面上浮上几缕不正常的殷红,力道之大,仿佛要将心肺咳出来。
一只茶杯放在他身前,杯中曳荡出几圈涟漪,在丝缕的夕光中,缓缓浮起缕缕热气。
“给。”
谢青槐接过茶杯,却只是握在手里。
他有些狼狈地抬头,声音轻若游丝。
“夫人来这里,是有话问我吧。”
玲珑没有隐瞒,实话实说:“今日医馆中来了一个小姑娘,模样和殿下很是相似......”
谢青槐语气无波无澜,静静看着她,将问题重新给了她。
“夫人觉得,是我的孩子?”他神情里没有不悦,但玲珑仍从他的语气中察觉出几丝黯淡。
玲珑只是怀疑,并未确信,而且那孩子出现得太过巧合......最重要的是,过几日又要到月圆之夜。谢青槐若是被她气坏了一下子没扛过去......
她第一个跑不了。
于是玲珑浅浅一笑,立刻道:“自然是不信的。”
是也好,不是也罢,都不是她这个暂居于此的人该管的。若秋秋真的是谢青槐的女儿,在她娘回来之前,或者在谢青槐眼疾痊愈之前,她会照顾好她。若不是谢青槐之女,她也会让她有个好的去处。
谢青槐抿了一口茶,笑意终究未达眼底。
“或许,她确实是宗室之女。”
玲珑抬起头。
“云蕙公主在与驸马和离之前,曾有一女名谢湫,三岁时在宫变中被人掳走,算一算,如今已经过去了七年。”
“你是说,秋秋是云蕙公主的孩子?”他看向那个抱着门的小姑娘,眼中闪过一丝错愕。
这话也说得过去,谢青槐身上的小痣,她以前在谢云宴身上也看到过,这小痣是谢家人共有的特征也说不定。
谢青槐似乎是累了,抬手拨了下木帐钩,帘帐如折扇相合而落,只隐约透出一道模糊的影子。
“天色晚了,夫人该去休息了。”
冷清的嗓音穿过帘帐落入玲珑的耳中,像是被素白的底色渗染了几丝寡凉,平白无故连夕阳都消减了温意。
玲珑走出了门,才后知后觉意识到。
谢青槐他,这是生气了?
“顾姐姐。”
玲珑感觉到裙裾一紧。
她低下头,看见秋秋正在轻轻拉她的衣服。
“怎么了?”
小姑娘有些羞赧,脸颊微红。
玲珑看着她爬上台阶,踮起脚,凑在她耳边。
“我,我想如厕。”
玲珑唤来云碧,让她带着秋秋去,又叫来风莹备一辆马车。
风莹听到她的吩咐,有些疑惑:“姑娘不信殿下吗?现在天黑了,不如明日再去吧。”
“倒也并非是要印证什么。”玲珑目光投向青石板路上的小身影,“我也许等得起这一时,但云蕙公主也许等不了这一时。”
风莹顿时明白过来。
当年姑娘没能见到夫人最后一面,何尝不是因为此。所有人都以为夫人会安然无恙回来,姑娘等得起这一时。
却不想这一错过,就是一辈子。
“都听姑娘的,奴婢这就去办。”
作者有话说
第24章 第 24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