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4、11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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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取吾生鲜艳时
来信读罢，文鹤自觉如芒在背，转头将信笺付与文泽。
“你怎么说？”弟弟阅完，文鹤认真望在脸上。
文泽好一阵不语，抛开信札欹枕喘一口气，颜色雪白。
那信口气甚是狎昵，不称官职，只道一句“鹤兄”，其下便更离奇了。荀玉说，近日听来鹿苑之行十分有趣，甚是夸赞一番，憾称自己错过盛事，再便说起“挚友私话”。
信中言到，听闻此次骑射，不单各家子弟同世子处得极好，蕴儿也甚得世子关怀。他听闻那时蕴儿遇险，世子不顾安危护下蕴儿，如此仁义，世所罕有也。
荀玉还说，虽不曾亲见，凭如此事迹，可见蕴儿同世子一个钟灵毓秀、一个仁义侠勇，竟是天生一对。如此佳偶若能促成，岂非一桩美事。他倒愿做个冰人促成这桩婚事。只是眼下尚不曾得到两边亲长意思，是以他不敢擅专，如今挚友之间不避嫌疑，他才冒昧一问。若是文鹤觉着使得，他便照意施行，必定成全美事。
“荀府尹还说，此事唐突，不过是他自己多事，殿下并不知情。事成之前莫使旁人知道才好。”文鹤道。
文泽咬牙，“兄长近来可曾再见敬哥儿？”
文鹤面孔也沉的怕人，“那日你问了，我便特意留个心眼儿。那之后他再没去过校场，说是扭伤了。前儿他家传过信来，说他母亲病了，三天前他便辞了驾，先回南都去了。”
文泽一声冷哼。文鹤这才明白弟弟意思，背后一阵发凉。
“……你是说，敬哥儿碍了贵人的眼。”
“蕴儿收过敬哥儿一个铃铛。——兄长试思，便是私下询问，鹿苑恁多人，何至于老远使着荀府尹？偏是敬哥儿的亲长，活是给那孩子……咳……咳咳咳……”
文泽猛咳起来，脸涨得通红，文鹤忙给他捶着，“你别心急……好生静着气，身子要紧！”
文泽摇头，文鹤给他沾去汗水，文泽张眼道：“教荀府尹来问，一是兄长同府尹交好，事从机密，不至伤了颜面；二来，敬哥儿前日同蕴儿走得近，将话透与府尹，府尹自然知趣，怎会使敬哥儿再留在这儿碍眼！”
“如今想来，王爷逼蕴儿开口，不过试探蕴儿心性。贵人好一番抬举！”
文泽话说多了又喘起来，两颊绯红，肺中嘶鸣又起。文鹤心疼，扶过他用力揉着心口，口中劝道：“你别心急，发了病如何是好！他不过问问，你不乐意也就算了，谁也不能逼你。一会儿气出个好歹，我怎么和家里交代！”
文泽一片苍白，兄长怀中勉强匀着气，眉心深深描作一个川字。文鹤揽了弟弟，心中后悔不迭，一片灰凉。
“……都是我的错！一定将你劝来，谁知竟碰上这样的事！家主百般叮嘱不能生事，……如今才明白，我连家主一根指头都比不上！”
文泽仍阖着眼，用力摇头，胸中嘶鸣时轻时重。文鹤将他揽得更紧些，好一会儿，文泽慢慢睁眼，续声道：
“不干兄长的事……是弟糊涂，——我知道，哥是心疼我……”
文鹤暗自眼红，转头忍过酸涩。
“我自己……也是一样……”文泽语调凄凉，浅声道：“去年冬时……病了那样久，总不见起色。躺在床上，我便害怕，这次可还起得来么？便起来了，下次还又……我究竟还能守你们几时！”
文鹤忽一句哽咽，生生忍下，文泽还道：“哥疼惜我，便有那天……我无不安心！便于内子，弟亦不觉负心，唯有蕴儿！”
“——自小到大，我陪过她几回，携她顽过几次，可同旁人父亲一样，使孩儿尽意撒欢痴缠过！”
“卜子曾云，‘死生有命’。修短随化实不在我，回首算来……半生缠绵病榻，蕴儿他日忆起父亲，可只记得一个半死之人！”
“于是弟想……只这一次！就一次，容弟在蕴儿心中描上一笔，只这一笔！他日蕴儿忆起父亲，不只是那般凄凉光景……一念私心，竟致如此大祸……”
