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我的浪漫主义》春已绿

94、弥补遗憾—陈遇篇（1）

　　注：这两章为弥补陈遇遗憾而写，陈遇最大的遗憾是没能和沈舒舒一起上下学，所以故事情节脱离正文，纯属虚构。

　　——

　　故事发生在高二。

　　培正中学。

　　一个热情又漫长的夏天开始了。

　　教室里的电扇咯吱咯吱响，夏蝉蜷息在悬铃木上，鸣声充斥半个校园，热风沿着窗台灌进教室里，吹起试卷的一角。

　　顾希晨抱着篮球从后门进来，对陈遇说：“陈遇，物理老师让你去一趟办公室。”

　　教室在四楼，而物理老师的办公室被学校安排在五楼，他得跑上一个楼层。

　　陈遇应了声，停下笔，大步流星出了教室后门。

　　知行楼是高二年级的独栋楼层，总共七楼，呈“凹”字形，四楼往下属于文科班，五楼直上则为文科班。

　　陈遇并不知道，他会在平常普通的日子里，遇到一个只看第一眼就心动的女孩。

　　上午的阳光漫上艺栏，陈遇拐了个转角，他不经意间瞟了一眼宽敞的走廊，只见一个女生正倚靠在走廊边，身量颇为出众，披散着乌黑如瀑的头发，殷红色的嘴里叼着一颗白色棍儿棒棒糖，不知道在晒太阳还是看风景。

　　她穿着中规中矩的白蓝校服，上衣宽松，领口松松垮垮地仅系了两颗，敞露一小片白皙水润的肌肤，在阳光下透明发亮，手肘后支在栏杆，神态慵懒，姿势肆意，像家长嘴里描述的不正经坏学生。

　　可陈遇只看第一眼，就完全愣在原地，连周围的声音都听不见了。

　　他感觉自己就像一个失聪的盲人，只能看得见眼前的女孩，她在看风景，而他在看她。

　　那一刻，他恍若产生错觉，深陷庞大的磁场漩涡，脚底悬在半空，他整个人都轻飘飘的，失去了重心。

　　那个女孩拽下棒棒糖，仅剩一根棍儿，糖果被含入嘴里，背后的阳光被树枝切碎，勾出一道金灿灿的身影，在陈遇猝不及防的情况下，女孩朝他这边看去。

　　明明是一个清白、毫无杂质的眼神，漠不关心写在脸上，可陈遇的心跳如同在规定轨迹行驶的列车，蓦然偏离了轨道。

　　铃声响彻教学楼，走廊上的学生往教室里涌，那个女孩也漫不经心地收回视线，不再看他，而是转身进了教室。

　　陈遇觉得，此刻的自己一定像雕版印刷术，木讷得不像个正常人。

　　年少的心动就像一场始料未及的濯枝雨，在六月里轰然而至。好似久旱逢甘雨，荒野变绿林，乌云化晴阳，万物开始野蛮生长，一切不可思议都有了奇迹。从那刻开始，一颗小小的种子在心里生根发芽，悄无声息。

　　有些眼神，一旦对视，便一眼万年，
　　有些心动，一旦开始，便覆水难收。

　　此后，陈遇会制造各种巧合，他去找物理老师的次数与日俱增，打着问题的幌子，其实醉翁之意不在酒，而在那一扇经过她的窗。

　　他打听到了女孩的名字，顺口，叫沈舒舒，也注意到她的班级和座位，高二七班的倒数第一，坐在靠近走廊的贴墙位置。他听说沈舒舒很出名，除了出名的成绩之外，人设也很特别。有人撞见她经常和职校的混混玩在一块儿，去未成年不得进入的酒店和网吧，和外校的社会哥谈情说爱，玩弄感情，许多关于沈舒舒的版本陈遇只是道听途说，可他并不真的相信。

　　陈遇经过转角的时候，脚步会不自觉放慢，课间十分钟，他上上下下跑来跑去，只为看她一眼。

　　他就像憋着一肚子心思的小伙子，小心翼翼地偷窥别人家院子里种植的玫瑰花。

　　他觉得沈舒舒就是美丽的玫瑰。

　　陈遇喜欢上了一眼就看到尽头的走廊，他经过窗台的时候会忍不住靠近，看她枕着语文书在一日之计在于晨的光阴里埋头睡觉，看她支愣着脑袋发呆，看她望着不及格的数学卷子露出无关于己的表情。陈遇渐渐地发现她很有趣，也很无聊，她喜欢吃零食，但吃饭如同上刑，她总是在嘴里叼着一块棒棒糖，陈遇有一次在晚自习后偷偷摸摸潜入高二七班在她座位底下捡到一张糖果纸，芒果味儿的。

