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为邻》精灵飞鱼

8、八

　　“白婆婆去世的时候，我们去参加了她的葬礼。

　　“那是一片白与黑交杂的世界，充斥着哭喊声、叫骂声、喧闹声，还有人们无休止的交谈，悲凉的哀歌，混杂着孩子们内心的迷茫和对死亡的困惑，葬礼就这样结束了。

　　“回去的途中，被告知，三日后将有一个仪式，只有大人可以参加，小孩子不准跟随。

　　“母亲独自前往那处神秘的地方，人们称之为祭祀之所的圣地。我们两个偷偷尾随，一路很顺利，就连往日里冷静细心的母亲也没发现，她很难得地露出了失魂落魄的样子。

　　“很多大人都聚在那扇金漆大门前，跪地俯身，双手合十，虔诚地祷告着。我们听不懂他们的话语，只能眨着好奇的眼睛望着那扇不曾开启的门，从缝隙中透出了金色的光，不知里面是什么样的世界呢？

　　“不过，很快这个问题就解开了，因为随着一声巨响，在人们惊愕的目光下，大门缓缓被推开，然后……”

　　林薇夜做了一个梦，一个真实的，恐怖的，让她全身充满寒意的梦。或者说，那是她的回忆，试图忘记的，掩盖的，不愿触及的东西，此刻被姐姐剖了出来，摆在眼前，散发着阴森的气息，狭小的屋子内，时间宛如静止了一般，安静得可怕。

　　“姐。”林薇夜尖脆的声音打破了沉默，她仍低着头，看不见表情，语气中透着一股绝望：“这一切一定都是个谎言，对不对？”

　　“林薇夜！”姐姐似乎有些生气了，喊出了她的名字，说道：“你想清楚吧，我都可以接受一切了，你为什么不行？你觉得我们抱着绝望生存下去，会比重新开始寻找希望更好吗？”

　　“哪里来的什么希望！”突如其来的真相让林薇夜几近崩溃，撕心裂肺地喊道：“这一切，全部都是假的！从我们踏进祭祀圣地的那一刻起，就生活在假象中了！所以，没有什么希望，肯定是有人在恶作剧，把我们放进了一个人编出来的谎言里……”

　　“你确实应该去学医，然后好好看看自己。”李朱颜冷冷地，无情地说：“当年，你用了一年半的时间，才接受了我们已经无法离开那里的事实，现在，我们不计一切后果地逃离之后，你又要用多长时间接受这个世界已经变化的事实？

　　“薇夜，你真是个胆小鬼。从今天起，你就去那个什么医堂吧，这样能让你找到一些存在的感觉。和一群普通人在一起，也许更容易让你理解活着的意义。

　　“不要留恋于那些过去了，你要试着以现在的身份自己生活，找一些志同道合的朋友。直到那些人发现了你的秘密，无法接受你永恒不变的模样，你再回来找我吧。

　　“要记得好好保护自己，祭祀带给你的除了悲伤和绝望，应该还有一些有用的东西，好好加以利用。我如果一直待在你身边，只会让你不断退缩……那么我先走了，我在彦国等你。”

　　姐姐就这么恰无声息地离开了，在林薇夜还停留在过去的悲哀和伤痛中时，她取过了自己的行李和盘缠，毅然决然地留下了孤独无助的妹妹，独自踏上回程。她的话语还回响在林薇夜的耳侧，犹如往日听到过的丧钟一般，沉重地敲击着她的心灵。

　　“怎么会这样？”林薇夜喃喃自语，蹲下身靠在床边，泪水控制不住地流出，喉咙像被火烧过一样难受，可是她还是无法相信突如其来的这一切，当所有的希望被硬生生掰断时，她开始畏缩不前。

　　无法接受自己现在的处境，无法再向前迈出一步，林薇夜失去了所有值得依赖的东西，姐姐的话语，过往的经历，时时刻刻不断在她眼前徘徊，也许姐姐说的没错，她确实是在自欺欺人，活在自己编造的谎言里，如今拼命建立起来的堡垒已被打得粉碎，她已暴露在敌人的目光之下。所谓的敌人，更确切点来说，不正是她自己吗？屋外，春雨绵绵不断地下着，淅淅沥沥，让人心情分外焦躁不安。

　　在空荡荡的小屋里待了整整三天，林薇夜始终蜷缩在那里一动不动，如同石像一般。直到第三日天气放晴，阳光透过窗户洒了进来，照进她多日未闭合的眼眸中，泛出异样的光。林薇夜被动地眨了眨眼睛，感觉到全身有如散架了一般酸疼不已，想想自己维持了这个姿势将近三天了，活动了一下手脚，半撑着床沿站了起来。

　　如果无法改变，何不尝试着去接受呢？这句话是李朱颜很久很久以前讲过的，那个时候她们被卷入了一场始料未及的灾难中，毫无防备的两人互相扶持地等待着灾难过去，直到敏感的她发现，她们永远无法逃离那里。当初的她也如现在这般狼狈不堪，瑟缩在姐姐身后寻求庇护，如今想来，那时候的李朱颜也是很害怕的吧，但为了不让妹妹跨下来，只能假装坚强，成为她的避难所。恐怕现在姐姐已经累了，林薇夜想着，她已经对自己的胆小懦弱感到了失望和疲倦，索性放手，让她一人独自面对。

