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疫尸》董亦涵

5、疫变前的黑夜5

　　狼兵素勇，为贼所惮。—《明英宗实录》

　　申时，夕阳西下，血红的残阳染红了都门市半条余街，各街商铺趁着天色未黑匆忙地往外请客，街边小贩也开始关闭灶火，清扫桌椅，将上空的麻布帐篷也收了起来。
　　一灶房师傅吭哧吭哧地抱着一大桶泔水往酒楼门外走去，被一小厮拦下，“师傅 ，太晚了，天马上就要黑了。泔水明天倒了也好，可别误了宵禁！”
　　灶房师傅向街道望去，昏黄一片，偶吹得几回风沙，看不清前面来回移动的到底是几人的身影。
　　“没事，我快去快回，不出一刻就能赶回来！”
　　“唉......！”还未来得及上前拦住他，灶房师傅就若隐若现地消失在了风沙中。小厮无奈摇摇头，探出上半身打算先把馆门掩上，关到一半时，只听得尖细的“嘶哑”一声，馆门被一软物卡住了，低头一看，是只已被挤到面目狰狞的黑色蝙蝠，嘴巴张到最大，被挤出的双眼渗出了鲜血。小厮倒吸一口凉气，熟练地将那物什踢到了一旁，关上了门。

　　一阵有节奏的马踏声由远及近，韩府的阿婆正奋力地睁大眼睛循声看去，眉毛紧促，十分焦急。幸而见得是自家夫人，便又喜笑颜开起来。
　　冷浣秋潇洒地从马背上一跃而下，右手一挥，一只硕大肥美将死的野鸽倏地落入阿婆的怀里。
　　“我的好夫人！我的小祖宗！前几日不都是酉时之前就赶回来了吗？今日为何回来得如此之晚？险些误了宵禁！”
　　冷浣秋一脸思索的模样，疑惑地说：“阿婆有所不知，昨日这东岭山上还能捕到几只野兔，今日却是不见一只活物，甚是奇怪。我只得又往山南边走了走，折腾半响，才射得一只野鸽。”冷浣秋无奈笑笑。
　　“那既然如此，夫人这几日便莫去东岭山打猎了吧。总之活物甚少，又处在异常时期，还是小心为好。”
　　“好！阿婆莫担心。我适才骑马从东岭山往回撤时，就见得身后山南边有一片乌压压的黑影飞来。待近一点查看时，原是一群蝙蝠。饶是受了莫大惊吓，个个横飞乱窜，很是惊恐！”
　　“奴身也疑惑。这几日酉时一过，成群的蝙蝠飞满整个东岭，满夜都是可怕的嘶吼声。卯时清晨，野外动物又横死街头，死状可怖。幸而县太守早早下令，又恢复了宵禁制度。不然可真是要吓坏老身了。”阿婆一边说着一边抚顺着胸口。
　　“阿婆莫怕！待我将这野鸽烹炖一番给您尝尝鲜，自然也压下惊。”
　　阿婆噗嗤一笑，“小嘴甚甜，还是想想一会儿该如何向韩公交代吧。”

