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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这不过是初春最寻常不过的一个清晓。

      城中第一支桃花尚未开尽,满城春色早已葳蕤,护城河的水褪却了冬日的寒,曲波漾漾,垂柳荡涤,一派蔚然之相。

      重重宫门次第而开,传信的太监擦了擦额角的汗,踩着汉白玉阶匆匆上了殿。

      龙椅上,皇帝匆匆扫过书卷上的字,脸色由青转白,拂卷大怒。

      “区区一个属国,竟敢在朕面前如此放肆,究竟是谁给他的胆子!”

      “陛下息怒。”丞相手持簪笏,恭恭敬敬站在官列前,“陛下是至高无上的天子,上达天听,下掌百姓,这姑臧王竟敢在您面前自称王,实乃藐视皇权之举。”

      “不过——”他转言道,“姑臧王既然多次上奏求娶,确有结为姻亲,安定边境之心。陛下不妨封那女子一个名号,以公主之礼嫁之,也不失为一件利国利民的好事。”

      去岁秋猎,皇帝为表两国之谊,邀姑臧王一道围猎。姑臧王看上了一名女子,回去之后,相思难耐,连上三封信求娶。

      如今姑臧兵马肥壮,而昭南这些年一直苟且偷生,军心溃散,一旦姑臧大军南下,几乎只有缴械投降的份。

      皇帝手指敲着龙椅,表情已有松动。

      “胡说!”一位胡子拉碴的官员跨步而出,气愤填膺,“姑臧就是一个土地贫瘠,百姓愚钝的蛮荒之地,在先朝时是我朝最无用的属国,如今却要以和亲之礼平等待之,成何体统!”

      他单膝跪下,高举笏板,厉声陈词:“陛下,臣愿率十万军队,挥师北上,直取姑臧王首级!”

      皇帝敲龙椅的动作一停,皱了皱眉。

      “哼,十万军队,你分明知道如今战事频仍,连五万兵马都难以抽调,你此番意图,依本官看,是为了成全你那一心为国的好名声吧!”

      武官气得横眉倒立,“你们文官一个个只知道当缩在壳里的王八,胆小怕事,简直是丢了我朝的脸!”

      丞相转身,不紧不慢与他对视:“如今国土疮痍,让百姓休养生息才是重中之重。前朝几段盛世,都历经了近百年的休整,张大人莫非在质疑先皇失策?”

      就在这时,殿旁的龙柱后闪过一片衣角,迅速消失不见。

      皇帝压了压手,示意二人停下,目光扫向一旁的太子。

      “云宴,你可同意此事?”

      话音一落,朝堂突然一静。

      谁不知当年太子一心求娶顾家女,甚至她尚未及笄便请求陛下赐婚。和亲一事,如若太子松了口,那便再无转圜之地。

      谢云宴藏在袖袍中的手紧捏成拳,垂首不发一言,眼底明暗交织,混为一团化不开的挣扎。

      他太了解父皇,只要能维持表面的和平,别说是未来的太子妃,就是亲生的公主,他都能够笑着献出去。

      他分明是太子,是整个昭南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如今却连自己的女人都护不住。

      皇帝眉头紧锁,眯起眼敲了敲椅靠,声音寒凉。

      “太子?”

      谢云宴闭了闭眼,掩饰掉眼底喷薄欲出的恨意。

      “儿臣......愿意。”

      皇帝满意一笑,“既然如此,余下之事便等姑臧使臣来后详议。”

      “退朝。”