　　打开了房门，贪婪的呼吸着天地间的纯正气息，林薇夜揉了揉涩涩的双眼，吐出一口气，舒缓了一下心情，脸上勉强挂起一抹笑容，艰难地，苦涩地开口说：“从……现在开始，要好好努力了。”没有人听得到她的话语，这是对自己的鼓励与期望：“就让我看看，这个姐姐认为能够继续生存的世界，到底会怎样。”

　　九月的医女考核过去了有一段时间，如今大街小巷里张榜贴放了被录取者的名单，引得人们纷纷驻足观看。苏明纱就是在这么一个拥挤的街道口遇上了出来散步的林薇夜，她起初吓了一跳，短短几日不见，原先那个活泼开朗的女孩子竟瘦了一圈，像是遭受了什么事故的样子，眼眸黯淡无光，神色无精打采，在人群里被挤来挤去，慢慢地退回到了路边。

　　“薇夜！”苏明纱跑上前去打招呼，林薇夜这才回过神来，看着一脸担忧之色的苏明纱，突然间又有种想哭的感觉，可是她忍住了，吸了吸鼻子，向她点了点头。

　　“怎么了？” 这副样子很不像她，苏明纱的记忆中，林薇夜是一个爱笑的多话的女孩子，可不是眼前这副伤感哀怨的模样。

　　林薇夜只是摇了摇头，关于自己的事情，不到万不得已，是绝对不能和任何人说起的。想到了姐姐曾说过的话，林薇夜抬头注视着苏明纱，祈求似的问道：“苏明纱，我可以来你们医馆学医吗？”
　　“当然可以啊，我以前不就说过了，薇夜来的话肯定欢迎。” 苏明纱回答，有一种整个医堂我做主的气势。。

　　这时，一个穿着白色长衫的男子跑了过来，对着苏明纱气急败坏地说道：“气死了，前面看完榜的人杵着不走，我挤也挤不进去。咦？这是……” 顾长空好奇地看着站在一边的林薇夜，怎么又是小师妹认识他却不认识的人？到底是谁？

　　“师兄。” 苏明纱很难得地正视了一下顾长空，让他心里一乐，只听她继续说道：“这是我家乡的一位好友，能不能也让她进济世堂学医？”

　　听完这话，顾长空有些难办了，忙解释说：“小明纱，这个师兄可做不了主，一般来说，要么交足学费，要么由老师带进来，你这个朋友……”

　　“她两者都不是……” 苏明纱可不认为当初还颠沛流离的林薇夜能够一下子凑齐昂贵的学费，这些问题她都没有考虑过，一下子觉得难堪起来，有些不知所措地望向林薇夜。林薇夜心不在焉地听着两人的对话，直到接触到苏明纱歉疚的视线，她才满不在乎地说道：“哦，没什么，如果不行的话就算了。”

　　看来即使想照着姐姐的说法去做，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啊，林薇夜暗暗的想，现在的她只不过急于找一件事情分散自己的注意力而已，成为医师什么的她倒是无所谓。不过在苏明纱看来，她只当林薇夜此时的表情是失望的一种反映，不由得难过起来。

　　看着小师妹丧气的样子，顾长空也无能为力，他不能代替老院长修改院规，济世堂的师傅们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收徒的，这下可难办了。“如果师傅愿意收徒的话就好了。”他随意地感叹了一句，并不是真的指望他那古板的老师会这么通情达理，尤其是这个一心入学的小女孩看起来资质平平，毫不扎眼。

　　没想到苏明纱听完他这句话眼前一亮，豁然开朗，高兴地说：“对啊，我怎么没想到呢，叫师傅收她为徒就好了嘛！”

　　“什么？你糊涂了吗？就我们那个师傅，他他他……他会收徒才怪！”顾长空张牙舞爪地比划着说。

　　苏明纱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师傅连你这种人都收了做徒弟，人家薇夜哪里比你差了？”随后便拉着林薇夜离开了，临走前不忘回头提醒某个心中正受伤的人一句：“别忘了帮我看榜！”

　　济世堂内部阁楼上，徐永年正看着一本医书，消磨着无聊的时光，活到他这个年纪，差不多把一切都看得淡了，是该享享清福了。对于他来说，没有什么能比在这个让他功成名就的地方，喝一杯茶，看一卷书更来得潇洒舒适了。

　　小徒弟清脆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徐永年头也不抬地说了一句：“进来。”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带进来一丝凉风，徐永年翻阅着医书，问道：“什么事？” 他这三个徒弟知道他的脾气，喜爱清净，因此平日里无事不登三宝殿，不知如今是为何事而来，把一生所知倾囊相授以后，很少有徒弟会来打扰他了。

　　苏明纱朝着师傅行了一礼，尽管他背对着看不见，然后把来意缓缓讲出：“师傅，明纱今日带了个姐妹过来，希望师傅能收她为徒。”

　　“哦？” 徐永年有些惊讶，抬起头转身，看着苏明纱清澈的眼睛，问了一句：“是什么样的孩子，天分怎样？”

　　这下苏明纱也愣住了，她对于林薇夜的情况一点也不了解，甚至连她有没有念过书、识不识字都不清楚，都怪自己一时情急，连这些都没有考虑过。看着她犹犹豫豫的样子，徐永年的心里明白了几分，但毕竟是自己徒弟带过来的人，说了句：“罢了，带我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