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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chapter3 ...


  •   在收到邮件后的第三天凌晨,沈衾带队坐上了去第五特区的包车。

      沈衾办事一向很有主见,也鲜少瞻前顾后,但那天她说不清楚出于什么动机,站在保险柜前犹豫了许久,五次三番想要掉头走掉,最后却还是皱着眉,从最后一层里拿出个紫色盒子,抬手塞进制服口袋。

      她们到第五特区的时候时候还早,星星没有完全暗淡下去,东西两边的天色像是涂了油彩的脸谱,一半灰白,一半橘红,泾渭分明。

      五特正大门没开,司机在门口摁了三下喇叭,十来分钟后,门卫踢着没坝上后脚跟的胶鞋走了出来,说五特定了规矩,六点半前进营地的话,一律从偏门进。

      沈衾就从车上跳下去,一言不发地看了他一会儿,冷冰冰地开口,“是五特的规矩还是你的规矩?”

      可能沈衾板起脸来的时候有模有样,眼角平直的往后拉,眼里一点笑意都没有。年龄不大,但气势挺吓人。

      门卫愣了愣,往后退了两步然后对沈衾伸出手,“那…那需要检查相关证件。”

      沈衾就笑了,从口袋里摸出证明给他看,用一种阴阳怪气的语调说,“老哥,这不是也挺会办事的。”

      门卫没吱声,低着头后腿用力,把鞋给蹬上了。
      五分钟后,一辆绿色敞篷车驶入五特营的正大门。

      第五特区在西南的一个郊区,占地面积约六千余亩,里面各种设施齐全。
      在沈衾一行人到的第一天晚上,全体参训人员就在五特的演出大厅里,例行举了场开幕式。

      演出大厅很大,是个圆形的建筑,摆了几百张蓝色翻盖座椅,舞台搭在大厅的前方,两侧走廊摆着巨大的电子显示屏,还有一排能随时展示技艺靶子,沙袋跟单杠等器具。

      沈衾对开幕式没有兴趣,签了到之后就在队伍最后坐,旁边是个黑色的双层音响,沈衾心满意足地斜靠了上去。

      后来暖场音乐放起来,沈衾就觉得耳朵疼,又有些心慌意乱,便站起身子左右看了看,跟副队交代一声,去一侧靶子旁静一会儿。

      陶白听完,啧了一声,打趣她,“回头我体检免费送你,沈奶奶,您老笑纳。”

      沈衾第一次被人叫奶奶,心头大震,因此喊陶白孙子的时候还有些不熟练,说,“客气了,乖孙子。”

      陶白“……”

      靶子边人不多,音乐声也没刚刚那么大了,相对安静,沈衾刚坐下没多久,几个在主席台上就坐的人就开始轮着训话。

      她侧着脸听了一会儿,轮到营长发言的时候,沈衾觉着口袋有东西在动。她手伸进去摸,见是震动闹铃,提醒她该做填每日反馈了。

      她就关了闹钟,打开锁屏,心无旁骛地开始在卢朔共享云文档里,编辑今天行程安排以及队员表现情况。
      她还没来的时候卢朔就千交代万交代地,说“沈衾你一天能忘了吃三顿饭,但不能忘了每天编辑日程。”

      卢朔静了一会,合上笔帽,不情不愿地改了口,“算了,一日三餐你也还是按时吃吧。”

      沈衾写着写着,写了大半,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猛的抬起头,视线在主席台里停留了片刻,见写有“和枕安”的名牌前还空着,没人坐。

      沈衾盯着那个座位看了一会儿,不过她脸埋在很深的阴影里,因此看不清表情。

      过了几分钟,余光瞥见手机屏幕暗了下去,她才终于把眼睛从主席台上移开,继续做日常汇报。

      在当晚的八点四十五分时——因为沈衾一直在看手机,因此能准确的知道时间——现场的气氛突然热烈起来,掌声跟欢呼像暴雨似的往舞台上砸。

      沈衾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因为她当时正好填到了一串相关性很强的关键数据,不宜分心,所以对现场发生的变故就没有做很及时的反馈。

      等她忙完了,再抬头去看时,发现和枕安的位置上已经坐了人。

      主席台设置的有些怪异,从沈衾的方向看不见和枕安的长相,只能看见她好像很高,坐在最中间的位置,有点像个塔尖,穿了件黑色运动外套,头发不长不短,盖到肩头,坐姿极其挺拔。

      沈衾听见旁边有人感慨,“和指导好飒啊。”

      “确实。”
      旁边短发男子附和了一句,但很快话锋就转了,“不过是不是败絮其内就不好说了……诶你参加过几次集训?”

      “一次啊,怎么了?”

      短发男子马上就露出一种恍悟的表情来,“这就对了。”接着压低声音,沈衾弯下腰,往跟前凑了几步才能听清,“兄弟我参加了四次集训,这还第一次遇见有特别指导的。”

      “啊”女子大惊“怎么会!”