文泽语调惨悴，文鹤眼眶通红，揽紧了文泽气结难言，他许久才道：
“胡说甚么！蕴儿多粘你，你不晓得么？如何是你说的那样！”
文泽不停摇头眼中流下泪来，文鹤低声笑道：“你不知道，你待你丫头那样，我们都瞧不上。哪有父亲做得如你一般——一总的有慈无威，丫头都宠坏了！”
“你说她成天瞧着你，日后能看上谁？我们都替你愁死了！”文鹤道。
文泽苦笑，文鹤还劝道：“这事儿……你也别太忧心了。不答应也就是了，没人能难为你。”
文泽摇头，肃声道：“兄长可曾想过，将风放给荀府尹，日后如何？”
文鹤犹疑，文泽道：“鹿苑一出，荀府尹再不会动意了。然而兄长试思，弟便决意相拒，荀府尹尚不敢染指，其下诸人又岂敢越府尹而动？府尹固不会明言，然而鹿苑之事如何捂得住，届时府尹稍加提点，江左再无人敢聘蕴儿！”
文鹤顿时一惊：“如此，蕴儿婚事便被吊在这儿了？”
文泽点头。“怕是世子妃一日不定，江左便一日无人敢聘蕴儿！”
文鹤沉吟一阵，文泽重新欹回枕上。半晌，文鹤道：“你也别忒急了。小殿下到底也十四了，定亲还有多远？便等世子定了亲，蕴儿也不过十三四的年纪，届时再说也不算太迟。”
文泽沉吟不语，文鹤又道：
“再有……嫁与世子便一定坏么？——你先听我说……”文鹤将文泽按回枕上，接着道：
“我知你不爱高门……然而你说，女子嫁人图个甚么？天子也好、乞丐也罢，难道不图个人品贵重、一心一意？世子近来情状……你也看见了。便是冷眼挑女婿，世子少甚么了？”
文泽慢慢摇头，“天家事，岂是一句本性能够言尽……”
文鹤叹气，“我知你意思。可事儿也两说，是好是坏，你也不能断言不是么？殿下那般人品……竟用如此手段，岂知世子费了多大力气……”
“更何况，蕴儿八字你自看过，天生之数，岂是你拦得的？到底是你厌高门，不是蕴儿！”
文泽被说得无言，文鹤还笑道：“我早说敬哥儿不错，你还不肯，说荀家门高，怕欺负了丫头。如今又觉着敬哥儿好了？过了这村可没这店了！”
文泽“噗嗤”一笑，又引得一阵咳嗽，文鹤边给他捶，还道：“敬哥儿也罢、世子也罢，到底哪个也不差，你也别委屈了。”
日头转低，文泽枕上长叹一声。停半晌，待弟弟神色好些，文鹤还是慢慢问道：“那么眼下怎么说？你应是不应？”
文泽转向哥哥：“依兄长如何？弟请教兄长意思。”
“依我自然是……”文鹤忽然咽住了，想了一想，回他道：“你试我呢？看我可是连侄女儿都卖出去？”
文泽摇头，“非也，弟当真没了主意。……转而思之，兄长膝下五儿四女，哪一个不为宋家充梁作栋，难道是兄长不怜惜儿女么？此时吾若不顾宗庙，一心回护独女，岂有面目见兄长？又岂能见家主！”
文鹤听得鼻酸，摇头笑笑。“你别这样想。我们自有我们的盘算，好处得了，总得付出点甚么。别把我们那些往自个儿身上扛，自己想怎么样便怎么样。”
“……难道蕴儿白托生在你怀里么？她若是恁样的命，早该投在你嫂子腹中，还等到这时？别多想了。”
文泽低眸，半晌无言。文鹤静一回，末了叹一口气。“此事也不急于一时，你再琢磨琢磨罢。”说着就要离去，文泽提声唤句“兄长”。
文鹤望回文泽。
“弟……不知道，不能作答。”文泽一字一顿。
文鹤挑眉，“不知道便过两日罢了，没人逼你。”
文泽摇头，认真道：“这便是弟的回话——弟不知道。”
文鹤张大眼睛，文泽肃色道：“蕴儿婚事，自得蕴儿自个儿情愿，蕴儿不乐意的，弟如何不敢奉命。”
文鹤笑了，“这便胡说了，蕴儿不过十岁，她懂甚么！你便问她，她的话如何作数！”
“这便是了，蕴儿年幼不知事，给不得主意。弟作父亲的摸不准女儿心事，不敢妄言。”
文鹤望一阵弟弟，半晌沉色点一点头。“我明白了，这就去复他。”说罢转身离去。
作者有话说
第114章 11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