　　阿婆是韩铁人的乳娘，虽是下人但是从小将韩铁人带大，又在这府上生活有四十年之久，无人不敬她三分。此时她正将熬好的鸽子汤小心翼翼地端向韩铁人的房间。
　　普新已在门口等待多时了。
　　“普新！这是夫人给韩公熬制的鸽子汤，你快快端进去要不一会凉了。”
　　普新倒是不管阿婆的催促，慢条斯理地接过汤煲，打开一看，顿时变了脸色，“阿婆又要为难普新。这鸽子一看就不是寻常家养的，准是夫人又偷跑到东岭山上捕来的。韩公前天下令已不许夫人再独身出去狩猎了，这......这不是明知故犯吗！”
　　普新这一连串埋怨怼得阿婆哑口无言，看来只能直接解甲投降了。“哎呀呀，她已经答应我，这是最后一次啦......”
　　“当真？”
　　阿婆拿起托盘向普新身上轻轻打去，“你这坏家伙，亏我平常如此疼你，竟还质问我！”
　　“不敢！不敢！”普新眼看阿婆要急，便又摆出笑脸赶紧把汤煲拿到房间去。
　　韩公伏案而作，房门外的所言所语他全都听到了。
　　“韩公，这是夫人为您熬制的鸽子汤，您趁热喝了吧。”
　　“放下吧。”韩公未抬头，依旧低头看案台上的纸张。
　　“韩公再看什么啊？”普新问道，顺眼看了一下离他最近桌角上的文纸，上面写到：城南王氏三口，夜丑时蝠入侵，婴被食，夫妻均被......而另一张上又写道：东岭南狱，死囚无故消失，不知去踪...... 看到此处普新便转移了目光，见韩公没回应，觉得自己偷看实属不对，就转身准备离去。
　　“普新！”韩公叫他。
　　普新打了个寒颤，想着一定要挨骂了，讪讪地扭了头。韩公抬头，表情严肃，说：“帮我准备一下新笔砚。”
　　普新舒了口气，立马准备好了崭新的文房四宝放于案前。
　　韩公在上面写道：苍梧近未安平，蝙蝠入市，野物横死。物链摧毁，山洞皆蝠之干尸。愿外甥莫急回市，安于洛阳，静候安排。
　　“普新。将这封书信于明日寄予洛阳韩鸳府，切勿怠慢！”
　　“是。”原来韩公是担心远在洛阳求学的韩公子，特写书信已告知。虽然普新很想早日见到故人，然而近日苍梧郡不甚安全，留在洛阳必是最好的选择。

　　东岭县近些日发生的怪事，全是因为军队的所作所为。英都尉先拿一个死囚做了实验，先是将这囚犯双手双脚用铁链拷住，然后将其毙命，后用银针蘸取配好的毒液刺于囚犯的两边太阳穴。结果不到一个时辰，那死尸真的重新睁开了眼睛，只是身体溃烂，留出黑血，活脱脱地变成了一个血尸。这复生尸力气甚大，张牙舞爪，眼睛呈白瞳色，好在已提前锁住，不然全军队都将遭殃。
　　英都尉将军队里外盘算了一下，本来整个队里还剩一千五百兵士，在这次逮捕成年蝙蝠行动中，受蝙蝠病毒感染已经倒下了将近五百的兵士。再与杨思文商量后，只得将苍梧郡各县大大小小的死囚总共五百人都变成了复生尸，将其全都锁困在铁笼里，十只复生尸为一笼，总共五十笼。并听从白舟山之意，从复生尸身上扯下烂肉与其特制的干粉研磨一起制成尸臭，抹于士兵身上就会被复生尸认为同类从而不被其啃咬。
　　杨思文给这支只有一千五百兵士的队伍对外起了个雅名：狼兵！
　　决战之日已到，倭盗与杨家军两方兵力都已到达西江北岸平湖区，他先派出五百兵士冲锋在前，五十兵士手推存有复生尸的牢笼战车居于中间，剩余一千左右兵士紧随其后。
　　霎时间，牛皮大鼓被轰然一震，杨思文首领在前，怒天一吼，“闻鼓不进者斩！”全军恢弘气势如排山倒海般冲向对面，霎时天空被瓢泼鲜血染成晕红一片。
　　整个进军过程如预想一样，前面的三百兵士只是障眼法的牺牲品。待三百兵士被毁灭殆尽后，真正的“王者”在后面。五百名复生尸被全都放了出来，他们奔跑的速度就犹如脱缰的野马，张嘴如狮口，所过之处连皮带肉一起掳下。这些倭盗摸不清复生尸的命害，一刀刺入发现丝毫无用，便又更加发疯向其砍去。不仅无用还实属消耗?精力，个个力倦神疲，后面的兵士看中机会，纷纷向前助攻复生尸砍杀倭贼。倭贼一方乱了阵脚，看到复生尸如此凶残狠猛，个个吓到神情恍惚，甚至有的跪倒在地，拔出匕首破腹自尽。
　　狼兵在前，兵士在后，不过三个时辰的时间，敌军俩万兵士就被啃食殆尽。此时杨思文吹响号角，号声高亢凌厉，战士们鼓足士气与倭贼进行最后的殊死搏战，砍杀余敌。杨思文一马当先，在周围兵士掩护下直捣黄龙，砍下倭盗首领的人头示于众人。其余小贼一看大势已去，纷纷跪地缴械投降。
　　此战杨家军胜！
　　“两千兵士杨家军大败两万北海倭盗！震惊中外！前所未有！前所未有啊！”
　　一时间战胜的消息就如同看不见的气流一般倏地吹向了全国各地。
　　“狼兵素勇，为贼所惮。”大家纷纷赞咏狼兵的厉害，并且视之为“神兵”。

