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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4、143 放榜(下) ...

  •   闹五魁

      时过日昳,金乌一点点望西坠去,河上金鳞皴染,一片橙红。几位少爷酒酣意沉,吹着河风,心中起了疑惑。

      “盯榜的恁的没消息?不是传错了罢?”

      “公人报信还能有假?”

      “那两个夯货人呢?”

      众人终觉不妥,高声唤来家人:“你们再去瞧了,看确实了来报。还有那两个人,恁的就没影了,都叫回来!”

      家人得令离去,席上没了张六,宴会清净下来。时近黄昏,诸人将酒宴转在河边,寇家小娘迎了河风铮铮弹奏,对面灯火初上,星点昏黄。

      仲秋的河风挟着桂花香,清气高远。天边浮云染了淡淡的紫,灯火愈浓,远处望去,隔了重檐,贡院仿佛愈热闹起来。

      唱榜愈久,说不紧张,是假的。

      潇池原不执著名次,文无第一,乡榜如何究竟又有何分别。然而此时仍不得消息,他若非经魁,竟要落第了!想来月前流连鹭栖楼纠缠常愈、将经义抛在脑后,潇池心中惭恨,眼前就浮现出姐姐面容,手擎《诗经》正是秀脸嗔怒,蛾眉搞搞竖起,潇池一个激灵,连忙挥去心思,暗呼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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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群家人成团结伙来到贡院,一样的素绸装束,通身玄黑、膀阔腰圆,路人见了纷纷让路。一群人挤上前来,当中倒有识字的,也不顾堂前唱名,一字字将榜上名姓高声念下来,二百二十七、二百二十八……三百零一——张承瑞!

      可不是少爷!果真中了!不是少爷又是谁?几人欢喜得叫嚷起来,声音直盖过唱名声。守门的兵士瞧出是国公府的人,也不好阻拦,唱名官唱了一天早是口干舌燥,此时这伙人高声嚷嚷,他眉毛一抽,青筋都跳起来。

      那伙人浑然不觉,识字的又瞧一遍,一字字认清楚了才退在人后,他道:“我就回去报信。天要黑了,你们先去寻人,捉住那两个兔崽子就拎回来。”

      几人答应了,转身在人群中扒拉起来。

      台上仍唱着名,唱到三百三十三。小厮们挨个将围的人瞧一遍,总没那人踪迹。回头一听,不过三百四十一,几人商量一回,又往附近寻去。

      就此时,榜下忽然异样的安静。唱到三百五十,乙榜终于唱完了。唱名官收了卷子,人群中陆续就有生员模样的调转了方向,黯然离去。看热闹的一边让路,口中忍了呵欠,却一径向里更挤了去,凑更紧了。

      唱名官转身退回暗处,手中拾起茶盏,背身默默饮了起来。周遭戚戚促促,众人满脸油汗,却个个摩拳擦掌,老苍头知道,这是要闹五魁了。

      ~~~~~~~

      一群人寻到两个“夯货”时天却将要黑了。天边泛了幽紫,迎宾楼灯明火亮。二楼的窗边,青衣的小厮枕着胳膊睡得酣沉,他的对面,玄衣的小厮通红着脸儿,竹筷子敲在碗沿上,有一句没一句仍在呜呜地唱:

      “……月儿正当皑……我看你酒量小,少吃两盅好。……又何必酒席宴前你逞英豪?”

      背后张家的小厮们直笑,一个个绷唇捂嘴,那一个浑然不知,竹筷子轻轻敲在熟睡的小厮肘儿上,还吚吚呜呜地唱:

      “……姑娘要吐我心急,又恐弄脏了你的衣。哎!倒不如吐在我的袖窟窿里……”

      几人几乎听不下去,强忍着笑上前拉住二人猛摇晃起来。

      “哎!哎哎哎!醒醒!甚么五更更儿里,醉昏头了!甚么时候了,要你们来作甚么的!”

      唱的这个扬手扬脚,手中不停拨着捉他的人,高声嚷道:“吵甚么!他睡着了,你们吵他作甚么!”

      那些人再绷不住,哈哈哈地拍手大笑起来,睡着这个这时醒过来,迷糊中抬眼一看,身边全是人,他半边脸儿压得绯红,双眼迷迷登登,口中呜哝道:

      “哥,五魁唱完了?我家少爷呢?”

      余人又一阵狂笑,一人道:“他哪儿知道!他看了一夜‘女裙钗’呢!”

      宋家小厮疑惑,瞧向说话那人,几人连搀带扯地就拉两人离去,堂倌连忙拦住,“几位爷!账还没结呢!”

      张家小厮相互望望,他们倒不曾带。宋家小厮朦胧就往身上去摸,张家这个却忽然上前一把捉住,定不教他摸,直将他扯在身后,口中嗔道:

      “谁教你收他银子的!”

      堂倌一怔,倒不知说甚么了,一脸讪讪的,张家的却低头在自己身上摸起来。

      “……我请他吃酒……我掏钱,你们都不许闹……”

      好半晌摸出银子,张家小哥醉醺醺拍在堂倌手上,将他一推,道:“好了!走罢!我们回家去了!”

      说罢也不要人扶,自己牵了宋家小幺儿大步下楼去了。

      ~~~~~~~~

      河房总不得动静。天已黑尽,一个人不见回来。

      “这是放榜?我看竟是吃人呢!恁的不识字的也吃?”

