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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名字季言。”
      “年龄85。”
      “无妻无子。”
      “死因心肺衰竭,正常老死。”
      “德盛医药堂堂主,医术精湛,心性善良,殒命前天还带病出诊,挽救一病重老妇,一生济世救人,无甚大过,功德圆满,准立刻投胎。”
      判官殿上,季言毕恭毕敬的跪拜在地,低眉垂首,静静听着判官用那毫无温度的声音平静的叙述着他此生的所做所行。
      季言是一个很幸运的人,他出生在一个富裕的家庭,家境殷实,父母对他疼爱有加,从小到大就没吃过苦,小时作为家中独子及长孙,所有人都把他捧在手心里,无条件的溺爱着他长大。
      不过季言这孩子也挺争气,作为蜜罐子里泡大的小少爷,他竟然没长歪,根正苗红一正直青年,年纪轻轻就考上了医师大,主攻心肺科,后来又自己开办了德盛堂医馆,布医施药,济世救人,周围邻居一看到他都得夸上一句有出息。
      他身死于85岁的一个雪夜,丑时三刻,正是人们熟睡之际,他也是在平静的睡梦中咽下了最后一口气,看,老天爷是多么偏爱他,哪怕是死,都不舍得让他遭受半点痛苦。
      季言此生,除了无妻无子有点遗憾外,一生履历堪称完美,不论上至天庭,下到地府,任何人看了都得给他封上个十佳三好青年荣誉称号。
      果不其然,判官看完他的履历,吹了吹他的八字胡,赞许的点点头,开始在金光灿灿的书卷中翻找投胎册。
      “哦,有了……”判官拿起一卷书册看了看道:“A市新安花苑季家,父亲季怀鲤,母亲阮烟琪,你的父亲是个服务行业大亨,手下包括餐饮,旅游,住房,大卖场等多家连锁产业,母亲是个钢琴家,经常出国演奏,相当有名,这么说吧,如果你投胎去了他们家,这辈子就不用奋斗了。”
      判官翻了翻册子,又道:“以你的功德,这辈子不止吃喝不愁,还能给你安排一段美满姻缘,让你幸福顺遂,一生无忧,直到终老,怎么样,满意吗?如果满意就起身去轮回井投胎吧。”
      “我……”判官的声音刚落,一直埋首听话的季言咬了咬唇,鼓足勇气抬起了头。
      不得不说,这阴官官儿大,长得也着实吓人。
      脸型是刀削斧砍般的锐利,脸部线条崩的很直,一看就是个不苟言笑的严肃阴官,那又粗又黑的竖眉斜斜直入鬓发,再配上那双不怒自威的锋利鹰瞳,淡淡扫上季言一眼,那瞳中的锋芒和精光让季言止不住的发起抖来,总有一种一眼就被人看穿了的错觉。
      一身鲜红的官袍加身,再配上那弥漫着死气的黝黑皮肤,远远望去就如同一尊凶恶罗刹。
      如果不是必要,季言是一点不想继续和这阴官交谈,恨不得马上拿上投胎册去轮回井投胎,可是他不行,他还有重要的事要问。
      “判官大人……”季言压下心里那点紧张,毕恭毕敬的朝判官行了个叩拜大礼,语带悲呛:“判官大人可否告诉我,谢辞是否已经转世投胎?您可否告诉我,我来世是否还能与谢辞相知相识?他是否一生一世都平安快乐,健健康康?”