　　沈舒舒十分偏爱玫瑰，她的左肩上就有玫瑰纹身，那天在公交车上隐约看见的，虽然只看出玫瑰的线条轮廓，他不知道沈舒舒什么时候去纹的，听说纹身很疼，沈舒舒真的很坚强。

　　他好喜欢。

　　沈舒舒用的笔记本封面也印了一朵石英砂玫瑰花。

　　从那时开始，陈遇开始收集玫瑰花的标本，他发现玫瑰是千万灌木丛植物科里最特别瑰丽的存在，沈舒舒也理应与玫瑰相称。

　　那日撞见你，玫瑰与少女，自后我的浪漫有了颜色。

　　南方的凹字形教学楼很适合暗恋的家伙，趴在栏杆边，看着心上人进校门。陈遇偶然间发现，沈舒舒经常迟到，踏着上课铃声慢悠悠进教室，很喜欢站在走廊外看风景，她的身影孤零零的，与世隔绝的冷艳。两人隔了一个楼层，陈遇的教室正对出走廊的转角，有时候拐角不经意间抬头会撞见正在眺望远方的沈舒舒，那一刻他想到了一句话：

　　你站在楼上看风景，而我在看正在看风景的你。

　　那年的陈遇十七岁，他在风华正茂的年纪里，暗恋一个看起来不好惹的女生。

　　他觉得暗恋很酷。

　　那天，陈遇自告奋勇替物理课代表收作业，他跑上五楼的时候，经过熟悉的转角处，怎么也没料到沈舒舒会风风火火的蹦出来，两人实打实地撞在一起。

　　陈遇比她高出一个头，沈舒舒的额头猝不及防撞上他坚硬的下巴，感觉到疼痛，她皱着一张脸，忙捂住红肿了一小片的额头。

　　陈遇当时吓愣了，手忙脚乱地看着她，语无伦次重复着对不起，整齐的作业本在震惊中散乱在地，他没有去捡，而是伸出手去触碰她的额头。

　　沈舒舒眼神淡漠，脸上没什么表情，说了句没事，擦过他的肩，往楼梯口走了。

　　手指滞留半空，他怔怔望着那道消失在楼梯口的背影，心疼得不能说话。

　　一整个上午，他完全集中不了注意力，老师讲的新课他一个字都无法听清。

　　中午放学，顾希晨约他一起去饭堂，被他婉拒了。他去了趟校医室，让校医开了些消肿的药，又拐弯去便利店买了一大扎芒果味儿的棒棒糖。

　　陈遇怕她生气，怕她记仇。

　　他在比划，多少颗糖果才能哄好她。

　　高二七班的教室空无一人，他蹑手蹑脚移到沈舒舒的座位，把药和糖果塞进桌肚，余光一瞥，她看到沈舒舒干净空白，无任何课堂笔记的政治书上赫然写了三个大字：起风了。

　　自那以后，《起风了》成为陈遇网易云播放量最高的一首歌。

　　周一升国旗，会经过斜坡，周围种植着郁郁葱葱的悬铃木，陈遇和顾希晨走在蜂蛹人群
　　其中，心灵震撼了一下似的，他下意识回头去看，只见沈舒舒独自一人走在嘈杂的人潮里，明明是一片蓝白色海洋，可他还是一眼就能识别出那是她。

　　“走慢点。”陈遇拦住顾希晨。

　　“怎么了？”

　　“等一等她。”陈遇放慢了脚步。

　　“等谁啊？”顾希晨回头四处张望。

　　陈遇不答话，不一会儿，沈舒舒超越他，从旁边错身而过，陈遇亦步亦趋跟在她的后背，她今天扎了清爽的高马尾，发尾很漂亮，他似乎在烦闷的空气里闻到阿道夫洗发水的香味。

　　少女的身姿轻盈，骨骼消瘦，宽松的校服底下是玲珑曼妙的身材，是极具吸引他的完美之躯。

　　顾希晨见自家兄弟一直盯着那道身影，眼神直白坦诚，一瞬间什么都懂了：“你对她有意思？”

　　“关你什么事。”陈遇说。

　　进入操场大门的人流越大，从四面八方涌来，沈舒舒被身边的同学推搡挤压，前后左右夹击，有人无意间踩了她好几脚，干净的小白鞋印上泥土巴子，眉心重重地皱在一起，她瞪了眼周围的同学，却没人关注到她，更没人照顾到她不悦的情绪。

