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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瓶邪瓶】偏偏喜欢你(坑) ...

  •   当人活到我这个年岁的时候,一辈子会如何,其实已经大约注定了。懵懵懂懂考上医学院,考硕、考博,浑浑噩噩出国学习,而后回到国内,在这家数一数二的医院里工作。

      医学这种东西,未知的领域太多,人到中年,我总算是混到了技术骨干。过着这样的生活,拥有如今的地位,我也没有什么更高的追求,似乎人生如此,我也就满足了。

      只是这样的日子过得久了,每天能看到行来走去的,都是医院里表情或悲或喜或麻木的人群,我已经不知道是不是还能有些什么事情,能够刺入心灵深处,去触动那一丝僵化的灵魂了。

      医生们总是淡漠的——这是一种必须的武装,像我们这样的职业,我们就是病房里的王,当手握手术刀的时候,连隔在冰冷金属镜架后面的目光,也冰冷起来。只有当感情被全部抽离,才能保证下刀更稳,而能救回病人的希望,也就更大一些。

      当墙上的急救铃响起来的时候,我正忙着吞下匆忙出门而来不及果腹的早饭。扶正眼镜急匆匆跨步出去,临近病房却放慢了脚步,医生如若沉稳一些,也能让病人的家属安心。

      病房门口乱作一团,血淋淋地好似凶杀现场。

      我有些生气,医院这种地方,像这样乱糟糟的一团成什么样子。提步走近,咳嗽了一声,马上就有护士走过来给我汇报病况,我只细细听了几句,略微点头便跟着病床进了手术室。临进门之前,一眼瞥见外头一个二十七八的小伙子失魂落魄摊在哪儿,眼神直勾勾朝着我看。

      这样一副光景,这病床上的家伙,许是他的兄弟吧。

      手术遇到了点麻烦,小护士颠颠儿跑出去要家属签字,却灰溜溜跑回来和我说外头那家伙和床上躺着的这个,并没有血缘关系。这可有点儿麻烦,我有些烦躁,一般这种重大手术,没有家属签字,是绝对不能动下去的。要是出了问题,谁都担待不起。

      我挑了挑眉正要说什么,按照目前的情况,这台手术是一分一秒都拖延不起的。却忽然又见一个小护士推门进来,和我说外头那小子不晓得使了什么手段,这手术批下来是可以继续了。我没有再说些什么,医院里头的这些事事非非多如牛毛,并不是我一个小小的外科医生就能够管的了的。

      这人伤的极为严重,真不晓得得遇到什么事儿才能把自个儿搞成这副七零八落的样子,缝补是个极为精细的活儿,一台手术七八个小时做下来,无影灯一关我几乎要腿一软坐倒在地。深吸了口气扶着腰朝外头走,其实有的时候对医生来说,难的不仅仅是对付手术台上那病因纠结的病人,更是面对外头一脸担忧期盼有时激动到不能自已的家属。

      病房外的那小子,,手术室门一打开就朝我这方向扑过来,却似乎是在地上蹲得久了,我只是朝一边儿一让,他就几乎一头撞到手术室的大门上。没个停顿立刻就调头朝我扑过来,靠近了又马上刹车,停在一个让彼此都不会尴尬的位置,眼神很迫切,嘴唇哆嗦了几下却一个字儿都说不出来。

      朝他做了个安心的手势,这个家属看起来还算是比较绅士的,紧张害怕又担心,全都压抑在眼眸里,那么直直朝我看来,我竟然产生了一种想要竭力安抚他的冲动。

      不要因病人左右情绪。

      我在心底对自己说,喘了口气把情绪稳定下来,推了推鼻梁上的眼睛,对着这个紧张到浑身哆嗦却咬紧了牙关一言不发的男人解释病情。手术室里的人已经转移去了加护病房,他浑身上下满满的各式伤痕复杂到我几乎难以用科学去解释,作为医生我着实有些汗颜。

      对于病人的病情,我实在没有十足的把握,只能委婉的劝告面前这个一脸期盼的男人,病情并不容乐观,能否醒来已不是医力所能及,我无法一言推断,但多半是要靠那人自己的毅力了。

      面前这个男人骤然黯淡的眸子让我这个哪怕见惯了生死的人也有些于心不忍,他像是骤然被重担压垮了身子失了支撑下去的力气一般,整个人都蒙了灰。他沉默了许久,久到我以为他不会在说些什么,提步要走,才听到他缓缓吐出一句话来:“医生,谢谢你。”

      心里有些隐隐地难受,我却无法再安慰他什么。不要对病人产生不必要的感情是每个医生在执起手术刀之前就会被教育的,医生的首要条件。在这样冷冰冰的医院里头,生生死死都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医生不可能每一个都同情一番,每一个都为之伤感。看惯生死是我们的工作,而面前这个男人这样的反应,我见的并不少了,并不该为一句话就生出额外的恻隐之心,我竭力说服自己。

