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雪画梦》南方雪月

2、春天是新的开始吗？

　　阳春三月，秋雪悯终于启程离开生活了将近十二年的南宜市，虽然无比庆幸自己逃离了魔掌，可是心有余悸，夜夜为梦靥困扰。秋雪悯手握着涵盖意外险的高铁车票，毅然决然地踏上了北上的列车，想着走得越远越好。
　　秋雪悯坐在车窗旁边，一路上欣赏着沿途的风景。列车穿越幽暗的隧道，跨过深不见底的河流，从郁郁葱葱、绿意盎然的丘陵，再到一马平川。虽然南方总是草木丰茂、鸟语花香，但秋雪悯并不觉得窗外的荒芜是苍凉的，因为在冰雪尚未完全融化的北方反而看到了希望。
　　秋雪悯只身前往北誉市，没有计划，也没有想过后果，她只想离开那座让人绝望的城市。一想到终于摆脱了余更，秋雪悯的心中就长舒一口气。她看着车窗外微笑，周身散发出一种孤独之美。邻座的年轻男性忍不住向秋雪悯搭讪起来，秋雪悯勉强应付两句便继续看着窗外了，亦或眯着眼睛睡觉，邻座只好唏嘘作罢。
　　随着列车平稳的前进，半梦半醒的秋雪悯陷入14岁的回忆：那时班里最后排来了一个转校生，长得白白净净的，十分秀气，但只是偶尔出现在课堂上，没过多久便是偶尔也不再出现了，后来听说是患白血病过世了。清秀的身影曾经出现在教室的后排，可是倏忽不见，连名字也不曾留在同学们的记忆里。秋雪悯把这件事记录在日记里，语文老师看了特意留下了评论，大概是鼓励的话语。有一天秋雪悯在学校旁边的小书店里读到一句话，“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秋雪悯细细品味、慢慢咀嚼着这句话的意思，回望14年来不长不短的人生里亲历之死亡，方开始有了生命易逝的朦胧感悟。
　　这漫长的高铁旅程即将结束。秋雪悯徐徐睁开双眼，看着列车渐渐停靠。明明是自己那么期盼到达的地方，可是秋雪悯却慢悠悠地下了高铁。虽然一出站外，秋雪悯感受到了北方寒风的凛冽狂野，但她一点也不觉得难受，反而为体验到全新的景象而喜悦。
　　秋雪悯只背了一个小包，也许是决心跟过去告别，所以没有带多余的行李。秋雪悯从包里拿出手机，拨通了娟子的电话。
　　娟子是秋雪悯的老乡兼高中校友，原名傅雅娟，性格豪爽，所以大家都亲切地叫她娟子，她在北誉市一家医院工作，腺体外科主治医生，但近日正在另一家大型三甲医院进修学习。
　　秋雪悯用略显撒娇的温柔语气跟娟子说：“娟子，你怎么不来接我呀，我可是第一次来北誉市，人生地不熟的呢。”
　　娟子说：“我很想去接你的，但我这边有事没走开。为了更好地为你洗尘接风，我在家做好吃的等你。我已经发地址给你了，你直接坐地铁就可以过来了，稍微远点，有点心理准备哦。”
　　两人通完电话，秋雪悯有些期待，想着娟子竟然在做好吃的等着自己，心里觉得很温暖，另外跟娟子有些日子没见了，所以着实好奇着娟子的厨艺到底如何。
　　因为没有什么行李，除了衣服单薄一点，其他地方真看不出秋雪悯是从外地刚过来的。她挤在北誉市拥挤的地铁人流之间，上了地铁，盯着指示灯确认要下车的中转站点后，便开始看周围的人们，有的人在睡觉，也许是辛苦工作了一天吧，而大多数人看着手机，或是面无表情，或是若有所思，或是愁眉不展。
