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兵小将]行客》楼上黄昏

3、三 寻觅

　　将是被一阵极度聒噪的喊叫声惊醒的。

　　睁开眼时，脑中还有些胀痛，想伸手在额边按一按，却意识到手脚仍旧被死死缚住，动弹不得。

　　无奈地笑了笑，心道十几日了，一梦方醒，自己便又忘了这般处境。到底梦里不知身是客，徒留一晌贪欢。抬头看了看窗外，已是一片晴空万里。只是，忆起昨日之事，还有些恍然。那雨夜，那女子，那首《有狐》，却果真如梦似幻一般，倒有些不真实了。却只有她伏在自己耳边说出的那两个字，还依旧清晰可见。

　　弯起嘴角笑了笑，自觉满是无奈。

　　忽然耳边又一声胡乱的叫喊声，将的思绪这才被拉了回来。循着声音看去，对上了其主人的目光，不由“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这一次倒着实是发自肺腑、情不自禁的笑意。

　　“笑什么笑！我喊了老半天你才醒，还不快放我下来！”兵裹粽子一般被五花大绑着，拦腰困住吊在屋外的古树上，见将看到自己的反应，似乎极度不满，用力喊道，倒惹得自己头顶的绳子狠狠地晃了晃。

　　将依旧稳如泰山地靠在石柱边，不动分毫，此刻神色里反而多了一派悠然自得。“换做是你，抓你的人被绑了，你会一刀把他砍了，趁机逃走，还是好心救他，让他再次俘虏你？”

　　将的声音并不大，但兵却听得一清二楚。他连忙嘿嘿笑道：“换作是我，当然会毫不犹豫地救他！”边说还边特意强调那个“毫不犹豫”。

　　“小人物。”将鄙夷地一笑，又幽幽道，“纵然你会救，但我却不一定。没准……我会一刀先了结了他……”

　　“别别别！有话好说……有话好说……”兵听闻赶忙陪笑道，整个人激动得好似钟摆一般，在绳子一端晃来晃去的。

　　“怕死的逃兵！”将嗤笑道，这才缓缓站起身子，行至门边依靠着，冲着兵扬了扬声音，“不过你放心，我被现在绑得严严实实的，就是想杀你也无法，最多不过把你扔在这里，独自离开。”

　　兵一听此言，眼珠子很快转了转。见将大有出门离开之势，连忙说道：“且慢！不如这样，你过来，我帮你解开绳子，你再放我下来，这样如何？”

　　将的步子顿了顿，抬头看着他，似是若有所思。

　　兵见状急忙煽风点火，“你被人束缚手脚，行动不便，加之本来腿上有伤，万一碰到土匪流寇一类的，连还手之力都没有，那怎么行？”

　　“这样好了，”将沉吟片刻，忽然说道，“我也不是乘人之危的人。我放下你之后，不如我们比试一场。你赢了，我跟你去梁国，我赢了，便自行回卫国，你绝不可阻拦。如何？”

　　“如此甚好，甚好。”兵闻言头点得如拨浪鼓一般，惹得那悬着的绳子又是一阵乱颤。虽然明知论起武艺来，自己十有八九不是将的对手，不过既然有此契机，又怎能生生放过。

　　*****

　　凤凰山的另一端，晨风垂得山间繁密的枝叶窸窣作响。鸟鸣声此起彼伏，轻微而并不间断地响彻山林。

　　武站在山崖边，许久之后转身走到林间一处临时搭起的木棚边。

　　抬头望了望，天色尚早。武伸手把旁边几个守候的侍卫找近身来，低声吩咐他们去四周打探一番，随后自己在木棚旁轻轻坐下。

　　转过头，定定地看着棚里的人。

　　文裹着厚重的貂裘，依旧在熟睡，面容里一派恬然沉静。

　　许是这几日的在外奔波，对他而言着实是过于劳累了。此事原本自己代劳便可，可是他定要亲自前来，武也无法阻拦。叹了叹，知道他执意这般，只因放不下那人。他看着那兄弟二人从小长大，亲手教授他们武功，对二人的性格，自是再清楚不过。他的兄长，也就是太子，是天生的武将，纵横沙场，叱咤风云，战功显赫，深得皇上喜爱。然而相较之下，文体质孱弱，武艺方面远远不及，对待战争也是一直极力主和，减少生灵涂炭。因此，在尚武的皇上的眼中，便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久而久之，也愈加不受重视。