      众人纷纷发笑,张十三却耐不得,酒杯一抛,高声道:“罢了!还等甚么?自己去罢!竟是撞邪了!”

      寇家歌娘暗暗发笑,余人倒不觉甚么,此处离贡院原近,不如自去得了。

      于是诸人纷纷理衣,要了茶来稍解过酒,一齐出门去了。

      今时不同往日,旧院比常更见灿烂,一行人一路携行,不时就有文士模样的人擦身而过,或而春风得意,或而一脸颓丧。潇池暗暗心悬,神情却淡定,浅浅噙了笑容。

      榜下早被围个水泄不通,人们不知哪里寻来碗粗的艳红蜡烛,足有上百个,一个个钉在木板上,重大抵有十数斤。几个力气大的汉子就鼓了气儿高高举在头顶上,只等人唱了名,就点蜡烛。

      此时里头又捧出五卷卷子,恭敬呈在本房考官案上。房官在身侧依序排了,提手先拆一个。瞧一会儿,房官提笔在案上写一阵,搁笔向身侧的书吏一瞧,书吏便拾起一条素笺,转身付在监试、主试官案上。监试、主试官一一看了,又传给唱名官,唱名官捧过条笺,低头看了,便高声念道:

      “本榜第五,《易》经魁,梁溪,许垠玄!”

      一句唱完,底下嗡地一响,十数斤的烛板被点起来,四下亮如白昼。几个汉子高高顶了烛板、排成排,绕着圈舞动起来,烛泪随他身形胡乱散落如雨,飞溅满地。一时间灯明火舞、人声鼎沸,如过年一般。

      榜下军士也不拦阻,榜吏便把名姓高高写了,皂吏于是将贡院灯烛挨个更换一遍,贡院登时璨如仙宫清昼。

      潇池他们也在榜下看住了,各个屏息凝神。这个许垠玄倒仿佛不曾来,房官依序又拆一卷,一会儿唱名官又高声念了:

      “本榜第四,《礼》魁,江宁,陈嗣礼!”

      四下“嗡”地又一响。人群中忽然一个苍老声音,“啊”地一声,破了音高嚷道:“奶奶!奶奶!!我中了!!!”周围人一看,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两脚一跺、拍了手,满脸红光却沁出一把老泪,手里紧扯了一个高壮妇人衣袖连声嚷嚷。

      那妇人登时红了脸颊,又见众人都瞧了她,她脸色一沉,登时起了怒容,将老人手甩开,再用力向前一搡,将老人推得一个踉跄,向前撞去了。众人纷纷让路,老人颤巍巍地一面哭,一面磕磕绊绊地上前去了。

      到在门前,老人抖嗖着给房官行了礼,仍哭个不住。众人瞧得好笑,那妇人仍含了怒容,见丈夫在台上只顾着哭,她忽然一搡,将旁人分开,阔步上前,到了台上将老人一拨,只听煌煌一声狮吼:

      “哭甚么!”

      老人肩膀一耸,立刻不哭了。身后房官都一个激灵,几乎漏跳一拍。唱名官生生咽下半句话,妇人酡颜怒目,一把干姜似的手用力将老人眼泪一抹,训道:

      “不许哭了!回家!”

      老人立刻忍声,更委屈了。众人纷纷发笑,妇人骂过,一面给老头抹着眼泪。贡院灯烛早又换过一遍,光华璨璨,底下举着灯烛边闹边舞,老翁也不顾瞧,哭着被妇人牵去了。

      经魁便一人人唱下去,终至最后一名。潇池手心捏汗,只余《诗经》一名了。

      唱名官慢吞吞展开条笺,皱眉先看一阵。

      底下人伸长了脖子,唱名官也不说话,怔瞧那名条一阵子,先清清嗓子。底下人脖子都僵了,唱名官有些抱歉似的,向众人瞧一眼,抖一抖衣袖,再低下头去。

      “本榜解元——”

      “《诗》魁,长洲,宋潇池!”

      潇池脑后嗡地一响,周围一片闹嚷。他尚不及反应,人群中忽然一位老人高声哭道:“少爷!少爷!是我的小少爷!!!”

      众人纷纷瞧了那人,就见奶公杵了拐杖哭个不住,潇池立刻就急躁,分明伤了脚,被人挤倒了、踩着了怎么好!

      潇池不由唤声“奶公”,就要往那边挤,众人循声一瞧,竟是个唇红齿白的俊俏小公子。这可来了劲,哪还容他走动,前后左右一齐拥着将他挤住,一径往前推。张家少爷也拦不住,人群愈兴奋,不知哪一个起了劲,拦腰一抱、竟将潇池整个儿举过头顶,大家人传人地,竟从头顶举过去了。潇池急得直向张家少爷指了奶公,人群中张家小厮一早瞧见,送奶公离开了。

      贡院灯烛又换一遍,华光璀璨,碗粗的红烛不知多少,闪烁着将潇池的脸映得流光。房官还拿了卷子,潇池默默上前,向房官郑重行过师礼。房官将潇池打量一回,并不说甚么,稍点一点头。

      潇池转向众人。

      黑暗中不知多少烛板,点点闪烁,如个个星子,划出条条明红的痕迹。众人边闹边舞,手递着手将烛板传送下去,四下一片歌声。潇池双手合握,向众人深深行下礼去。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44章 143 放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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