　　秋雪悯出了地铁站，心里感叹乘坐地铁的时间竟然花了两个小时，两个小时可以从一个城市到另一个城市了。秋雪悯就这样辗转来到娟子家所在的小区，里面的植物干枯的不见一点叶子，想起以前北方的同学去到南方感叹树木青翠一年四季，原来是有道理的。
　　娟子已在楼下等候着，一见面，娟子和秋雪悯两人好一阵拥抱和寒暄。娟子看着秋雪悯，精心编制的头发上装饰着淡蓝色的蝴蝶结，跟衣着包包相得益彰，娟子心里感慨：“雪悯还是如此漂亮、出尘。”娟子说：“上家里吧，看你穿得也太单薄了，别冻着了。我们赶紧走，我有好多话想和你聊呢。”
　　秋雪悯看见娟子心里觉着开心和温暖，而娟子那头大波浪造型的头发溢满妩媚。秋雪悯感慨：“娟子变化真大呀！”
　　两人走着，秋雪悯问道：“娟子，你家在几楼啊？”
　　“四楼。”
　　秋雪悯点点头，心想：“还好楼层不高。”
　　娟子觉得奇怪，问：“你喜欢住在高楼层吗？这附近没有太多高楼，所以就算四楼倒也不会遮挡视线。”
　　秋雪悯摇头说：“没有。我觉得四楼再好不过了，如果发生什么事情，跑起来方便。如果电梯停电，还可以走楼梯。”
　　娟子说：“你还真说对了。这两天电梯检修，我们只能走楼梯了。”
　　“没事，我喜欢走楼梯。晚上一个人的时候，我都很少坐电梯的。”
　　“为什么呀？”
　　“只是觉得晚上的时候电梯里特别安静，一个人坐总有点不安。”
　　“哦，那好吧。”这时的娟子沉浸在重逢的喜悦中，并没有觉得什么异样。
　　娟子领着秋雪悯到了家。娟子家虽然小，但装饰得讲究，一看主人家就很懂得生活情调，视野也不错，有个小阳台，放着一把躺椅，无事时坐在阳台喝杯茶，不至于觉得狭小的空间有压迫感。让秋雪悯吃惊的是餐桌上闪烁着朦胧的灯影烛光。
　　秋雪悯激动地说：“娟子，你是不是太夸张了，你竟然准备了烛光晚餐。”
　　“我们多久没见了，这不制造点氛围嘛！快来坐下吃饭吧。”
　　秋雪悯放下包包，洗了手便和娟子面对面坐下。娟子给秋雪悯倒上小半杯葡萄酒，见秋雪悯看着自己，连忙解释：“我知道你肯定不擅长喝酒，但一小杯葡萄酒肯定没问题吧，小酌怡情啊。”
　　秋雪悯应声道：“好。”脸上洋溢着开心的神情。旁人很难从秋雪悯脸上知道曾经的她经历过什么。
　　娟子说：“雪悯，你尝尝这牛排，怎么样？”
　　秋雪悯赞美道：“鲜嫩可口又有适度的弹牙，真的好好吃呀。娟子，没想到你的手艺这么好。”
　　娟子先骄傲地笑着说：“那是……”“不过还是跟你说实话吧，其实我是想亲手做菜欢迎你的，可是手艺有限，失败了，只好请求外卖小哥帮忙了。”
　　秋雪悯看着娟子逐渐遗憾的表情，知道娟子对自己的到来是真心地欢迎，十分感动，安慰道：“谢谢你，娟子！虽然是外卖，但我知道是你的真心实意。诚意无价！”
　　两人边吃边聊，娟子问：“雪悯，你知道戴夫现在怎么样了？”
　　“只是在高中群里看到他的结婚请帖，跟一个与自己超有夫妻相的人结婚了。”
　　娟子有点激动地说：“是吧，他现在小孩啊，都可以打酱油了，小日子过得挺幸福，天天在朋友圈里晒娃，你没见到吗？”
　　秋雪悯说：“我们没加好友，所以没看见。”
　　娟子坏笑一下，继续说道：“想想曾经好像他还向你告白过呢吧？”
　　秋雪悯做着假笑的神情，说：“那是什么八百年前的事了，就不要提了哈。”
　　“这不是瞎聊嘛，就我们俩，敞开聊，嘻嘻。还有那谁来着，连名字都有些记不清了，一男一女两小孩，都要上初中了。好像曾经也倾心于你来着。”