　　陈遇挤开拥挤吵闹的人海，眉头跟着一皱，他怕沈舒舒受伤。所以偷偷站在身后，小心翼翼地护着她，有人差点撞上她的肩膀，被陈遇伸出手臂挡了回去。

　　好不容易回归队伍，校长站在广台上用大喇叭说话，陈遇所在的一班和七班相隔甚远，他踮着脚跟偷看沈舒舒，却只能在错开的裂缝里看到她隐约的侧脸。

　　陈遇记得她打了四个耳洞，但今天没有戴耳钉，大概是校领导要检查仪容仪表，提前摘了。

　　他想问她打耳洞疼不疼，有没有掉眼泪。

　　那个如约而至的夏天，有一个人出其不意地闯入陈遇漫长的生命里，攻其不备，心动一夏。

　　学校有一个官方表白墙，陈遇在帖子上匿名发了一段话，内容如下：

　　SSS：我想将这句话送给高二七班的沈舒舒同学。
　　雨打蕉叶，又潇潇了几夜，我等春雷，来提醒你爱谁。
　　匿。

　　那一天评论区如火如荼，99+的人回复。

　　陪你看海：有点东西。

　　不考清华誓不改名：沈舒舒真受欢迎，每天跟她表白的人还挺多。

　　我讨厌盖斯定律：过来人告诉你，喜欢就上，别拖拖拉拉的，不求结果，只求一句问心无愧。

　　洛必达yyds：楼上的兄弟说得很对，我大拇指小拇指赞同。

　　今天秃头了吗：果然漂亮的人从不缺爱，所以被爱的前提是漂亮吗。

　　考试什么都去死吧：为什么要匿名，暗恋人家？

　　等我背完许嵩的歌词就去高考：请赏析“雨打蕉叶，又潇潇了几夜，我等春雷，来提醒你爱谁”表达了作者什么样的思想感情。
　　第一句，雨打在蕉叶上表示那场雨落得非常之大，烘托了悲凉伤感的氛围，表达了作者暗恋的心酸和无奈之感；第二句，春雨下了好几个夜晚都没有停止，形容暗恋之路的坎坷和不确定性，侧面表达了不是所有的暗恋都窥见天光的深层意蕴；第三句，我等春雷里的等字运用了巧妙的手法，表达了作者渴望自己的暗恋被心上人发现，可又怕春雷迟迟不来；第四句，作者用了托物言志的手法，他希望自己的暗恋能通过一记春雷提醒心上人，表达了作者暗恋的卑微，以及渴望双向奔赴的爱情。

　　易烊千玺是我的老公：我去，同是九年义务教育的毕业生，为何你如此优秀。

　　……

　　陈遇认认真真看完了所有评论，他坐在书桌前，望着天空高悬的那轮弯月，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

　　摸底考试成绩出来，陈遇依旧稳居理科班年级第一名，正常发挥，可他并不在意自己的成绩，他只关心沈舒舒。

　　当看到惨不忍睹的成绩榜，陈遇微微瞪大震惊的双眼，数学七分，英语37分，地理21分，政治历史不及格，语文勉强过及格线。

　　前段时间刚拿了市奥数比赛一等奖以及考了语数英大满贯的陈遇陈学霸，站在光荣榜前思考了半天人生，他怎么也想不通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人考出七分之低分。

　　选择题一道题五分，她蒙对了一道，还有另外两分是酌情分么？

　　他心疼又好笑，当即心想，他该怎么把文科笔记送出去。

　　一次放学，偶然间注意到沈舒舒经常坐188路公交车回家，这号线路乘客太多，抢不到位置，沈舒舒回家得坐十多个站，他就在放学铃声打响后开足马力跑出校门，充当第一个冲锋者，可警务室的门卫并不知道，他忙着去给沈舒舒占座位。

　　沈舒舒总是在人流量散去之后才慢吞吞从校门里走出，单肩挎着黑书包，瘪的，没装作业，她惯性走到公交站，站在距离陈遇几米之外，和他并排，陈遇时不时偷偷转过去看她，而沈舒舒始终低头玩着手机，两人没有任何眼神交集。

　　他在沈舒舒的世界里，扮演着若有若无的路人甲，这一点让陈遇非常难过。

　　188号线路公交车缓缓驶来，陈遇第一个冲上车，滴完卡，很幸运占到一个单人靠窗位置，视野开阔。

　　沈舒舒在他旁边，手握着吊环，单手控制手机，陈遇犹豫了一会儿，鼓起勇气，轻轻戳了戳她的手臂。

　　沈舒舒瞥他，眼神带着疑惑。

　　陈遇在座位上站起身，汽车缓缓开动，他摇晃了一下，状似镇定自若道：“同学，你坐吧。”