      接下去的几天,每当我去查房时,总能看到这个男人站在加护病房的外头,紧紧贴着玻璃朝里张望,每一次都能看到,视线一秒都不曾离开。我问过他,“你不回家么?他,”我向玻璃的另一端指了指,接着道:“短时间里应该是醒不过来了,你每天在这里杵着,小心人还没醒呢,你也进去陪他了。”

      他却只是对着我笑笑,马上又把眼神移回了玻璃那头,末了才小声说:“有的时候我真觉得,说不定一眨眼,他又会从这儿消失不见了。反正我在哪儿都是个担心,还不如在这儿呆着。”

      他与里头躺着的那个人是个什么样的关系我没有兴趣知道,只要他不影响医院的正常工作,我并不能干涉他。只是提醒了值班的护士,别让人真倒在医院里头,虽说现在的医院有些还会给医生布指标,我却实在没拿他充数的心思。

      随后病床上的男人搬去了普通病房,各项生理指标都逐渐趋于正常,野兽般的恢复能力,再随后,人是醒了过来,可是……却只怕比不醒过来更糟糕。

      不认识所有的人,心智回到记事之前,防心极重,一切全凭本能,如果没有那个人陪着,像我们这等医护人员有的时候甚至两三个人都按不住他一个瘦巴巴的身子,连近身半步都做不到。从他挣扎的动作里头是能看出来他有几分功夫底子的,如今这副模样连我这等不相干的人看着都觉得心酸,何况与他极为亲近的那个人。

      那人却只是靠近了,伸手按住他的胳膊,轻声说:“小哥,别,别闹,让医生给你打针好不好?乖乖打针,咱们早点出院回家好不好?呐,这样,你听话打针,我给你削苹果吃好不好?”

      床上那人果然不再闹腾,渐渐安静下来,任由护士给他扎针打点滴,只眼神直勾勾的看着天花板。那人搬了凳子坐到了病床边,也不再多说些什么,只默默从带来的水果袋里头掏出了苹果慢慢削,削完了就递到他嘴边儿,等着他开口去咬。

      没有动静,要不是床上的那个还瞪着眼睛看天花板,我几乎要以为那人已经厥了过去。那个人却一点儿气馁的意思都没有,只是淡淡地举着苹果片儿不说话,直到苹果片儿都有些发黄了,才见躺着的那个微微张了张嘴,在那块苹果上蹭掉了一层皮。

      自那以后,那个男人每天都来,无论外头是刮风下雨还是落雪放晴。每次来,都带着一大袋子苹果,坐下了就开始削,一边儿絮絮叨叨和床上躺着的那个说话,一边儿极为熟练的三五下削出个兔子的形状来,到真像是哄孩子一般。

      他说的都是些家长里短的趣事,有时候说着说着自己就笑了,可笑不了几声便又收敛了继续削苹果,削完了就细心地给每只兔子上头都串上竹签端到那人枕头边放着,接着就一脸期盼地盯着瞧,目不转睛。有时候他说的内容我一点儿都听不懂,他却能一人讲得极其激动,若非顾忌着我还站在他边上,他大约都要手舞足蹈起来。

      床上的人大部分时间都在睡觉,只偶尔会睁开眼睛看着他,但通常也只一瞥就移开了目光,有时会抓几块兔子苹果,有时就只会呆呆坐着,从未有过交流。那人也从不泄气,如果这一天他的小病人吃了苹果,第二天他必定会带上更大一袋子,却往往又等不到那人醒来。

      看他们的相处,我也能猜到几分他们之间的关系,或者说,曾经的关系。只是当了那么多年医生,这样子缠绵悱恻苦情兮兮的小情侣见了着实不少,真不晓得这一对能坚持到什么时候,其实,也许只有那人一人还在坚持也说不定。

      我也曾明示暗表过多次,要他做好心理准备,他守着的这人,恐怕一辈子都得是现在这副别扭孤僻的自闭小孩儿模样了,基本没什么盼头,要下决心护犊子,可不是现在说几句好听的就行了的。

      他只朝我笑笑,说:“医生,我做错过很多事情,包括他现在这副样子,也多是我的错,”他的眼神极为清冽,从他眼眸里印衬出的自己,居然显出几分卑劣来,他的语调极为平淡,只温声说:“我嘴拙,说不来什么好听的,可放他自生自灭,我却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到的。”

      他忽然朝我跨近了一步,我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逼退了一步,他却只是朝我切过来一眼,接着道:“我也不求别的,只求我还活着,他也还活着,这就足够了。医生,我放不下他的,你……别劝我了。”

      我这时才发现,面前这个男人其实年纪并不大,也不过是小三十的模样,却一脸饱经沧桑的疲惫,好像过尽的几十年耗费了他全部的精力一般。床上躺着的那个,看起来还要比他小一些,这样年轻的两个人,该收人生才开始精彩,怎么却是一副一切早已结束的感觉?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瓶邪瓶】偏偏喜欢你(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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