　　“娟子，你可越说越离谱了，那时还只是个高中生，全体师生就知道读书，哪里有什么其他心思。”
　　娟子叹口气，说：“秋雪悯，你知不知道自己那时多漂亮，有点自知之明好不好？你现在也漂亮，真的是好羡慕你这天生的资本啊。”
　　“漂亮又不能当饭吃，一个人是否成功，终究是要看努力的程度。快别说我了，说说你吧，娟子，你是不是想结婚啊？”
　　娟子摆动手指表示否定，说：“我才不想结婚，结婚有什么好的，人活着又不一定要结婚，如果结婚了很痛苦还不如不结呢，我这样一个人不也挺开心的，自由自在的。”
　　秋雪悯听娟子如此说心里有些酸楚，说：“是啊，人生短短，只要开心就好，我们可以选择让自己不后悔的方式活着，只有自己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来，干杯。”
　　“干杯！”
　　酒足饭饱过后，虽然娟子鼓动秋雪悯和自己睡，但是秋雪悯知道自己晚上会影响娟子休息，明天娟子还要去医院上班，所以为了避免打扰到娟子，秋雪悯坚持睡在客厅。
　　半夜里，娟子起身上卫生间，恰巧听到秋雪悯梦语，了解到秋雪悯正在做噩梦，但娟子不敢叫醒她，因为听说让人从梦中惊醒可能会有更大的恐惧感，便带着有些疑惑有些忧心的心情睡着了。
　　次日清晨，阳光透过窗纱照在秋雪悯的脸颊上，秋雪悯朦胧醒来，看着眼前这全新的环境。她起身后第一件事是走向阳台。秋雪悯推开隔断的玻璃门，风扬起窗纱，秋雪悯看着窗外，微笑着说：“就让一切重新开始吧。”
　　这时娟子也醒了，看见雪悯在阳台，惊讶地说：“你竟然比我一个要上班的人还要起得早！早上挺冷的，你可得多穿点衣服，这里可不像老家，温差大着呢，得注意保暖啊！”
　　秋雪悯对娟子笑笑，然后对娟子说：“娟子，谢谢你！”
　　娟子边走近边说：“你呀，谢我干什么，我们之间就不用客气了吧。”
　　秋雪悯继续说道：“真的非常感谢你。你这么大方收留我，我能不感谢嘛！另外也谢谢你没有追问我的前尘旧事，没有纠结于我的细枝末节。”
　　娟子走近，握着秋雪悯的双手说：“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既然你来到了北誉市，就让一切重新开始。但是如果你想说，或者你想骂人都可以，我愿意一直当一个忠实的倾听者。”
　　秋雪悯被娟子的善解人意感动，仿佛清晨的阳光照进了心里。娟子突然想起来自己要上班，便匆忙跟秋雪悯说：“雪悯，我没有时间给你做早餐了，你自己照顾自己，备用钥匙我给你。”
　　秋雪悯看见穿着休闲西装、头发已经束成简单的低马尾的娟子火急火燎地准备出门，看来妩媚的娟子只是昨日的梦。秋雪悯在娟子忙碌的时间缝隙里对娟子说：“娟子，晚餐我来做。你回到家就可以吃饭了。”着急上班的娟子没有多想，应了声“好的”，便出门而去。
　　秋雪悯惊叹，北方的春天仿佛是在一夜间突然苏醒的，柳树开始发芽，迎春花和玉兰花竞相绽放。就这样一个月过去了。
