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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凋零 ...

  •   大学毕业后她很容易地考上了本校的研究生,接着进行她的学业。父母也甚是欣慰,女儿从来都没有让他们失望,可是看着别的亲朋好友,同事的孩子都一个个成双成对后,他们突然间意识到了,女儿身边从来也没有出现一个可以称得上是暧昧的异性。像大多数父母一样,高中的时候他们防着女儿早恋,大学的时候他们害怕女儿受骗,爱上一个不应该爱的人,所以乐见女儿大学四年一个人过。可是现在都二十多岁,读研究生了,他们理所当然地认为女儿可以谈恋爱了。眼见一年了,也没什么动静,妈妈代表全家在一个晚上进她的房间和她进行了一次“深入”的谈话。她说:“媛媛,你告诉妈妈,你在等什么?”她只是低下了头没有说话,因为她自己也不知道她在等什么。妈妈看着她,语重心长地说:“媛媛,你也不小了,该试着和男孩子交往交往。”她妈妈了解自己的女儿,知道她不会说什么话,兀自接着往下说:“你现在多交往交往,才能够多了解对方,如果有合适的人就可以定下来,以后毕业了也不用担心婚姻问题。”

      她知道妈妈的话有道理,可是她在此之前从来都没有想象过结婚会是什么样子。她抬起头看着她,终于问出来了:“妈妈,什么是爱?”

      她妈妈一楞,恍然间觉得她还是那个若干年前追着她问“幸福是什么”的小女孩,这么多年了她还是没有变,可那个小女孩确实是长大了。或许是这个问题太深奥了,亦或许是这个问题没有固定的答案,妈妈摸了一下她的长发,没有回答,而是叹了口气:“媛媛,你长大了。”母女俩说了些体己话,最后离开前,妈妈看着她再次老话重提:“媛媛,碰见了好的男孩子,你就先交往,感觉好了,就带回来让我和你爸爸见见吧。”

      过后不久,因缘巧合下她认识了一个在医科大学读研的男生,他喜欢一切亮丽的颜色,黄的橙的红的蓝的白的,他的头发也不长,他高兴时眉梢眼角有掩饰不了的笑纹,不高兴时喜欢摆着一张臭脸,他们是如此的不同,又如此的相同,她想这样就好。相处了几次下来,彼此双方都感觉很轻松,没有负担,对方的性格自己也不讨厌,正好是两个可以互补的人,他们就开始不咸不淡地交往了起来,最后鬼使神差地也算是谈起了“恋爱”。

      毕业后,他在医大附属医院谋得一个实习医生的职位,她也因为优异的成绩顺利地留校成了一名助教。征得他的同意,她带他回去见了一次她的父母。从爸爸妈妈那天晚上的笑脸上,她分辨出来他们对他是很满意的。她送他从她家里出来时,他收起了平日的嘻哈哈,打打闹闹,像做了某种人生重大决定似的对她说:“今年春节,我带你回去见见我父母吧。”他的家在南方一个大都市,她知道他这句话意味着什么,没有过多的思考,微笑着应允了下来。如果不出意外,他们会顺利地结婚生子,然后就像大多数人那样过一辈子。

      后来她确实陪他到了那所他长大的城市,可是回来的却只有她一个人。一个星期以后,他也回来了,是来结束在这边的工作的。她已经知道了他母亲在那所城市的卫生局身居要职,何况他本身也是优秀的,所以并不奇怪他这么快就可以在那边找到那么好的医院上班。离开时,她去机场送他,他再次让她考虑下他的提议,她摇了摇头,给了他一个拥抱。无需考虑,她知道或许她喜欢他,但是这份喜欢远不够给她勇气离开这个她出生和生长的地方。她心里清楚不仅仅是因为放不下她的父母,更是因为一棵树一旦长在了一个地方,就再难以移动。她这棵树,已经根植错节,盘绕入土,硬要连根拔起,怕是要枯死在路途上。

      他们还是会经常通电话,只是频率越来越低,半年后在一次通话中,她说:“我们以后还是朋友。”那边停了下,继而大笑起来:“柳媛媛,没想到你会主动甩了我!”她不笨,听出来了他这句话里的意思,也笑了起来:“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他却只扔给她两个字:“你猜?”她没有猜而是问道:“那你呢?你为什么不主动甩了我?”这一次他咳嗽了两声,咕哝道:“原来你不笨啊!”他们彼此都以为隐藏得很好,却不知道,在对方眼里早成了透明人。或许人总是很容易在茫茫的人海中找到相似的灵魂。

