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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第 6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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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以回到周家的时候已经很晚了,路上堵了很久的车,已经晚上十点多快到十一点,家里没有人,也没有开灯。
周母早上出门说要在姐妹家过夜,因为丧女之痛,她的姐妹要好好地安慰安慰她,办一个小小的派对什么的,反正要好好开心一把。
家里冷冷清清的,还有一些白色的装饰品,白色的灰色的,是目前唯一象征着周雅去世这件事的东西。
周雅离开还没有很久,大家陆续整理好心情,要带着逝者的期待,继续努力地活下去。
或许也说不上多努力,只是照旧生活,接替周雅的一切。
温以把客厅的灯打开,把一楼二楼三楼的灯全都打开,一个人都没有,她又关上灯,一个人慢吞吞地走上楼。
她走了一半才想起来家里有电梯,医生叫她少爬楼梯少做剧烈运动,她都忘了家里有电梯。
谁会在家里安电梯,她从小住的地方连楼道都没有电梯,没有谁会想周家这么奢侈,按一个私人的家庭电梯。
鲜少地豪富家庭会这么做,只是她平日里都接触不到。
她一边这么乱七八糟地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一边上楼回到房间,昏头昏脑地洗漱换衣服,又忘了吃药,关上灯往床上一倒,随便裹了裹被子,脑袋一碰到枕头就睡了过去。
她明明很累很困,但是睡得却不太踏实,还做了噩梦,又是哭着醒了过来。
窗外树影憧憧,她忘了噩梦的内容是什么,一摸脸上全是泪,肚子忽然疼了一下,然后就像打开了什么开关,疼痛前仆后继地涌现。
前几天有一次流血,不知道什么原因,她去看过了医生,医生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是叫她小心,注意起居休息,不要过度劳累。
今天开了很久的会,坐了很久,她不知道算不算过度劳累。
温以在床上坐着发了一会儿呆,后来腹痛逐渐强烈得无法忍受,她只能无可奈何地爬起床,打开灯。
刺眼的白光照亮房间,她回头去看,看到床上那一小团红色。
又流血了,第一次发现流血她心里全是慌张和恐惧,但现在好像没有那么害怕了,甚至有一点自暴自弃,觉得没什么,只是流血而已,还有很多解决的办法,不一定只有这一条路。
其实也没有那么想活下去,她呆呆地站在灯开关旁边,低头呆呆地看着那片红色的痕迹。
还是鲜艳的红色,她能感觉到有一点流血的感觉,肚子疼得厉害,疼得感知麻痹,站不太稳身体,就干脆靠着墙。
又要一个人去医院,或许医生又会和她说,不知道什么情况,输个液住个院,休息几个晚上,吃点药,观察观察情况。
最后什么问题都没有解决,还会有下一次,更下一次。
现在才五个多月,她不知道这样的事情还会有多少次。
她感觉很烦,很难过,悲伤如傍晚涨起的潮水,汹涌地淹没金色的沙滩。
她去床头拿手机,给乔羽打了个电话,这种时候想起来的第一个人居然还是乔羽。
她最开始想到的人并不是乔羽,她先想到自己的父母,但是他们已经很久没有通过电话,温母从来不愿意接她的电话,她打过去的电话从来没有人接。
她给乔羽打的这个电话也没有人接,漫长的拨号声音,窗外有风吹过,打在玻璃窗户上,砰砰直响。
她拿着手机走到床边坐下,一边想着这么坐着一会儿流血还会弄脏床单,一边想乔羽为什么不接电话。
他们都不接她的电话,从来不会想会不会有很重要的事情,她从来都不是重要的选项。
温以觉得自己现在的状况可能不太乐观,肚子疼得连呼吸都难,以前很少有这么疼的时候。
她想不明白原因,她平时过得已经很小心了,没有乱吃东西,没有让自己太劳累。
她的宝宝很脆弱,只有她一个人在保护她的宝宝。
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她很害怕,害怕接下来或许会发生的不好的那些事情,害怕受到伤害,害怕无人理睬的孤单。
可是没有办法,没有人接她的电话,她就只能一个人坚强,半夜三四点钟,从噩梦中惊醒,换一条干净的没有沾血的裤子,走到能够打车的路段叫一辆拉不到顾客的出租车。
她走了很长一段路,长到好像一辈子走不出去,黑漆漆的路,看不到任何光亮,裹着疼痛和沉甸甸的绝望。
