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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二 歌姬 ...

  •   天忽然下起雨来。

      只在一瞬间,原本晴空潋滟便悄然无踪。天色暗了下来,浓云掩住了天际的光,只余下一番大雨瓢泼。

      山河透湿,远观一片烟霭迷蒙。

      看此情形,路是没法再行了。兵伸手一抹脸上的雨水,将头盔的檐往下压了压,转过身眯起眼看了看身后车上的人。那人依旧安稳地平躺在草席下,不动分毫。

      “喂!”兵皱了皱眉,喊了一声,却没有回应。他只道那将军心中有气,故意不做应答。

      回转脸来,暗自笑了笑,如此却也可堪理解。为将之人,忽地就这般做了人家的俘虏,心里不好受也是自然,怪只怪自己走了狗屎运,不费吹灰之力倒白白地捡了个大便宜。五亩地啊,两亩种豆,两亩种稻,再一亩种些蔬菜瓜果,倒也有的他忙的了。

      想到此,兵心里美滋滋的,暗道这一路可要看好了这活宝,自己的后半生可就全靠他了。

      抬眼透过雨帘望向不远处,似有一座小屋的影子若隐若现。兵的眼睛亮了亮,急忙挥了一鞭,身前那老马应声提了些速度,朝那小屋的方向赶去,倒好似也急于寻个避雨之处一般。

      小屋背倚着凤凰山脚的一棵苍木下,古旧破败,似是许久没有人住了。

      兵推开门,谨慎地探头进去,问了声:“有人吗?”

      回应他的只有淅沥的雨声,无规则地下落,显得屋内更是一派空寂阴冷。

      他顿了顿,回到车上把将连拖带拽地拉进了屋子,让他倚靠着一根立柱坐下,自己便起身在屋内寻找食物。

      将被五花大绑着,只得歪着脑袋任他安放好四肢。他仰着脸虚目看了看兵来回走动的背影,片刻后又缓缓闭了眼,依旧懒得挪动分毫。

      “可恶,这破屋子里怎么什么都没有?”兵翻箱倒柜一番后,发泄般地将最后一个空罐子摔在脚边。一回头,却忽然惊叫出来。

      一个白衣女子,不知何时已端然立在他身后。虽是白衣,那长衫已不再雪色如初;纵是乌丝,也已是有几分凌乱地披散下来。纵然眉目间仍能窥的一丝风姿不凡,只是这般形状蓦然见了,倒颇教人有几分骇然。

      兵也不例外。“你你你……”他身子蓦地一抖,赶紧问道,“你是人是鬼?”

      “是人如何?是鬼又如何?”那女子反而淡然一笑,拂动衣袖回问道。

      看清了她的面容,兵这才意识到,她不过普通女子,大概是因为战乱而流离失所了。伸手挠了挠头,憨厚一笑,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是卫国将军?”那女子抬脸看见他额上的头盔,不动声色地挑了挑凤目,忽然问道。

      兵挠头的手顿了顿,很快哈哈一笑,“啊……是啊,我正是卫国的将军。”又顺手指了指歪倒在一旁的将,“那是我的俘虏。”

      那女子目光顺着兵的指尖淡淡掠过,并未有丝毫疑虑,反是忽然闪过一丝倾慕之色,轻声道:“小女子自幼便崇拜英雄似的人物,今日一见,真乃万幸。”

      兵见她那一双凤目忽然变得顾盼生姿,虚荣心一下子得到了极大的满足,一面打哈哈说着谦虚的话,一面将她引至门边草薪处坐下,并分了些酒食给她。

      聊了几句,方知她原本是梁国大户人家的小姐,因为梁卫连年征战受到牵连,家道败落,被人卖至青楼做了歌姬,偶然寻到机会逃了出来,却也只能这般四处辗转。

      兵听闻她的身世心内不由微酸,不过还是很快笑了笑,又塞了个饼在她的手中。

      那歌姬接了饼却仍旧直直盯着兵,半晌之后终于开口问道:“将军能带我走么?”一双眼中闪动着期许之色。

      “啊……这个……”兵动作僵了僵,愣在原处,一时不知如何作答。若打心底而言,他是决不忍抛下这孤苦无依的女子的,然而以他目前之境,纵是带上了她,又能如何?岂非仍旧漂泊辗转?

      所以他犹豫了,并没有很快给出答案。但所幸他还算机灵,一下子又抓起另一个饼凑到将跟前,嘻嘻笑道:“倒差点把你忘了!你可是我的宝贝,怎么能亏待了?”