      父母很快就知道女儿“失恋”了,因为她没想过要隐瞒他们,也许从他们知道男方要回去工作之后,就已经料到了这个结局。妈妈告诉她,其实她没有必要留在他们身边,他们没老,还能自己照顾自己,等老了退休了也可以去找她。她只是笑笑,说:“没有必要。”

      父母沉寂了半年,见女儿没有动静,最后在家里的晚餐桌上,妈妈说:“媛媛,明天你去见一个人吧。”她一楞,放下夹菜的筷子,也不说话,就这样看着她妈妈。父母再次像许多年那样你看我我看你,最后妈妈笑着说:“只是见见,是一个同事的亲戚的儿子,对方也到了适婚年龄,见面感觉不好,以后就不用再见面了。”她蓦然间意识到,她已经二十七岁了,这样也是应该的。

      第二天,她如约而至,一餐饭下来除了几句客气话什么也没说,对方话倒是很多,侃侃而谈,离开时,她好言拒绝了他送她回家的提议,她想耳根清静清静。

      晚上回到家,在父母出声问她结果之前,她抛出了一句让他们无比震惊的话:“我不想结婚。”说出来之后,她自己也震惊了,怎么就说出来了呢?虽然这是她一路上心里想的唯一的一句话。爸爸尽量装作轻松的样子说:“现在说这还为时过早,你总会碰到想结婚的人的。”可妈妈就忍不住了:“媛媛,妈妈知道你还是放不下他,你这是何苦呢?让你跟着去,你也不去,现在说什么不嫁人,这是绝对不行的,不行的……”她听了妈妈这番话,在这种时候竟然还感觉到了啼笑皆非——原来她还是掩藏得够好,怪不得他可以无视地从那棵开满花的树下经过。妈妈没有因为她的沉默而停止,她刚刚扔给了她一颗定时炸弹,让她怎么安静得下来。她絮絮叨叨地告诉她女人不能没有婚姻没有孩子,她是万万不会接受唯一的女儿一个人过一辈子的。末了,她语重心长地说了一句话:“媛媛,我和你爸爸也老了,我们不可能陪你一辈子,你想让我们走时惦记着你一个人在这世上而不能够安心合眼吗?”

      说完这句话,父母转身向他们的卧室走去。她看着妈妈头上稀稀疏疏的白发和爸爸逐渐弯下的腰,默默地留下了眼泪。

      这次会面是没有结果的,可同时它也打开了她以后长达一年的相亲之路。在这一年中她来者不拒地见了公务员、大学教师、律师、建筑师、医生、外企白领、商人……其中也有几个她感觉可以结婚的对象,但对方对她却不感冒。她知道并不是所有的人都喜欢像她这一类的“羔羊美女”,有时候她也尝试着多说说话,主动和对方攀谈,可是每每问的问题却让对方尴尬到不知道如何作答。有一次她去见一个据说是很成功的律师,坐下来之后,先是自我介绍完一番,而后就是各自的家庭情况。貌似对方也不是一个话多的人,说完这些一时间没有人说话了。她抬起头看了眼对面正在喝咖啡的人,只是凭着自己的感觉问出来了她想说的话:“秦先生,你曾经有没有爱过一个人?很爱很爱?”她自己也搞不清楚她为什么会这样问,也许只是因为随着年龄的增长,下意识地想在周围寻找和她一样的人,想以此来证明她并不是不一样的;也许她也只是想有个人来分享她那隐藏在内心深处说也说不清道也道不明的心绪,这样她才会知道那些不是她一个人凭空做的梦,那一棵树确实还在那儿。

      那位秦先生顿了一顿,须臾放下已经举起的咖啡杯,面无表情地说:“柳小姐,像你这样的人不应该来相亲,没有男人想娶你这样的一个女人。”她知道他是在告诉她男人不管自己心里面有没有一个深爱的人,但他会在乎和他结婚的那个女人心里面有没有这样的一个人。——但这无关乎爱,纯粹是男人的骄傲和自尊。她没有说话,他忽然好像有了说话的兴趣,又补充了一句:“也许我刚刚的话太绝对了,像柳小姐这么美丽的女人当然会有不少人等着把你娶回家供着。”她不确定他这句话是不是有嘲讽的意味,只是站起来平静地说:“对不起,秦先生,浪费您的时间了。”然后起身离开。也许她是强求了,很多人并不喜欢守着一棵永远也再难开花的树,就算她想找一个曾经看过花开的人来一起靠着取暖,也要看对方愿不愿意。