      “我听说啊,这特导的位置就是专门给她设的,让她来这刷刷履历,以后好往上走。”

      男人盯着主席台,侧过半边脸来,语气玩*味地暗示说“你想想,这位和指导刚去省厅半年就坐到了二把手的位置,除了她,还没第二个人能升的这么快。和枕安说不准啊,水深着呢。”

      “不会吧……”旁边有人吞吞吐吐地反驳,不过又很快追问,“和指导什么背景?”

      男子这回就不肯在细说了,只是摆摆手,跟逗小孩似的反问她,“你问我,我怎么知道?”

      几个人短暂地交流就停了下来,用一种彼此都心照不宣的眼神互相看,然后安静下来,仰着脸去欣赏舞台上演了半出的《木兰辞》。

      沈衾也就跟着看起了表演。她说不准自己对他们的话什么态度,但大致上还是存疑的。

      不过沈衾猜测这很大部分是因为和枕安吃了她姓氏的红利。

      后半场的时间好像过的很快,在轮到最后一个节目前,主持人笑眯眯地走上舞台,看向观众,“刚刚征集到的大家心愿都已经在许愿池里了,为了感谢各位来参与我们的开幕式,我们接下来会抽出一名幸运儿,现场满足他们的心愿。”

      场上的气氛又一次被抬高,所有人都伸着脖子朝大屏幕看,期待着能花落自己家。随着主持人的倒计时尾音,大屏幕里被打了大半马赛克的心愿条随机开始闪换。

      沈衾坐在位置上,把手揣进口袋里,心里还在想刚刚无意间听到的话,想着想着,眼神就忍不住的往和指导那里飘过去。

      和枕安可能对中奖这件事有些兴趣,手肘搁在铺了红色盖头的桌沿,脸朝左前方微微转开一点,看向舞台边的大屏幕,露出十分之一张侧脸。

      等待开奖的过程并不算很长,大约一分钟后,大屏幕上换动的频率就减速了,现场的欢呼的人已经换了一轮,不过和枕安的姿势没变,没看沈衾,也没有回头。

      沈衾这时在心里就颇有些微词了,她觉得和枕安可能确实败絮其内,自己看了她这么大会都没有发现,反侦察差到如此地步,还敢来集训当特导。

      但鉴于沈衾一向很擅长装腔作势,所以脸上并没有露出明显鄙夷的神情。

      过了一会儿,沈衾垂下眼,弯腰从地上捞起矿泉水瓶,晃晃荡荡地拧开盖子,喝了口水。不过沈衾还没来得及咽下去,就看见大屏幕上的心愿条停在了一句很短的话上。

      前五个字是“请沈衾沈队——”后边打了马赛克。

      沈衾一时没反应过来,手还在机械地给矿泉水瓶盖上盖子,拧地很紧,从外观看应该是不能再打开了。
      大厅里灯光昏暗,沈衾看见不远处陶白幸灾乐祸地跟自己张了张嘴,才意识到这件事的真实性。

      陶白说的什么沈衾听不清,但她后来在回忆时,凭借着唇部动作跟想象加工,觉得陶白应该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

      “恭喜沈队。”主持人朝舞台边缘走了走,朝台下四处观望,“沈衾沈队长坐在哪里?”

      沈衾就只好把自己的水瓶放下,从靶子后边站了起来。周围的人齐齐地伸长了脖子在看她。

      沈衾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聚光灯好像有一瞬间变强了,从舞台上射过来,白花花地照在脸上,随她一起走向舞台的台阶。

      沈衾人很聪明,手段很多,也肯吃苦,什么案子到她手里都能办得漂亮,因此名声在省公安系统里传的很开。过道上坐着的人都横着身子要跟她击掌,沈衾就伸出手来,脸上微微笑着,跟他们一一击掌,慢慢地往舞台上走。

      等她跃上舞台中心,马赛克已经没了,上面写着:请沈衾沈队表演射击。

      主持人把话筒递给沈衾,要她给台下先做个自我介绍,紧接着又问,“沈队,请问您愿意满足她的心愿吗?”

      沈衾握着话筒,可能是没怎么用力,话筒自下而上地往外倾斜。

      沈衾不说愿意,但也没有直接拒绝,她看看主持人,看看观众,又看看写着她名字的大屏幕,“射击得有搭档才行,一个人表演看不出效果来。”沈衾慢吞吞地问,“有谁愿意来比试的吗?”