　　杨思文对于战后的处理也是相当严格。先是将投降的倭盗全都斩首，因为其都被感染必不可留。其次没有猎物可啃咬后的复生尸沉静许多，纷纷如游魂一般回荡在战场上。杨思文命人在北岸战场周围架起了厚重铁架以防止复生尸逃跑，又让兵士以生肉为引将复生尸全部引回铁笼。并在战场上检查所剩兵士有无被感染。所幸的是由于兵士在战前涂抹了许多尸臭，无人感染。不幸的是，杨家军的兵士只存活下来了一百多人。
　　鉴于全军筋疲力尽，遍体鳞伤，已无余力再处置尸体。杨思文先下令不许任何人靠近西江北岸伏尸场，然后带领杨家军返回了军营。
　　回到军营的第一件事：杨思文召集全员兵士tuo衣进行大检查，反复确认士兵身上伤口不是复生尸所咬后，又根据白舟山嘱托，将其所有兵士单独隔离七日。如若七日后并没有发烧，恶寒，咳嗽等迹象，才可将其放出来。
　　第二件事：杨思文本人也参与了此次战争，所以在他隔离前，他委派并未参与战争的英都尉带领一些驻地士兵前往北岸战场收集牺牲将士的残骸并就地埋葬。谨记重中之重，是一定要彻底检查是否案场上还残留未处理的复生尸，以防他们日后害人。
　　至于第三件事，杨思文在决定处理前满是愁容，他遣去他人，只留英都尉一人于军帐中商议此事。
　　“英连！对于前日西江一战，你怎么看？”
　　“说句心里话，这次可算是见识了这复生尸的厉害了。我跟随将军多年，生杀掠夺，早已家常便饭。不料前日看到那等凶景，也会突觉心惊肉跳。”
　　“接着说！”杨思文倒了一杯清茶，在杯里晃荡几下，又倾洒到地面。
　　“我一多年征战沙场的将士都觉无法承受那复生尸的凶猛惨象，更别说那些平常老百姓了。如若此邪术日后出现在市井街巷之中，必是亡国之灾啊！”
　　“所以我思前想后得出的结论是，此邪术不可留存于世，决不可！必须将它斩草除根，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将军所言极是！我等先去趟白茶坊，警告白舟山和其医徒，一定要严把嘴关，不可将复生尸之事告予他人，再将那本病志带回军中。将军觉得可否？”
　　“英连！世人凡走过必留痕迹，不是依靠口头承诺就能扭转乾坤的。而且只要是人就有软肋，发誓！请愿！不过是用来哄骗心软之人。要想去除痕迹，必要消除此人！”
　　听到此话，英尉先是一惊随即立刻领会杨思文的意思，无奈低叹，“英连明白！”
　　“好了，此事你即刻去办，不可耽误。为了掩人耳目，尸体就地掩埋就好。”
　　“是！”
　　杨思文待英都尉走后，心里像是煮开了锅，翻江倒海无法入眠。他待苍梧郡任何一子民都如同自己的手足，哪怕是平日里某些民众犯了偷鸡摸狗的小错，他也会得过且过。因为他深知如今世道炎凉，民众生存甚难，但是此事非同小可！
　　他起身下床，走出了军帐，望着那皎洁如水的月光，不经发出感慨，“为了子孙后代，这次定要坏人做到底了。”

