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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花开 ...

  •   两个月的暑假过去了,这种鲜活仍然亮亮的,完全没有变淡的迹象。新的学期开始了,她还是没有对他说过一句话,每次在校园里或者教室里不期而遇,她总是低着头,快步从他身边走过去。她想或许是她对那讲台旁边的那一幕记忆太深刻了,以至于面对他时总有点不好意思。她总记得她爬在地上抬眼看见他的腿的那一瞬间,可每当她开始想她为什么对自己毫无形象爬在教室门口念念不忘时,却仿佛看见了心里有一棵已经发芽并且慢慢茁壮成长的树。

      她从小就是一个安静的孩子,当同龄的小孩在院子里玩着捉迷藏,家家酒这些游戏的时候,而她在家里捧着书本沉浸在王子与公主的故事中。那时候她所看到的书只告诉了她一个最简单的真理——王子与公主从此过着幸福的生活。可是幸福是什么?什么样的生活才是幸福的?她曾经不止一次在看完故事后扬起圆圆的小脸问妈妈。也许这个问题太简单了,每次妈妈总是笑着摸摸她的头说:“幸福就是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就像爸爸、妈妈、媛媛这样在一起。”哦,原来幸福是这么简单的事情,她一生下来就拥有的东西。在她心里的那棵发芽的树长成小树苗的时候,她看着那一首她最喜欢的诗终于有了自己的答案,幸福就是看着她的那棵小树苗长大成树并且开满满树的花朵,所谓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高二一年很快又过去了,不需要刻意打听,她又知道了更多关于他的事情。他的学习成绩很好,稳居全班第一的宝座;他很受同学和师长欢迎;他和同学关系都很融洽等等。当然这些是任何人都知道的事情,除此之外她还知道他不喜欢太过鲜亮的颜色,衣服基本上是黑白蓝灰几种颜色;他也不喜欢太长的头发,每个月会去理发一次,头发都是短短的,服服帖帖地搭在头上,覆盖住小半额头;他的眼睛很黑很亮,笑的时候长长的眼睫毛微微上翘,眼睛里面好像有光;他说话声音有点暗哑低沉,可有时又明朗高扬,仿佛是莫扎特的小提琴协奏曲那样回旋低迷。偶尔下课时,她坐在前面听见他在后面的朗朗笑声,总会想到春日田间阡陌的风流少年郎——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

      ……这么多,足够她心里那一棵树成长的养分了。

      高二下学期快要结束的时候,她终于和他说上了话。进入高三后他们就要文理分班了,按照常理学文的人绝对少于学理的人,学校遵循传统为要学文科的人准备了一张表格,只需要从各班班长那儿领来填写完毕交上去就可以。她喜欢文字,喜欢涂涂写写,而且她的物理很差,早就想好了要学文科,再也不用面对那些她从来都没有搞懂的复杂的力学、光学、电学。从进入高中以来她几乎就是在等着这一天的到来,可当这一天终于要到了,她却惶恐了。

      他坐在教室倒数第二排,她一步一步慢慢地从前面走到了他的座位旁边。他的书桌上面和所有人一样用书立码着一整排高高的课本,隔着一条书海,她和他两人一个站着一个坐着,她张了张口,想喊出她在心里念了千百遍的美丽的名字,可是最终喊出口的是一声“班长”。他抬起头来,旁边的男生听了马上哄笑成一片,不知道是谁说了一句:“柳媛媛,他不叫班长!”后面有人大笑,附和着说:“柳媛媛,你不会连他叫什么名字都不晓得吧?”

      这个年纪的男孩子就喜欢打打闹闹,她知道他们并没有嘲笑她的意思,可仍然既紧张又害羞,垂着双手,手指习惯性地扭紧了衣服的下摆,期期艾艾地回答:“我晓得……我知道……他叫什么名字。”

      “晓得那你就喊他的名字啊!”

      她再次张了张口试图喊出那个名字,一个“陈”字差点就要出口了,可这时候他却放下手中的笔,对着周围的同学笑道:“别闹了,全都是吃饱了撑着了,没看见人家脸都红了?”她下意识地摸了一下脸,他却已经转过头来,笑容温和而灿烂:“你有什么事吗?”

      周围的同学立即又哄笑成了一片,更有胆子大的叫嚷着:“陈然,你啥时候说话这么温柔了?你看你那深情款款的样,弄得我们身上肉直麻,不会是怜香惜玉了吧?”

      “滚蛋!不要胡说八道!”他笑骂了两句,又温和地问了一遍,“什么事?”