      谢辞,一个扎在季言心脏里的名字,是他的幼时书童,是他的白月光,朱砂痣,意难平,放不下。
      季言家境殷实,家里对他抱有厚望,一心希望他能努力读书,未来可以顺利继承家业,光宗耀祖,谢辞15岁时进入季家,一直陪在季言左右,是个文静白皙又温柔的大男孩,季言读书时他掌灯研墨,季言上私塾时他给季言背包打伞,季言贪玩闯祸时谢辞默默背锅,两人一起相携走过了那段难忘的青葱岁月。
      谢辞没有陪季言多久,在谢辞29岁时他就撒手人寰,没有突破30岁大关,直到现在,一提起谢辞,季言脑海中立刻浮现出那张总是带着淡淡笑容的苍白的年轻的脸,没能看到他变老的样子,真是遗憾。
      谢辞心脏不好,小时候就一直生病,季言比他小5岁,那时候是个啥事都不懂的小屁孩,没少欺负过谢辞。但无论季言怎么欺负谢辞,那人都会温柔的包容他,给他做好吃的点心,做可爱的小褂子。
      季言还指着谢辞的鼻子恶狠狠地骂过他:“娘娘腔,跟个女人一样,女人才喜欢做衣服,是男人就应该去踢球,去跑步。”
      谢辞拿着新做的小褂子朝着年幼的季言无奈苦笑,跑步,踢球,他又何尝不想呢,可是他的心脏不允许啊。他有心疾,任何一点高强度的运动都可能要了他的命,但是他不想死,他还想多陪,再多陪季言几年,看着那个孩子长大,陪着他一起变老。
      那天秋风裹着飘落的银杏,吹得满屋金黄,季言穿着一件青色的短褂,在院子里追着个皮球到处跑,甜甜糯糯的笑声充斥着整个庭院。
      谢辞靠在墙边看着开怀大笑的季言,他穿的白色的布衫,脸色也是病态的苍白,整个人和那面白墙几乎融为一体。
      “谢辞……”季言一眼就看到了墙边的谢辞,孩子都是善变的动物,一看到自己的书童来了,他立刻丢下皮球,迈着那两截小短腿像只挥舞着翅膀的蝴蝶,扑棱一下窜进了谢辞的怀抱,嗅着他身上苦涩的药味软糯糯的求抱抱。
      “累了么?”谢辞爱怜的摸了摸季言的小脑袋,温声问道:“去吃点心好不好?我做了你最爱吃的豌豆黄。”
      “嗯嗯。”
      小脑袋用力的点了点,跑累了的小孩像只八爪章鱼一样攀在谢辞身上,贴的紧紧的,无法,谢辞只得托着他的臀部和后背把他小心抱起。
      豌豆黄很甜,又香又甜,一碟三块豌豆黄全部进了小孩的肚子,他依旧不满足。
      “不能吃太多,会蛀牙。”谢辞左手支着下巴,右手坏心眼的捏了捏孩子略显婴儿肥的柔嫩脸颊:“等下乖乖写作业,我明天给你蒸鲤鱼糕。”
      小孩得寸进尺:“还要杏仁酪。”
      谢辞好脾气的答应:“好。”
      “谢辞……”小孩端坐在太师椅中,兴奋的晃动着两条小短腿,毫不吝啬的诚心夸奖:“你做的点心好好吃,你要一直做给我吃。”
      谢辞笑道:“难道你要我一辈子做你的书童,一辈子给你做饭吗?”