路上甚至没有一个路人,也没有车,家里的司机早都下班回家了,家里没有人,也没有人接她的电话。
她一边哭一边走,一开始她自己都没发现自己哭了,走了一会儿腰特别酸,胸口和嗓子也特别酸,摸了摸脸才发现全是眼泪。
眼泪已经被风吹得冰凉,摸在手上凉沁沁的,她抬起手背抹掉眼泪,但还是有很多眼泪。
她走到路上,路边有椅子,她就坐在椅子上等出租车经过,肚子还是疼,疼得没完没了。
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就按着肚子,轻轻地按着,没有用力,肚子硬硬的,从下午开始就硬硬的。
可能是今天太累,还闻到了烟味,她就这么坐着想那些该想不该想的事情,等了半个小时才等到车。
出租车司机看她脸白得像个死人一样,又好像是个孕妇,一个人坐在路边哭,本来是不想停车的,但是隔着车窗看到她挂着眼泪梨花带雨那张憔悴漂亮的脸,又鬼使神差地停了下来,慌忙开门下车,小心翼翼地把她扶上车。
他碰到了她的手,细腻的皮肤,他侧眼偷偷瞥她,果然是一个漂亮美人。
温以向他道了谢,说了地址,靠坐在椅子里,昏昏沉沉地闭着眼。
她知道出租车司机的心思,也能察觉对方露骨的视线,她不想搭理,懒得搭理。
粘腻恶心的男人审视,沾满灰尘的二手大众牌出租车,这好像才是她应该面对的生活。
那些光鲜亮丽的叫人羡慕的东西,对于她来说不过是湖面上偶尔因阳光灿烂而现出的浮光掠影。
她没有当过真,美好的事情她很少当真。
医院离得不太远,是一家很很普通的医院,选择它只是因为离得近,她来过几次,周雅陪她来孕检也是这家医院,还有几次是她自己一个人来。
晚上总是肚子疼,她在周家的时候每次疼来这家医院,急诊的总是那一个医生,一个蓄着小胡子的年轻人,皮肤黄黄的。
大概因为夜班的原因,脾气不是很好,总是凶巴巴拉着一张脸,对温以更是比其他人凶不少。
医院大门没有开,她从急诊的侧门走进去,竟然还有几分轻车熟路的感觉,顺着长长的走廊往前,左转到楼梯旁边的小门。
她敲了敲门,没有人应,腰酸得厉害,她不太站得住,就斜斜靠着门,等了一会儿再敲了敲门。
里面没人应答,只有窸窣的响动,过了一会儿门打开一条缝,一双混浊的眼睛探来目光。
还是那个年轻人,目光戒备,手里拿着手机,好像正在玩游戏,见来人是温以而非突击检查的领导后明显松了一口气。
“什么事?”他穿着白大褂,把门敞开让她进来。
温以还没有说话,本来是在想该怎么形容,他等不及,双手重新捧起手机,一边开麦和游戏里的人道歉,一边叫她自己找个位置坐着等会儿。
温以把话咽回肚子里,坐在旁边等了十分钟,刚好十分钟,他结束游戏,放下手机,坐在长桌后,抬眼望向她。
“又是肚子疼?”
他还记得她,不少次上医院说自己肚子疼,叫做检查倒是乖乖全做了,什么问题都没有。
他也能理解,第一次怀孕,要做妈妈了,有点紧张情绪是可以原谅的。
但她三番五次这么来,这么耽误他的时间,他自认为自己脾气虽然好,可也禁不住对方这么消遣。
温以点点头,小声补充道:“流血了。”
“嗯。”年轻医生单手把玩着手机,“多不多?”
“.......挺多的。”她的声音有点颤抖,一直自己一个人待着还好,现在和别人说起这种事情就忍不住想哭。
“一直在流血。”
“做个检查?”年轻医生问。
温以没说话。
“或者直接用药吧,应该和前几次是差不多的。”医生轻描淡写道,“流血嘛,大多数时候是很正常的。”
温以忽然抬眼对上他的目光,清清亮亮的一双眼,闪着些脆弱的泪光,是有些惹人心疼。
年轻医生别开眼,掩饰一般低头开出一张单子。
“去药房拿药吧,今天没护士,一会儿来找我,我来给你弄。”
她接过药单,买好药拎回来,一整个塑料袋的玻璃药瓶,摇摇晃晃,叮铃作响。
医生带她到隔壁,给她扎了针,象征性地说了两句,整个房间只有她一个人。
还是在流血,温以其实有点失望,还不如不来医院,她自己在家里睡一觉,还不如一个人在家待着。
只是有时候她很害怕,想要一个确切的答案。
她坐着输液,过了没多久新来了一对情侣,男孩半夜牙疼,没有牙医,医生给他上了消炎药,女孩陪着自己的男朋友输液。
他俩挺吵的,一直在说一些絮絮叨叨的话,声音不大,像苍蝇嗡鸣。
温以本来有点打瞌睡,肚子还在疼,她不敢瞎动,就歪歪扭扭靠着椅背坐着睡觉。
但她被吵得睡不着,强忍着撑到小情侣离开,天已经亮了,渐渐有车声从窗外的街道上传来。
上学的小学生笑笑闹闹地大叫,清晨的小鸟叽叽喳喳地寻找虫子的踪迹,公交车的沉吟,小轿车的鸣笛,她头疼得想吐,但肚子好像没有那么疼了,也没有再流血,只是头疼得很厉害。
她其实一直在断断续续地发低烧,已经好几个月了,好像从发现怀孕之后就总是低烧,有时候温度还会变得更高,吃了药也不会有太大的好转。