      太监尖利的声音传遍了整座大殿,官员如潮涌般离去。

      不多时,大殿所有官员都已退尽。

      殿中灯烛微微闪烁,寂静中透着风雨欲来的沉闷与诡异。

      皇帝一人坐于龙椅之上,手搓揉着双膝,神色不见方才百官之前的镇定,眼底恐惧与胆怯交织盘桓。

      仿佛在等待些什么,又仿佛在惧怕些什么。

      又过了半柱香,他头上的汗滴已如雨下,视线频频往后瞥去。

      一阵风吹过,无声穿过大殿,撩起龙椅后几重帘帐,传出阵阵沙沙之音。

      他终于鼓起勇气回望。

      目光所及皆是一片昏暗,竹榻上空空荡荡,一道人影也无,唯有清风穿行其间。

      强撑许久的躯干终于脱了力,他靠在椅背上,长长舒了一口气。

      -

      微风穿堂而过,掠过重重宫阶,绕过亭台楼阁,悄无声息入了庭院,在桃枝上打了个转。

      一汪浅水倒映出一张素净的脸,粉黛不施,面容皎若出水芙蓉,衣不重彩,偏盛人间三分春色。

      桃花翩然而下,轻轻落于茶杯之中,为杯中少女眉心添上一朵花钿。

      此刻她微皱着眉,便让人忍不住心生怜惜之意。

      “你说,皇帝想让我去和亲?”

      小太监头低得更低:“今日早朝时奴才亲口听见的,是丞相提的意,要将您嫁给那姑臧王。”

      站在玲珑身后的女子攥紧双手,怒不可遏:“那老匹夫,定是寻着了机会报私仇!”

      当年老爷夫人还在世的时候,这老匹夫不过是个侍郎,整日阿谀奉承,想要哄骗姑娘与他长子定亲。姑娘慧眼,辨得了鱼目,知晓这人不是良配,早早就给回绝了。哪知这老匹夫竟埋恨在心,多次羞辱姑娘不成之后,竟要将他送去和亲。

      顾家原先于他家有救命之恩,而今这老匹夫却恩将仇报,真是好狠毒的心!

      “其他人呢?”

      小太监知道顾姑娘指的是谁,一句话在口中辗转反侧,过了半晌堪堪出口。

      “太子殿下,他,答应了。”

      玲珑眼睫颤了颤,敛下眼去,片刻又抬起。

      “今日多谢你来告知我。”

      小太监拱了拱手:“顾姑娘救过奴才的命,这点小事,不过尔尔。只是不知姑臧使臣何时入城,顾姑娘应当早做准备才是。”

      “我明白。”

      小太监很快出了门去,云碧转过身,忧心忡忡地望向玲珑。

      为何老天一定要将所有的祸患加在姑娘身上?姑娘才十三岁,老爷和夫人便双双离世,只能与郎君相依为命。本以为与太子成婚后便能一生顺遂,长乐无忧,可如今,如今又摊上这样的烂事。

      和亲,说得容易。穷山僻壤出刁民,姑臧多有杀父弑母,罔顾人伦之人。姑娘这辈子连都城都未出过几次,又该如何在群狼环伺的姑臧王庭里存活?

      那老匹夫,这是要断了顾家的路啊!

      “姑娘 ,咱们去求求太子,他一定有办法的。”

      玲珑弯了唇角,抿了一口明前茶,待淡淡的茶香四处飘散开,她才轻轻放下茶盏。

      声音如茶烟缥缈,几不可闻。

      “云碧,求人到底不如求己。”

      江云宴若对她有半分情意,也不至于好几日不来见她,甚至在朝堂上当众表态,同意让她去和亲。只是遗憾了这些年亲手做的吃食,终究是喂了狗。

      云碧知晓姑娘的性子,明白这场婚约已经到此为止了。心里叹了口气。当年太子一心爱着姑娘,甚至在大雪之夜连跪三天才求得婚约。她们都以为,太子是姑娘的良人,谁料到此事一出,太子竟成了那个推波助澜的人。

      自古深情留不住,都是镜花水月一场空幻啊。

      “姑娘打算如何做?”

      玲珑起身,身肩如修竹,不折不弯。

      “既然陛下不念我顾家恩情,我又何必自折身段。收拾收拾金银细软,遣散仆人,明日我们便启程南下。”

      云碧眸光一亮,却又很快熄灭。

      “可是我们能逃去哪儿?”如今天子失势,藩国作乱,处处都是绵延迭起的战事,姑娘又是一个女子,在乱世中又如何寄身?