      二十八岁的时候,经父母的同事介绍她见到了他。他比她大几岁,是名神经外科医生。第一次见面她看着他短短的头发,白色的上衣黑色的长裤,征了一会儿,才反映过来。施施然坐下后,她以为这次会和以前很多次一样,例行地打完招呼后就是介绍情况,招呼是打了,可对方却没有介绍自己。她听见他在那边言简意赅地说:“柳小姐,我想我们双方的基本情况介绍人已经说了,在这里就不需要重复了。”看见她赞同地点了点头,他抬手扶了扶眼睛,继而冷静地说:“我坐在这里是因为想找个人结婚。”这还需要说明吗?她点了点头,表示了解,可是对方明显有点不满。他微微皱了皱眼镜上方的眉头:“那你呢?”

      是在问她为什么坐在这儿?答案不是很明显吗?她看着对面那个她忘了姓名的人平静地说:“我和你一样。”端起面前的咖啡,慢慢地又迟疑了,她坐在这里也许和他一样,也许也并不是和他一样,因为她至今都不确定她是否真的需要婚姻,可长久的相亲岁月让她确定了一个信念,那就是结婚。她很喜欢小孩,不知道哪一次相亲,对方提到了孩子,从那以后她开始想着她要结婚,然后拥有一个自己的孩子。

      “很好,那你愿意和我以结婚为前提交往吗?”

      她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这句听上去很熟悉的台词,让她差点把刚刚喝到口的咖啡喷出来。纵然她被同事戏称为“相亲女王”,但也是第一次碰上这么直接的男人,很少有男人在第一次见面会提出这种要求。她抿紧嘴巴,放下咖啡杯,抽来一张纸巾,略微擦拭了一下嘴角。她知道对方在等她的答案,而且从各种迹象表明他并不是一个愿意浪费时间的人。她在心里笑了下,有何不可?既然如论如何都要结婚,那这个人似乎也不错。她点了点头。

      他的工作很忙,而且时间不是很固定,他们一个星期见一到两次面,通常是在某个餐厅,吃完饭,他开车把她送回去。她知道如果他们结婚,以后的日子大约也是这样,一切都是按部就班,没有惊喜,没有波澜,当然更不可能有伤心失望。几十年后,他仍然是他,她也还是她,他们本来就是两个人,永远成不了一个人。然而,这又有什么紧要的?所有的人都是孤单地来到这世上,走的时候也是一个人。只不过中途的这段路程有点漫长,一个人到底有点难捱,大多数人的三餐一宿都需要有一个同伴。她要的也不过如此。所谓相依相伴,只是最简单的三餐一宿。

      一个月后,双方父母约好了在某家著名的五星级酒店的中餐厅用餐,这次算是正式确定双方的关系和商讨结婚的细节。中途她离席去盥洗间,快到门口时,从左边一株大型盆栽后猛然走出来一个人。她想着刚刚餐桌上妈妈说的话,一时没有留意,撞到了那个人的身上,高跟鞋一崴,没有站稳,晃了两下。对面的人见状,扶了她一把。站定后,她才抬起头望着来人,然后她突然忘了她本来是要道谢的。对方可能没有注意到她的表情,放下手后,退后两步,客气地询问:“小姐,你没事了吧?”

      她收拾起心里缠绕着的千千万万的枝条,微笑着说:“谢谢,我没事。”

      就这样她走开了,在盥洗间的镜子面前,她仔细地看了又看她的那张脸,除了微笑时眼角有细微的鱼尾纹外,其它的都没有变。还是一样的眼睛,一样的口鼻,甚至连头发也和当年一样长。这样看了看,她忽然笑了起来,也许一切只因为她当初并不是在最美丽的时候遇见他的,她怎么能够忘记她是爬在地上见到他的呢?他高高在上地站着,她爬在了他的脚下,从一开始命运就注定了她只能仰望着他,而他不一定看清楚了爬在他脚下的她。

      许多年前,在教室的门口,她趴着,等着出去,而他站着,等着进去,命运让他们遇见,却从那一刻走的就不是同一条路。

      然后有了这么多年的分离,辗转,寻觅,却原来只是路人。

      所谓命运,只是一个玩笑。

      恍然间,她好似看见那棵树。青青河畔草,郁郁园中柳,一棵再也不会开花的树还有人会望得见吗?
note作者有话说
第3章 凋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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