　　他知道文本是宅心仁厚的，狠毒之事对他而言绝非他本质。然而，皇位只有一个。他可以感觉到文不甘于屈居他的皇兄之后，为其光芒所掩盖的决心。所以，自己决意助他。

　　并不清楚为何在两兄弟中就选择了文。只知道，若无自己相助，文或许狠不下心来将太子的一切据为己有。

　　就好像在决定将卫国进攻梁国的消息泄露出去之后，他亲眼看见文独自抱着一坛酒，坐在空旷的大殿里一口又一口地狂饮。他可以清晰地感受到文内心的痛苦。明明很依恋自己的兄长，最后却不得不手刃于他。

　　正因为如此，他无法下决心的，自己就帮他来下，这便是他愿意不遗余力地为他做的。

　　然而昨夜，那个大雨瓢泼的夜晚。他又一次看见文喝的酩酊大醉，不听任何人的劝告。

　　这一次，却是因为他的皇兄没死。当忍受了千般痛苦接受了他死在自己手中的事实后，却发现他没死，你所做的一切都白费了。这种感觉不是释然，不是解脱，而是深不见底的绝望。

　　因为明知终究还是要再一次，亲手断送了他。

　　那么，便还是由我来帮你再下一次决心吧。为了你执意追逐的皇位，和奋力逃开的那人的万丈光芒。武目不转睛地看着文，按着腰间的刀剑，暗暗地想。

　　这时，眼中的那人却忽然有了动静。

　　文缓缓睁开眼，看见坐在自己身旁的武，顿了顿，清醒过来。坐起身来，冷冷问道：“怎么没叫醒我？”

　　“时候尚早。”武赶紧站起身，垂首回道。

　　“你应该尽早叫醒我，”文站起身来，理了理身上的衣衫，“你知道我绝不希望看到他从我手中逃走。”

　　“属下已经派人去四处搜查了，”武站在他身后，道，“他们应该就在这凤凰山上。”

　　“好，那这就出发。”清贵的身影跨上属下前来的马，很快地走远，没有任何留恋。

　　武愣了愣，赶紧吩咐众人上马，跟了过去。

　　*****

　　沿着崎岖蜿蜒的山路走上凤凰山，山林之中苍木浓密，几乎要遮天蔽日。武走在前面，挥剑砍断了沿路的枯枝杂草，为身后的文开辟出一条坦途来。

　　抬头忽地看见一两骑士兵自远而来，正是自己早晨派出去打探太子下落的。

　　“怎么样？”武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赶紧问道。

　　“回大人，”一名士兵行到武面前，急忙翻身下了马，“抓到一名梁国探报。”

　　武抬起头，才发现随后的那一名士兵已按着一人远远地跪了下来。

　　“人找到没？”身后是文有些焦躁的声音，看来他所关心的，只是那个人的生死而已。

　　“回公子，未曾发现。”

　　文目光立刻暗淡了几分，很快恢复了清淡的神色。

　　武看在眼里，不动声色，只是吩咐士兵将截获的卷轴呈了上来。

　　文随意地接过，看了看，目光里忽然闪过一丝惊讶之色。武有些疑惑地看着他，正要开口，却听得文淡淡道：“秦国大军正向梁国开进。”又看着那探报，扬了扬手中卷轴，似笑非笑地问道，“如今这消息被我截获了，那么就没人知道了吧？”

　　那梁国探报闻言咬了咬下唇，虽然没有说话，但答案已然明了。

　　“如果我将他毁掉，把你杀了，那么梁国或许就会葬送在秦国出其不意地攻势之下。”文漫不经心地合上卷轴，缓缓道，“反之，如果我不仅放了你，还派兵救援，那么梁国或许就保住了。你说可是如此？”

　　梁国探报目不转睛地看着马上高高在上的人，却到底不解他话中究竟何意。

　　文却一笑，忽然将卷轴抛向那探报，惹得周围的人都吃了一惊。

　　“走吧。”文高座于马上，淡然而冰冷地吐出两个字。

　　那探报抓起卷轴匆匆塞进行囊中，什么也没说就头也不回地往远处跑。

　　“公子，这……？”武迟疑了片刻，还是犹豫道。

　　“你知道我一直都是主和的，”文徐徐一笑，话方出口，却忽地一扬手。几发连弩自手中十字弓中射出，直奔那探报远去的背影。

　　武闭上了眼睛，他知道文从未失手过。

　　果真很快，远处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

　　文收了十字弓，却是笑容不减，继续道：“……但是我知道，若换做他，此时便一定会如此。而从现在起，我会完完全全地取代他。包括他想要做的，他没能做的，我都会一一做到。”说着已径自打马向前，随口吩咐道，“把尸体烧了，不留任何痕迹。”

　　“是。”武愣了片刻，看着他走远的背影，低低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