　　沈舒舒有些惊讶：“不用了谢谢。”

　　陈遇坚决：“我家也就几个站，你坐。”

　　见他态度坚硬，沈舒舒也不多推辞，自然而然坐下了。

　　陈遇站在她的座椅旁边，迎着车窗，他假装无聊看了会儿飞驰的风景，目光悄悄垂下来，停在那张干净的脸。

　　沈舒舒往耳蜗里塞了副有线耳机，别过脸抛向窗外，她的侧脸非常好看，皮肤光滑，鼻梁高挺，天生不爱笑的嘴唇刻着疏离淡漠，一眼看去就是气场十足，且不好套近乎的女生。

　　一缕夕阳光透过玻璃窗，打在半边侧脸，鼻尖薄如蝉翼，嘴唇半透明，陈遇定定地看着她，眼神粘合剂一样黏在她身上，把她锁在自己的视野中央。

　　夕阳西下，风景独美，偷偷喜欢了很久的人，有没有记住他。

　　汽车猝然刹车，车里的乘客受了惯性往前方栽去，陈遇眼明手快地伸手放在前座椅背，沈舒舒只觉得眼前一暗，脑袋一沉，疼痛没有如期而降，反而触感软绵绵的。

　　她掀起眼皮，神情错愕，看着那只不属于自己的手。

　　陈遇偏偏在这时撇过头去，不敢看她。

　　所以，他遗憾错过了沈舒舒落在他身上深邃的目光。

　　如果他勇敢回头，就能看到，沈舒舒漂亮的瞳孔里，倒映着自己。

　　秋意渐浓，落叶飞飘。傍晚，整个城市下了一场初秋寒雨。陈遇撑着一把黑伞，站在公交车站檐下，雨滴在伞面欢快奏着响，他看到沈舒舒从沉重雨幕里冲出，鞋子踩在雨水坑，没有带伞，浑身浸湿，她终于有一回带了书，但用来防了雨。

　　她躲进屋檐里躲雨，汽车驶来，陈遇偏了偏伞，把她的身子完完全全容纳进黑色小伞里。

　　沈舒舒微微瞪大双眼，看了眼陈遇，又看了看乌漆麻黑的头顶。

　　她说：“谢谢。”

　　陈遇说：“不用。”

　　下雨天气人不多，沈舒舒在空位坐下，陈遇就在她身侧稳稳站着，似乎已成习惯。

　　他看到沈舒舒今天似乎心情不好，一改往常的漫不经心，鸦翅般的眼睫毛垂落，覆盖了眼底晦暗不明的情绪。

　　一抹慌乱夹杂着酸涩从心里划过，陈遇想问她为什么难过，发生了什么事情，需要他帮忙吗？

　　可他不敢，他怕弄巧成拙，给沈舒舒增添没必要的麻烦。

　　沈舒舒展开手掌，只见白嫩平滑的掌心内有一道触目惊心的血痕，伤口往外淌血，沈舒舒疼得直皱眉头，抽吸一口大气，忍住眼泪。

　　陈遇慌了，抓紧扶手的手指抖了一下，从书包里翻找出纸巾，颤颤巍巍地递给她。

　　沈舒舒意外地看了他一眼，一是不理解这个人怎么三番五次这么好心，二是这个人的脸色，比她还要苍白。

　　似乎被什么吓着了。

　　她接过纸巾，抽出一张，随意在伤口处擦拭血迹，疼了就咬紧牙关，嘴唇被咬破一道口子。

　　陈遇艰涩地问：“怎么受的伤？”

　　沈舒舒沉默了片刻，语气自嘲：“自己不小心划破的。”

　　陈遇怎么可能相信，伤口是往指关节倾斜的，不难看出是他人所为。

　　陈遇抿着唇，抿成一条苍白绷直的直线，下颔线绷得很紧很紧。

　　翌日来到教室，沈舒舒发现桌面多了一袋药，一份豆浆油条，两个肉包子，还有一颗静静躺在光底的芒果味棒棒糖。

　　她莫名想起那个公交车上的男生。

　　两人偶遇的次数渐渐多了起来，沈舒舒发现，不管自己走到哪儿都能看到他的身影，转身下楼梯口会看到他和另一个男生在四楼走廊等着自己，在饭堂吃饭抬头不经意间会瞟到他刚打完饭回来四目相对，去便利店买水会撞见拉开同一扇冰柜们的他。