　　自从白舟山在杨思文军营里吐了一口鲜血，整个身子骨就像被抽了一半灵魂一样，再加上返程路上车途劳累，风尘仆仆抵达白茶坊后，便一头栽倒在院子里。众医徒见了无不惊恐万状，连忙将其抬到医房里轮番守护。
　　大概就这样混混僵僵过了几天，某天傍晚，白舟山忽感腰部一阵阴凉，睁开眼后顿时清醒很多。向外望去，此时太阳方才落山，天色青黑了起来，似乎是刮起了沙尘风，空气中混着细小颗粒的沙土味。他俯身做起，拿起旁边医徒帮其准备好的拐杖，歪歪斜斜地走出了房门。
　　院子里到处都是断木残枝，医徒们手忙脚乱地修缮着茶坊各个医房的缺漏处，细小的飞沙迷乱了眼睛，好一会才有人发现他。
　　“医师，您可算是醒了！叫我们好生担心！”说话的人是小满，很小就跟着白舟山学习医术，看到了拄着拐杖趔趄地站在栏台边上的白舟山很是欣慰。
　　“你们在作甚？为何把院子弄成这般模样？”白舟山满脸疑惑地问。
　　“恩师有所不知。自从前几日杨家军与倭盗西江一战后，东岭山上靠近白茶坊的树木都被伐秃了。这俩日天气又做怪，总是夜里刮风沙。我们赶在风沙变大前抓紧将医房破露处修缮完好，好让众人入夜后睡个好觉。恩师您......”
　　小满话未说尽，白舟山恍惚向后微微倒去，扶住医徒的手问，“自我从军营回坊后已经过了几日了？”
　　小满抬头一想，“有七八日了。”
　　“七八日......七......八日......”白舟山不停念叨重复着。
　　小满似乎看懂了白舟山的疑虑，将他扶到回廊台上，慢条斯理地说，“恩师不必担心。早在好几日前杨家军大胜倭盗的消息就传遍了整个苍梧郡，之后白茶坊一直到现在都是好好的。”
　　“是的父亲......”小白彧不知道从哪冒了出来，笑嘻嘻地向白舟山的嘴里塞了一个樱桃，“我们一直都好好的。”说完便扑进白舟山的怀里。
　　如果说白舟山在这苍凉的世上唯一的软肋，便是这怀里的人儿了。他和他母亲长得是如此的相像，那双眼睛就如浩瀚银河上面灿烂耀眼的一道星光，所及之处尽是风情。如若他母亲还在世的话，必会万分欣喜她有一个如此俊俏的孩儿。
　　“彧儿真乖！给为父的果子都变甜了。我看风沙也变小了，大家停工吧，都聚过来歇息便是。”
　　众人一听师傅都不让干了，顿时有了偷懒的理由，纷纷放下锄头斧子嬉皮笑脸地聚拢过来。
　　大家围坐在一起谈笑风生，吃着鲜果，架起火堆烘烤着双手，橙红的火光映出了一片祥和美满的风景。
　　有一医徒陈九州甚是贪吃，端起盘子里的时令水果囫囵吞枣地一扫而尽，弄得其他师兄弟埋怨不已。
　　小满为了缓和气氛，上前说道，“九州慢点吃！后库里还有数不清的奇珍异果，你快去和其他师兄弟一齐搬来，让你品尝个够。”
　　“何来奇珍异果？”白舟山一脸严肃地询问。
　　小满上前答道：“禀告医师！今日晌午，有几个军官给我坊送来了三大马车的果蔬米面，全是顶好的食色。自报家门说是杨将军赏赐我坊的，我并没有收其银两，本是想把食物也一并退去的，谁知那几位军官百般推脱，最后跳上马儿飞奔而走了。我等几位弟子深觉扔掉这些粮食实在可惜就先将其置于后库。”
　　“你们为何不提前通报我一声，竟自作主张了起来！”白舟山明显感觉大事不妙，一种猛烈又急促的不安涌上心头。
　　“恩师您莫生气！您替杨将军打赢了胜仗，我们就算收他们一点吃食也无妨。但是银两的话，没有您的准许我们是万万不可收的......小彧儿，抬着脑袋看什么呢？快，师哥将这颗最大的莲雾从你馋嘴的九州师哥手里抢来给你吃，你还不尝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