      “那有什么不可以。”彼时的小孩还太小,哪里懂一辈子到底有多长,承诺誓言更是说来就来,如同废铁一般毫无含金量:“那你就一辈子跟我在一起好了,我们一辈子在一起……”
      “谢辞……”
      季言垂下头,狠狠咬唇想压下眸中的晶莹,可是越是苦忍,泪水却是越涌越多,一滴一滴,如同断了线的珍珠,不一会儿就濡湿了面前的地板。
      季言喉头滚动,鼻尖酸涩,拼命忍耐心中的想念和悲伤,脑子里谢辞微笑的容颜却越发清晰。
      明明心里有一肚子的话想说,可是话到嘴边,终是说不出口,只能化作那刻骨铭心的名字:“谢辞……”
      判官不耐烦的瞥了季言一眼,做阴官那么多年,哭天抢地,悲痛欲绝的人他看了无数,早就练就一副波澜不动的铁石心肠,天天忙着给人判命都来不及,哪有时间一个个的关心别人的命势,再说了,别人的命势那是天机,所谓天机不可泄露,怎么可能随随便便透漏给一个外人听。
      可是看到季言那趴在地上,不停耸动肩膀,默默流泪的模样,判官第一次生出了点于心不忍的味道,不是因为季言,是因为谢辞。
      判官作为阴官,自然清楚每个人的过往,季言和谢辞那点说不出口的过去,自然也是一清二楚。
      回想过往,那天阴兵新押来了一批亡魂,其中就有谢辞。
      瘦削单薄的男人站在队伍末尾,对比前面人的撕心裂肺,痛哭流涕,他的表现实在太过平淡,他垂着好看的眉眼,面上无悲无喜,视线更似一滩死水,透着彻骨绝望后的平静,那与他长相完全不相符的冷然气质,的确让人一见难忘。
      29啊,本该是最灿烂的年华。
      “唉……”判官无声的叹了口气,他站起身,手里已经多了一本册子。
      “谢辞,29岁,死于谋杀,一箭穿心,坠崖而亡……”
      判官一字一顿,字字似刀,狠狠剜着季言的心,一颗心被捅的血肉模糊,如同糊掉了的烂泥,再也拼不回本来的模样。
      判官无视季言因为悲痛而惨白的脸色,不留情的继续往他心口捅刀:“一生太短,无甚大功,亦无大过,转世投胎也是平常人家,然,此人命薄,第二世,第三世也不过区区28便病逝。”
      季言惊愕的瞪大眼,视线落在判官手上的册子上,眼里满满都是不可置信,他这一世活到85岁,已算长寿老人,可是对于谢辞,竟已经走完三次人生了吗?
      三次皆是早夭吗?
      判官顿了一顿,突然咧嘴露出一个恶意的笑容问道:“这是他第四世的轮回了,他的命势你想听吗?”
      季言呆呆的点点头,满脸都是渴望之色。
      判官挂起那抹似嘲讽,又似不屑的笑容,他盯着地上的季言,一个字一个字,加了重音,像是要把那些字全部刻在季言的心口上才满意:“依旧早夭,不过30大关,死于26岁。”
      哐当,季言只觉得有一铁锤砸在了他的脑壳上,砸的他两眼发昏,四肢发软。
      他就像一只失去了脊柱的软体动物,瘫软在了地上,他的双手垂在身侧,无意识的慢慢收紧,手指的指甲扎进了掌心的软肉,掐出几个血印子也浑然不觉痛。
      判官收起手册,对季言不耐烦的说道:“好了,你要知道的事我已经都告诉你了,你可以去投胎了,门口牛头马面还等着带你去投胎呢。”
      “不投胎行不行?”好像想到了什么,季言突然激动的爬了起来,央求道:“你不是说我是大富大贵之命么?可以长命百岁,那我不投胎了,我把这世的好运给谢辞,可以吗?你是判官,命势这关你说了算,你一定可以做到的对不对?”
      “不行。”对于季言的死皮赖脸,判官无情的打破了他的幻想:“这是你的命势,怎么可能说让就让,你让我判官殿怎么记这一笔。”
      “那……”眼见这计不行,季言又祈求道:“你一定有办法的,你是判官,你一定有办法救谢辞的,对不对,对不对?”
      季言一连串的问了好几遍对不对,他也顾不上眼前这鬼是阴间殿里最冷漠严苛的阴官,双膝跪行着爬到判官脚边。
      “求求你……”季言匍匐在地,不停朝着判官磕着头,眼里满是哀求:“求求你帮帮谢辞,让他平安活过这一生,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判官对这对痴儿怨女也是无语,他垂下头,玩味的询问道:“那个男人对你来说很重要?”
      季言用力的点点头。
      判官又问:“有多重要?”