      她的脸红得发烫,手指紧紧拽着上衣下摆,看着那条书海,声音细弱蚊蝇:“我想拿一张表格。”

      “你要学文科?”他把手伸进那条书海,从中抽取出了一张薄薄的A4纸递给她。

      她点了点头,稍微走近了一点,低头双手接起了那张表格。他收回手后,她的眼睛跟随着那双手越过长长的书海,这时候才终于看清楚了海的那一边是一本高中物理重难点手册。后来,她道了声谢,就这样走开了。

      那一天晚上回到家后,她对父母说想学理科。爸爸妈妈你看我我看你,最后爸爸开口说话了:“媛媛,我们知道你不喜欢理科,你没有必要委屈自己,爸爸妈妈也不是老古董,不认为只有学理科才有出息,再说学文也没什么不好。”妈妈在旁边一个劲地点头:“媛媛,虽然我们家从你爷爷开始就被人称为医生世家,你爷爷奶奶,你爸爸和我全是医生,可是我们没有要求你也要是医生。妈妈知道你从小的兴趣就不在这里,不要管你爷爷奶奶以前对你说过什么,选你自己喜欢的。”

      她的眼泪就在这几句话中下来了,爸爸走过来用手指拂去了她的眼泪,摸着她的头发说:“别哭了,媛媛,你哭什么呢?爸爸妈妈都是站在你这一边的,我们的媛媛还是学文科最好!”

      第二天,她把填好的表格交给他的时候,他看了一眼,忽然抬起头说了句:“哦,原来你也是这个‘媛’字。”

      她当时没有明了过来,只是微笑着点了点头,然后就走开了。

      回到座位上后方才仔细想到他刚刚的话,心里猜测可能他还认识一个名字带“媛”字的女生。这并没有什么好奇怪的,她小学初中的时候全碰到过同名不同姓的人,大约是因为这个字好,其中包含着父母对女儿的殷切期盼。

      就这样他们不同班了,但这也不能阻止她心里的那一棵树长大开花。

      新学期开学后,经过文理分科的调整,全年级仍然是十个班,只是最后的两个班是文科班,她进入了新的高三(九)班,他还是在(八)班,隔着一条楼梯道,他就在她的隔壁。

      在楼梯道的左边,她悠悠然地开始了没有物理的日子,仍然喜欢在某一个不经意间抬起头看向门口,那里仍然会有一抹天蓝色的身影背光而立,飘飘渺渺,虚幻难分。除此之外,她还保留了很多旧习惯。她会走过楼梯道,穿过两个教室,去最右边的洗手间,而不是去离她们教室较近的最左边的洗手间。同桌一脸不解地问她“为什么”时,她只含笑淡淡地说:“两年了,已经习惯了那边。”

      每次从以前的教室门口走过时,总会不可避免地碰到一些以前的同学,她通常是面带微笑地走过去,他们也会回她一个微笑。有时候,碰见了以前的同桌或是坐在前后左右的同学,他们还会拉着她说两句话,聊一些近况。她其实并不擅长这样的交谈,纵然她话不多,相熟的人其实没有几个,这样的情况出现的频率并不高,而且每次持续的时间也很短,但仍然觉得难以应付,总有点觉得盛情难却。偶尔她也会在走廊上碰见他,每次她也会一视同仁地给他一个微笑,他也会温和地一笑。

      很快的,他们迎来了高考,她正常发挥,考上了本城的一所重点师范大学。收到录取通知书的那天,看着父母脸上的笑容,她才恍然觉得这是一件高兴的事情。她没有问以前的同学他考上了哪所大学,而是在学校放榜的那一天,一个人在红榜下站了很久。

      大学的日子当然比高中要轻松不少,多了不少的自由时间,各种各样的校内外活动缤彩纷呈,可她的日子依然寂寥如昔。她从来都不是一个活泼的人,就像岸边的一抹草,只远远地遥望着河岸那边一丛丛迎风招展的花朵。其实就算是草,她也可以算是一棵美丽的含羞草。她有着一头像棉花一样柔软,更像缎子一样黑亮的长长的直发;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人的时候,不需要琵琶,就已经如泣如诉。都说男生就是喜欢这样的女孩子,可她只想知道他是不是和大多数男生一样。曾经无数的夜晚,她面对着镜子中那张如梦似幻的熟悉脸孔,在心里猜测他面对她时那温和的笑和面对其他人时是不是一样的,任凭她如何回想,不放过任何小细节,她也不得不承认她看不出不一样的地方。