      “听说如今南疆还算安宁,便去那儿吧。”

      南疆山林茂密,又有高山险涧为障,乱军攻不上去,朝廷也难以寻到她的踪迹。更何况,她在南疆生活了十年,也有相识之人,算是她如今最好的去处。

      谁也不知姑臧的使臣何时会来,如今能做的,只能越快越好。

      云碧管家多年,趁着天未亮之前便收拾好了所有的物事。

      该变卖的变卖,该销毁的销毁,玲珑遣散了几乎所有的仆人,每个人给了些银钱,只余下两个丫鬟。

      一个是云碧,一个是风莹。

      风莹是云碧手把手带出来的,为人忠厚老实,是为数不多能信得过的人。

      翌日,天边泛起鱼肚白,薄光自天边泄出,映出一片璀璨的朝霞。

      岸边垂柳依依,不少折断的柳条已长出新芽。云碧折了一支,无人相赠,便将它别在渡口的石桩上。

      玲珑没有折柳条,她来都城本就是一场巧合,这里算不得她的故乡。

      船家还未到,春寒未褪,尚有几分寒冷。

      云碧从包袱里拿出软毛披风,轻轻给她披上。玲珑拢了拢,坐在江边静静等着船家到来。

      而这时,离渡口不远处,忽然一阵喧嚷。

      几位衣着华贵的女子簇拥着一位衣着艳丽的少女经过,所到之处,笑声连连。

      云碧看到中间那女子,走上前去挡住玲珑的脸。

      这几名女子似乎并未注意到这里,一边走,一边不停地笑得花枝乱颤。

      “听说那姑臧王是个老头子,比我爹都大!”

      “没了和太子殿下的婚事,我看她以后还如何在我们面前嚣张。”

      “她不过就是假清高罢了,我看她要是嫁给了姑臧王,还能不能装得出那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出来。”

      “听说姑臧那儿有习俗,若是老姑臧王死了,下一任姑臧王不仅能承袭王位,还能承袭父亲的妻妾。”

      “呀,那可真是太好了!”

      中间的少女摆摆手,笑道:“太子哥哥摆脱了顾玲珑这个祸害,也算是苦尽甘来,今日你们想要买什么吃什么,都由本宫请了。”

      “啐!真是不要脸!”云碧气得咬牙切齿,当年的婚事分明是太子自己向陛下求的,现在却倒打一耙,说姑娘是祸害。

      真是好大的脸!

      玲珑拍了拍她的手,安慰道:“让她们说就是。”

      说起来,她还应当感谢江云宴他妹妹,有她这块“珠玉”在前,她心里对江云宴已早有了预料,不至于像被负心汉抛弃之后的女子,整日哭哭啼啼,寻死觅活。

      雾霭沉浮间,船已徐徐驶来。

      “姑娘.....”风莹沉吟许久,终于开了口。

      玲珑回过头:“何事?”

      “不知您可想过,您走之后,郎君的处境?”

      玲珑抬了抬眼,等她继续说。

      见她脸上没有抗拒之色,风莹顿了顿,继续道:“郎君如今掌握了昭南一半兵力,陛下早有忌惮。若姑娘一走,陛下便能顺理成章诏郎君回来,夺走郎君的兵符,进而铲除顾家。”

      玲珑眉眼沉了沉,铲除顾家,她毫不意外皇帝会做这等卸磨杀驴之事。如果她真的走了,让皇帝夺了兵权,定会陷哥哥于危难之中。

      云碧急了,“可是姑娘若回去,难道真要嫁给那个一把年纪的姑臧王?”

      风莹缓了缓声,“姑娘,我倒是有一计,既可以让您不用嫁给姑臧王,也能让郎君不失兵权。”

      “说来听听。”

      她凑在她耳边,轻声道:“姑娘不妨找个人成婚,等风头一过,再和离便是。”

      假成婚?

      倒也未尝不可。

      昭南并不排斥和离后女子再嫁,她们顾家虽人丁冷落,但也是都城里叫得出名字的世家,不愁再嫁无人。更何况,见了江云宴这等人,她已对所谓的情爱生不出半分兴致。

      各取所需再好不过。

      “只是都城人人都知道我与太子定过亲,应当无人愿意掺和此事。”

      风莹笑了笑,“若姑娘愿意,奴婢倒是觉得,有一个人能够一试。”

      “谁?”

      “九皇子。”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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