　　临近四月份，秋雪悯仍没有想好自己到底要从事什么样的职业。秋雪悯了解自己的犹豫不决但也毫无办法，对于自己在行进的路上却不知去往何处这件事只能走一步看一步。秋雪悯意识到自己似乎没有人生目标这件事还是在毕业以后，那时自己还是每月基本满足生活开支的全职太太，而某大学同学已经实现了理想，成为某领域的佼佼者。秋雪悯回想起该同学在大学期间的表现，大一的时候就已经立志毕业后要从事什么并为此而不懈努力了，秋雪悯心想优秀的人都是这样目标明确的吧，秋雪悯十分钦佩这样的人，但自己无法成为这样的人，她告诉自己：“也许自己很笨，但每天只要进步一点点就好，也许在不远的将来就能知道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真正想要成为什么样的人。但是现在还是要想想如何养活自己，也不能再给娟子添麻烦了。”
　　这一个月，白日里秋雪悯除了打听工作的事外，便是去菜市场挑选食材，给娟子制作各式各样的晚餐了。在晚饭后的闲暇时光里，除了跟娟子聊天，便是制作一些手工的发饰。秋雪悯自己戴的便是自制的，很是精巧。晚上11点左右，秋雪悯便会入睡。来到北誉市后，秋雪悯噩梦的频次在慢慢减少，而关于小时候的回忆却慢慢浮现。最近秋雪悯总是会梦到老家的小院，梦到自己在院中玩耍，爸爸妈妈叫自己吃饭了，便会跑进餐厅，跟爸爸妈妈开心地吃饭。早上秋雪悯醒来，意识到往日不再，有些伤感，心中酸楚，念叨着：“爸爸妈妈，我好想你们。”
　　秋雪悯制作的晚餐虽然食材不贵，但胜在用心，秋雪悯把满满的谢意都放进了晚餐里。娟子第一次吃到秋雪悯制作的晚餐时，差点流出感动的泪水，因为那是久违的地道家乡味。吃完饭后，两个人通常会一起坐在阳台躺椅上聊天。阳台已经从曾经的一张躺椅，变成了现在的两张。
　　这天，两人像往常一样闲聊，娟子说：“雪悯，你这一个月怎么样了，还习惯吗？”
　　秋雪悯道：“我已经对这里不再陌生了，只是我不知道自己的出路在哪里，一时还没有头绪。你看这是我印的名片。”秋雪悯说着拿出一沓名片给娟子。娟子看了一下说“不错嘛！”
　　秋雪悯眼神变得坚定了些，说：“虽然我依然很迷茫，但我也不想闲着来胡思乱想，所以我要给自己找点事情做。”
　　娟子看秋雪悯心态积极，便鼓励道：“既然如此，雪悯你也不必着急，慢慢来，你一定可以找到自己想要做的事。”
　　秋雪悯站起来，看向远处一会儿，说：“娟子，最近我总想起小时候的事，有点怀念老家的小院，老家的油菜花田……我想我找到人生目标了，我想买回老家的小院，然后回老家生活。”
　　娟子说：“回老家是一个不错的选择，但要买回一个不小的农家院落，是需要一些资金的。不过我支持你。只要是你想做的事就去做吧，不留遗憾。话说你做的家乡菜太绝了，很难不让人怀念家乡啊。弄得我也怀念家乡了。”
　　秋雪悯笑了笑，说：“常言说年纪愈长，越爱怀念童年时光，不会是我们老了吧？”
　　娟子安慰说：“二十九岁而已嘛！正是青春年华呢，别想太多，雪悯。还有我发现你这泡茶的功夫也很好呀，你是一座宝藏吧。话说你菜做的也这么好，如果你开餐厅的话我一定天天去吃。”
　　“这个我倒没有想过，想来我这点三脚猫的功夫跟真正开餐厅的大厨是比不了的，而且现在的我也没有资本。不管日后理想多么高远，眼下还是先找点事情做，慢慢积累资金。我要回老家买回曾经住过的小院。”
　　“好！我会为你加油的，雪悯！冲你做的菜，你烹的茶。我相信总有一天，你一定会发挥所长，找到适合自己的工作，然后实现人生目标。来，让我们以茶代酒，干杯！”秋雪悯也捧起茶杯和娟子干杯，只是这两人仿佛喝的不是茶，是生活酿的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