      这么美丽的含羞草,当然懂得欣赏的人很多,想隔岸攀草的也大有人在。大学四年她不泛追求者,他们或开朗乐观、或温和稳重、或高傲自大,或满腹才华,都无一例外的铩羽而归,连草上的一滴露水都沾不上。但这并不是说她是一棵有毒的草,她的性格决定了她永远不会给任何试图攀草的人难堪,她只是沉默,长久的沉默。很多人说女孩子的沉默就代表默认,可没有人会把她那种波澜不惊,仿若老死在年华中的沉默当成是默认。同宿舍的人问她到底要找个什么样的,她只是笑笑,也不回答。她们都很奇怪,以她这样的相貌,为什么在这个号称是“恋爱的温床”的地方没有开出爱的花朵。

      她们都不知道,其实她是开过花的,也许比她们中的任何人都要早。那一天她反反复复把红榜从前往后看了三遍,又从后往前看了三遍,虽然上面只有一百个人的名字,可还是唯恐那个熟知名字隐藏在某个她没有注意的地方,看漏掉了,就算她心里清楚她可以漏掉自己的名字也不会漏掉他的名字。最终那一百个名字她可以记住大半,可是也没有看见他的名字。她想她宁愿用那上面她的名字来换他的名字,也好过现在的惶恐。她开始期待着可以在红榜附近遇见以前班里的同学,可现在谁还会有闲情在拿到了录取通知书后来观摩学校的骄傲?直到夜幕降临,红榜下再无任何一个观看的人,她才迈着沉重的脚步往回走。

      吃完晚餐她回到房间,书桌上摊着一本席慕容诗集,她随手一翻就又看到了那首她闭着眼睛也可以默写出来的诗。她的眼睛长久地盯着那上面寥寥上百字,眼泪噼里啪啦地滴下来,落在她最喜欢的文字上,慢慢地晕开成一朵朵形状各异的花。她忽然间疯了似的从书桌最右边抽屉的最底层翻出了一本高中同学录,翻到第三页,擦干眼泪,看着上面的名字。

      父母都在客厅看电视,她抱着同学录走过去说要给同学打个电话。妈妈连忙往沙发的另一边移动,把靠近电话的一边让给她坐。虽然只是第一次,她还是熟练地按下了那一串数字,然后握紧话筒等待着,电话那边传来一个女声,机械地念着一句她不相信的话。她再次对着同学录一个一个数字的按了下来,电话那边传来的还是那么一句话。她沮丧地放下电话,爸爸妈妈都关切地看过来,她摇摇头说没事。

      怎么可能没事,她清楚地感觉到某些东西正在远离她,慌乱中只想用尽一切力气来抓住些什么。她胡乱地翻着同学录,几经筛选,最终确定了一个人的名字,可拿起电话的瞬间,却发现她再也没有力气按下任何数字了,冲动和勇气已经慢慢远离她了。仿佛是那失去了小王子的玫瑰花,就算历尽千辛万苦等来了浇水的人,也再也没有力气喝下去了。她想,她不是小王子的玫瑰花,她本来就是一棵没有人观赏的树,现在这棵树静悄悄地开满了花,她也没有必要硬要拉个人来看,有些花只需要自己开放就好。

      半年后的春节,他们高中同学聚会,居然有人还记得他们那几个离开了原来班级去学文科的人,以前的同桌给她打了个电话,告诉了她聚会的时间和地点。他们订的是一个很大的KTV包厢,她去的时候里面只有少许的几个人。见到她,他们明显地楞了一下,或许是谁也没有想到以前不喜欢人群,不擅于与人交际,很少参加班级活动的她也可以这么积极地参加同学聚会。大约进入了大学,人都会变吧,他们都很好地掩饰了惊奇,过来陪她聊天,她也有问必答地随意谈着话。直到所有的人都到齐了,聚会正式开始了,她也没有等来她想见的那个人。她不是那种喜欢表演的人,所以整个晚上一直安静地坐在那里听着闹哄哄的声音。幸得的是,在一片吵闹声中,她听见旁边不知道谁说了句:“陈然前几天给我打电话了,那小子在国外爽着呢!”她一震,扭过头去,看着那几个边喝啤酒边谈笑的人。那正说着话的她记得是以前经常和他在一起的一个男生,她期待着他可以多说一点,可是他却端起了啤酒咕噜咕噜地喝了起来。幸好这时候一个男生接下了话:“他难道以后就不回来了?”啤酒男用手摸了下嘴角:“谁知道啊,都全家移民了!”然后大家就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了移民,说国外如何如何,国内又如何如何。她一直听着没有作声。末了,等大家都停止了,她说:“等班长什么时候荣归故里,我们再来举办一次同学聚会。”大家一致同意这是个好主意,同时再次对她刮目相看了,原来她也不是一个“沉默的羔羊”啊,人家对以前的同学也是很有感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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