      季言伸出手在心口处比了比:“他就像是扎在我心里的一根刺,不剜它,我会痛,剜了它,会更痛,只能看着这根刺埋在我的心里,永远和我的血肉长在一起。”
      判官一声嗤笑:“一世为人而已,少在这给我演那一往情深的戏码,恶心。”
      “再说了……”判官续道:“以前也没见你有多爱他。”
      这句话算是直接点了季言的死穴,完美KO,季言连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口,只能呼哧呼哧的连喘两口粗气,眼内迅速续上晶莹的泪水,看着像又要大哭一场的架势。
      判官无语:“停停停,怕了你了,你是女的啊,这么爱哭。”
      判官拿出判官册和朱砂笔道:“办法呢,也不是没有,只是看你愿不愿意牺牲自己了。”
      “我愿意。”判官还没说出该怎么牺牲,季言已经迫不及待的答应了下来,生怕他反悔,急急忙忙喊道:“我愿意,我愿意,什么牺牲我都愿意,要我的命我也愿意。”
      “不用你的命来换,但是要拿走你的健康。”判官边拿着朱砂笔在判官册上写写画画,边向季言解释道:“你的大富大贵命不会更改,依旧保持原状,但是会拿走你的健康给谢辞续命,转世投胎后你会成为一个病残之人,终生与病魔为伍,直到你死。”
      “这是以你自身健康为代价给谢辞续命,不算我违背天命。”判官递上判官册和朱砂笔道:“如果你愿意,在这里签字。”
      季言抢过那杆朱砂笔,无比庄重的在那页白纸上签下季言二字。
      判官接过那本判官册道:“好了,事情办完了,你可以去投胎了。”
      他话音刚落,门口的牛头马面领命一左一右将季言架了起来,准备带他去轮回井投胎。
      “等下。”季言被架着双臂,动弹不得,只能扯着嗓子喊道:“这一世,我还能遇到谢辞吗?我还能见到他吗?”
      “这个啊……”判官故意拉长了个调调,若有所思的摸了摸那两撇八字胡,并未直接回答季言的问题,只装模作样的来了句:“天机不可泄露。”
      季言没有得到回答,就被强行带去了轮回井,他一走,整个判官殿瞬间安静了下来,判官眯起眼睛,朝着判官册吹了一口气,白色的纸张刷刷刷的连翻过好几页,直到停下。
      同样的白纸红字,却是字字诛心,我愿献出我永远的爱情和这颗心,只愿季言可以幸福健康的过完此生,并且,无论转世投胎多少次,命数如何,我与季言都永不再见。
      生生世世,永生永世,只愿两人永不再见。
      落款是决绝的谢辞二字。
      少年的眉目温柔如水,脸部线条柔和精致,一看就是个脾气极好,可以随便欺负的性格。
      判官不明白,到底是多刻骨铭心的伤害,可以让眼前这个少年用永远的爱情来换一个永不再见。
      谢辞抬起头,露出形状优美的下巴,他的眸子静静凝视着头顶不知名的一个点,轻声软语,似是说给判官听,又似是说给自己听。
      “两个男人相爱太难了,世俗的偏见,家人的反对,外人探究的目光,都是对一段感情无休无止的考验,为了季言,我可以面对这一切闲言碎语,只要他愿意,我可以勇敢的和他走下去,但是我忘了,一段感情不是我愿意就可以继续下去的,比起一个男人,他更想要一段正常的婚姻,一个美丽的妻子,一个可爱的孩子,我给不了他,所以毫不意外,我的单恋结束了,不过万幸,这是属于我的,一个人的恋爱,没有把季言拖下水,是甜是痛我一个人承担,他依旧是清清白白的季家少爷。”
      “这种不容于世的爱恋,我体验过一次就够了,撕心裂肺,痛彻心扉,我不想要体验第二次,我不想要再爱上任何人,无论是男还是女,就让我和他这十四年的感情,死在这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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