这些都是正常的反应,大家总是这么和她说,也没有太多的人,她没有倾述对象,大多数时候都是自己去网上搜索。
有些回答用过来人口吻说,孕妇的激素水平和正常人有差别,这是很正常的,平日里那些低烧也算不上什么。
但她还会头疼,还会浑身止不住地颤抖。
输液输到早上八点,医生要换班,打完最后一把游戏,连跪了一整个晚上。
从温以突然出现打断他顺风的对局开始,他一直在输,连着掉了两个段位,却又舍不得放下手机,就像赌徒一样,玩得心情郁结,看谁都不爽。
手机也没电了,他终于想起来隔壁的温以,放下手机推门走到隔壁,一进门就看到温以一个人坐在角落里发呆。
不知道在想什么,目光很忧愁,看起来也就刚二十出头的一个小姑娘,说是刚高中毕业都还有人信。
年轻的小姑娘在难过什么,他撞上温以的目光,想不通这么年轻的小姑娘究竟能有什么烦恼。
怀孕了,结婚了,不该正是幸福美满的阶段,长得好看,又住在这片最最有钱的富人区。
他想,她拥有自己几辈子赚不来的财富,拥有不需要奋斗就能享受的光明未来,还长得这么漂亮,到底有什么资格难过。
难过的不该是他这种,幸幸苦苦读十几年的书,考到了大城市的大学,甚至还是个前途无量的医学生,大家都以为这是熬出头了,曾经的他也这么以为。
但是事实并非如此,他拼死拼活毕了业,找到个工资不高不低的工作,第一年毕业回家,亲戚朋友们羡慕地问他,是不是日进斗金,是不是飞黄腾达了。
他还在为永远拍不到的车号和永远攒不起的首付发愁,可是他们都用那么羡慕甚至仰慕的目光看着他,他只能说谎,说还不错吧,确实生活质量有很大的提高。
每天加班,每天早出晚归,天总是黑的,坐一个小时地铁上班,坐一个小时地铁上班。
生活质量依旧很差,他辛苦这么多年,没有一点用。
他不喜欢有钱人,特别是温以这样身在福中不知福的富二代。
凭什么对方什么都不做就能拥有他梦想的一切,而他这么努力,却只是因为运气不好所以输在了起点,所以努力却依旧一无是处。
他一想到这些事情就烦,心烦意乱的,看着温以也烦。
他看着温以那副模样就不知道怎么的心情很差。
温以好一会儿才察觉他的靠近,药瓶里面还有一点点药水,不过也不是很重要。
他走过来替她取下针孔,严肃地紧紧抿着唇,看起来很凶的样子。
“还疼不疼?”他大发善心问了一嘴。
温以摇了摇头,还想问点什么,但被他打断了。
“以后不用每次疼就来医院,该怎么样怎么样,很多事情医院也不能处理。”他用一种严厉地语气教训道。
“就像今晚,你来医院,我们也只敢给你开点普通的药,其他的什么也做不了从。”
“要么你就哪天去做个系统的检查,全身检查一遍,找到问题,对症下药。”
“常规的孕检都一直在做?”
温以点点头。
他也点头,“那就不是普通的问题。”
“自己平时多注意点,肚子疼也有别的原因,不要动不动上医院,还有很多人需要急诊,你这有点浪费医疗资源了。”
温以有点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浪费医疗资源,她一整天没休息好,脑袋木木的笨笨的,对方很多话她还没想明白意思,就啪啦啪啦地飞来了下一句。
“赶紧回家去吧。”医生起身收拾东西,“我知道很多糟糕的结果对于你们来说都不算什么。”
“你有什么好怕的。”他有点阴阳怪气地轻嗤一声,“像你们这些有钱人。”
他把药瓶取下来放到一边,简单收拾了一下,嘀嘀咕咕抱怨着走开。
温以有点懵,没弄懂自己为什么被骂,也不懂对方说的,“像你们这些有钱人”。
她其实挺穷的,只剩下五千块了,她本来计划着再休息两天就出去上班赚钱,如果周雅没有出意外的话。
她日常花销不大,也没有什么费钱的爱好,大部分钱花在上医院看病上面,其他的倒不怎么花钱。
她数着日子,马上就要六个月了,每多一个月都是一个阶段的胜利,她只能这么想,只能这么鼓励自己。
她不想在周家待,总感觉自己是个外人,以前周雅在的时候她就不怎么习惯,现在周雅不在了,没有人管她。
她现在就像是周家放养的一条狗,心情好了叫回来逗一逗,心情不好了,管她在哪块草坪上玩,都和他们没关系。
他们从来不把她当作家人,从来没有谁把她当作家人,周家人,温家人,在别人眼里她有两个家,一个家爱她,另一个家有钱。
在他们眼里,她是一个幸运的小孩,好运气地得到了双倍的爱,他们都很羡慕她。
怎么会有她这么幸运的小孩。总是一个人上医院,医生还要骂她,说她浪费医疗资源。
她没有想过这些事情,她没有想过自己这些无助的举动竟然变成了自私的表现。
她知道自己身体肯定出了什么问题,只是没有人在意,她不值得旁人花费心力。
她算什么。
什么都不算。
像她这样的人生,说羡慕反而滑稽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