      沈衾用的不是“配合”而是“比试”。所以等了五分钟,场下还是很安静,没人自告奋勇,沈衾就很没办法似的耸耸肩,略带遗憾地说,“不是我不表演哦,是没有搭档。”

      沈衾把话筒递给主持人,跟她短暂地拥抱一下,就毫不留恋地往台下走。在走到第三阶楼梯的时候,听见有人叫她地名字:

      “沈衾。”

      时至很多年以后,沈衾依旧觉得,她站在那里——脚步立刻停顿住,却回不了头——的那一秒里,是她生命里最漫长的一秒钟。
      一秒与一秒见隔着永恒,时间在此失去了最原始地运行规律,人为的被放大、扭曲,篡改,空气变得黏着、潮湿、凝固,让她呼吸困难,汗流浃背。

      头上的聚光灯亮如白昼,泼洒在沈衾穿着得体的、笔直的制服上。

      她早上穿制服的时候是凌晨两点半,灯光没有很张扬,沈衾先穿了左边的袖子,然后伸进右边袖子,从上到下的系纽扣,第二粒纽扣有些许松动,她系的很慢,花费大约25秒的时间,最后捋顺镶有花边的衣领。

      沈衾记忆力一向很好,所以能够清楚的记得每一个分解动作,以此来确定自己衣衫完整。

      可即便如此,她却还是觉得此刻地自己,正裸露的站在阳光下,僵直而颤栗地站着。
      她浑身都是透明的,任何人都能从她□□的身体里,从她暴露在空气的毛孔里,轻而易举提档出窒息、恐惧、痛苦与期待,似乎她只是一尊能容纳很多复杂情绪的完美容器。

      “沈队。”那人走到她旁边,离得不算很近,但也不算很远,她问沈衾,“我来,可以吗?”

      因为这句话,周围又嘈杂起来。沈衾慢慢抬起头,看见了喊她的人。

      那个人长得比她要高一点,穿了双黑色的马丁靴,靴面干净,她肩膀很宽,眉眼深刻,一只手插在口袋里,另一只手拿着话筒,关节凸起的地方朝外,食指上带了枚戒指。

      和枕安看着沈衾,沈衾看着她手上的戒指,嘴唇动了几次,声音有些薄弱,她闭上嘴巴,长开,又再次闭上。

      和枕安以为她要说话,但沈衾没有。过了几分钟后,沈衾忽然往后退了两步,浑身开始剧烈颤抖起来,在舞台阶梯的空隙间差点摔倒。

      和枕安忍不住伸手扶了一下,沈衾反应很大的把她推开了。

      沈衾站着,双腿摇摇晃晃,像是随着周围议论声起起伏伏的旗帜,似乎随时都会倒下。

      接着沈衾抓着舞台一侧的钢铁围栏,紧紧地抓着,站稳了,才仰起头,在无边的光明里看着和枕安的脸。

      沈衾脸上的表情算不上痛苦,眼皮往下垂,嘴唇抿成一条线,几乎快要平齐的扯到耳根,她很少会露出如此神色,困惑似乎更甚。

      沈衾其实是希望这里的光线可以暗一点,黑一点,最好了是连声音也刺不透的沉沉黑暗,不会给她一丝一毫的幻想。她知道和珍娴死去了七年,知道她墓碑的碑文上共计二十三个字,知道她是因为在抓捕逃犯时被刀刺中了后背,一刀致命。

      她唯独没有想过,有一天会跟和珍娴再见。
      哪怕她现在成了和枕安,在客客气气地喊自己“沈衾。”说不定下一秒,还会像一个分别许久地老友,说声“别来无恙。”

      沈衾不再看她,似乎是看够了,也似乎看她一眼就需要耗费很大的勇气,沈衾觉得无法喘息,用力握着口袋里的盒子,她感觉有些力量。

      这时高清摄像机从沈衾脸上掠过,所有人都能看见她没有血色的脸跟长长的、一簇一簇聚拢到一块的睫毛,微微发抖,但没人说话。

      “我要走了。”沈衾颤声说。
      “不比了吗?”和枕安问。

      沈衾摇了摇头,就从和枕安旁边走下来了。
      楼梯长度很短,和枕安一人占了三分之二的位置,沈衾像是要把自己压缩成一片纸,低着头,从几乎不存在的没有和枕安出现过的空气里轻轻飘过。

      “沈衾。”和枕安看着摇摇欲坠地沈衾,忍不住把手递给她,好言好语地说,“不比就不比了,我送你回去。”

      和珍娴的个子比她要高一些,肩膀很宽,一只手还是插在兜里。她挡在沈衾正面前,顶着特派指导的名头,对沈衾说一些不知所云的话时,沈衾发现自己是走不掉的。

      现场的气氛有些很微妙的变化,最后一首歌已经开始唱了起来。

      沈衾看见刚刚被自己嫌弃地黑色音响有规律地震动,她听见有声音源源不断地从里面流出,可是她难以集中精力,好像难忘今宵的歌词是某种隐晦的梵文,模模糊糊地飘进脑袋,又模模糊糊地飘出去。

      沈衾像是终于崩溃了,她伸手捂住了耳朵,有温热地液体从眼睛里流淌下来,但她没有去管,仰起脸看着和枕安,用一种比和枕安能想象出来地任何一种语气都要苍老许多的口吻说,“她死了。”

      停了很久,也可能没有那么漫长,沈衾又问,“所以,你是谁?”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chapter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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