      将不语,只是睁眼淡淡看了看他,目光里满是鄙夷。

      兵像没看见似的全不在意,却仿佛有些苦恼似的皱眉道:“不过……这饼倒要怎么让你吃下才好?喂你吧,你肯定不答应;放开你,你可就跑了。啧啧,这可麻烦了。该如何是好呢?”边说边朝将那里凑过去,有意无意地把饼在他鼻尖下晃了晃。

      或许这不过是兵不正经的天性使然,但看在将的眼中却是一番彻彻底底的嘲弄。他冷冷看着兵,哼笑一声,忽然抬起身子,用全身上下唯一能活动的头狠狠撞向兵的前额。

      这一招着实出乎了兵的预料,他根本没来得及躲闪,便结结实实地挨了一击。身子本能地连连向后退了几步,才踉跄站稳。抬头与将对视了片刻,二人却一霎却都微微愣住。

      相持之间,两条赤龙自兵的鼻孔处缓缓流下,算是打破了僵局。歌姬见状赶紧起身将兵扶坐回去,撕了块裙摆递到他手中。兵回过神来,仰起头,一面擦拭着鼻下的血迹,一面斜眼朝将看去。

      兵眯起眼横着将,用眼光恨恨说道:“趁我不被用头撞我,这招够损!”

      谁知后者亦是用同样的目光回瞪着他,另夹杂着一丝不屑,分明在冷冷笑道:“你那般挑衅,分明是惹我发怒,没能撞死你,才是可惜了!”

      二人这般大眼瞪小眼之际,却未发觉歌姬早已悄然将一些粉末撒进了他们随身的酒壶之中。此刻她已盈盈款款地站起身,双手将酒壶奉于兵身前,巧笑道:“将军勿要为了那俘虏伤了心神,小女子略通些音律,若不嫌弃,愿献歌一曲。”

      兵憨厚地点点头,方接过那酒壶,却听闻将道:“给我酒!”

      那歌姬望了望将,随即犹豫着站起身,将另一壶端至将身边。将在歌姬的缓缓倾倒下畅饮几口,自觉肺腑内一阵辛辣快意,不由笑出声来。

      兵看着将正要说什么,却见歌姬已舒缓了衣带,展袖起舞。

      “有狐绥绥,在彼淇梁。心之忧矣,之子无裳。有狐绥绥,在彼淇厉。心之忧矣,之子无带。有狐绥绥,在彼淇侧。心之忧矣,在子无服……”

      落雨淅沥,单调的噼啪声此起彼伏,在地表溅起一重重水洼。那歌声自樱唇中入水般缓缓沁出,空灵飘渺,伴着雨音,绕梁不绝。

      将恍然地倚靠在立柱边,看着歌姬素裳摇曳的身影。那一刻忽然忆起许多往事,忆起一个人来。

      这一曲《有狐》,他曾经一字一句地教那人唱过,彼时年幼而稚嫩的童声此时竟依旧清晰如昨,与耳畔这清丽的歌声渐渐重叠,难辩今夕虚实。

      许是方才一口气饮下了太多酒,将忽然觉得脑海中一阵混沌。轻轻地晃了晃脑袋,晕眩感却愈见明显。定睛看了看那翩翩起舞的歌姬,她的身姿已然朦胧,耳边的歌声也渐渐渺不可闻。

      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猛地转过脸看向兵。后者抱着酒壶歪靠在草垛边,早已昏迷过去,嘴角还残留一丝痴傻的微笑。

      暗嗤了一声,将回过脸来,却发现不知何时歌已罢,而那唱歌之人已经很近地蹲在自己面前。

      此刻她的笑里已多了一丝扭曲的秾丽,却越来越模糊。将自知无法动弹,便也并未刻意反抗,只觉头脑越来越重,已然无法聚焦住视线,只听清了她在自己耳边吐出的两个字,便陷入了一片昏迷。

      歌姬看着东倒西歪的两人,缓缓站起身收起了笑容,自觉嘴角还残留着一丝苦涩。

      她觉得自己应该毫不留情地杀了他们。是他们害的自己家破人亡,身如飘萍,也是他们亲手用刀用枪,毫不留情地给这山河染上了一片惨烈的腥红。

      是他们,都是他们!纵是千刀万剐,也难解心头之恨!

      她如此愤恨地想着,扭头目光缓缓扫过二人。蓬头垢面,狼狈不堪的二人。

      忽地又无奈地笑出声来。纵是让他们血溅当场又有何益?那死者便能复生?那山河将会宁静?她突然觉得自己竟如此可笑,明明根本无法下手,却还指望着杀了他们便能改变什么。

      不过自己也添了一手腥膻吧。诺大的河山,终究是连一处宣泄心中恨意的地方也无法寻到。也许到头来,还是只有那支唱了无数次的歌,才能道尽种种难以言表的人世悲凉。

      她行至门边,身子如枯叶一般无力地倚靠着。望着门外繁密的雨帘,喃喃地唱出声来。明明只是小声唱给自己听的,却仿佛教山河都为之动容,落下雨泪来。

      “有狐绥绥,在彼淇梁。心之忧矣,之子无裳。有狐绥绥,在彼淇厉。心之忧矣,之子无带。有狐绥绥,在彼淇侧。心之忧矣,在子无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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