　　沈舒舒自以为的巧合，其实是陈遇蓄谋已久。

　　是的，这世间哪有那么多巧合，如果不是故意遇见，就再也没有交集了。

　　陈遇动用顾希晨的人脉，经历多重艰苦终于找来沈舒舒的微信。

　　他在发送好友请求的键挣扎很久，心一横，发送出去。

　　暗恋就像一瓶从冰柜里取出的气泡水，打开瓶盖的那一刻气泡咕噜咕噜响。怕她发现，又怕她没看见。

　　想袒露爱意，又不敢大声宣扬，只能独自欲盖弥彰。

　　时间过了很久，久到经历了一个冰河世纪。沈舒舒居然同意了。

　　少女的头像是某部日漫里的女主角，如她一样可爱，微信名是那一首歌。

　　陈遇的一颗心七上八下个不停，拿到心上人的联系方式又怎样，可他是个胆小鬼，连发个消息都要用推导公式的方法推测未知的可能性。

　　他甚至想，就当她列表里的僵尸好友，默默关注她好了。

　　可脑海里有另一种声音在告诉他，喜欢上她就去追，去示好，去靠近。

　　陈遇：我是高二一班的陈遇，我们在公交车上见过。

　　沈舒舒：我知道。

　　陈遇一愣，心情就像暗湿角落里生长的青苔，在某个夜晚开出渺小的花。

　　陈遇：你的手好点了吗？

　　沈舒舒：嗯。

　　陈遇在输入法里打了“哦”字，想想又觉得这个字很古怪，换成了“噢”。

　　自那以后，两人再也没有说过话。

　　陈遇会每天翻看两人的聊天记录，尽管寥寥几句，可他还是孜孜不倦地来回看。

　　晚上，写完作业，无聊刷朋友圈，陈遇看到沈舒舒的动态更新了。

　　是一首单曲分享，李荣浩的《戒烟》。

　　他立刻留下一个爱心赞，打开网易云音乐，听了两三遍，心生一计，给沈舒舒发了一起听歌邀请。

　　他不知道沈舒舒会不会接受邀请，可他一直认为，网易云音乐里最浪漫的事情就是，我的耳机分你一半。

　　他只想和沈舒舒共享浪漫。

　　果不其然，沈舒舒发了个：？

　　陈遇：一起听歌？

　　沈舒舒：好。

　　一起听歌的标题底下会显示两人的距离，8.21公里。

　　陈遇在创建歌单里挑挑拣拣，上翻下找，希望能找到共同喜好的歌。

　　他的歌单很杂碎，trip-hop，world music，new age，acappella，big-beat，流星华语，他对音乐的审美从来出于感官的共鸣。

　　陈遇播放了首《You were good to me》，可一想到沈舒舒37分的英语，又担心她会不会很反感英文歌。

　　少年的心思一会儿是风平浪静的大海，下一秒又是火山爆发的岩浆，无数种可能。

　　思至此，他认真想了想，换了首薛之谦的《天份》。

　　和心上人听同一首歌，宛若看同一场演唱会。

　　他不知道恋爱是什么感觉，但没有谁比他更懂，暗恋就是一场自导自演的唯心主义。

　　如果空谷传来回响，暗恋就是一场深刻的浪漫主义了。

　　暗恋是一种天份。

　　一场秋雨一场寒，换季容易感冒，沈舒舒成了受灾群众之一。仅仅一个星期，班里三分之一的同学都染上了重感冒，借病请假回家的，上课奄奄一息的，场面一片壮观，沈舒舒当数抱头睡觉的。

　　那一节是历史课，老师在讲台上口沫飞溅，秋雨绵绵不绝，打在窗外的树梢，耳边是聒噪的文艺复兴和启蒙运动，从这里那里兴起，对整个欧洲产生了多大的作用和意义，沈舒舒头脑昏沉沉的，乏力没劲儿，千百只蜜蜂在周围嗡嗡作响，鼻塞的感觉难以忍受，上半身只套了件校服外套，薄厚匀称，内搭过季短袖，在寒意料峭的清晨显得格外单薄可怜。

　　她似乎听到下课铃声从远方传来，一阵清新的薄荷气息灌进鼻腔，她似乎在哪里闻过，可她没有力气睁开眼睛。

　　她整个人被一道力量打横抱起，悬浮半空，有人在耳边用温柔的语气说话，他说：“别怕。”

　　校医室里。

　　沈舒舒高烧39度，整个人陷入短暂的昏迷，脸色惨白如纸，仿佛轻轻戳一戳就洇出深红色的血，陈遇跪趴在洁白的矮床边，捂着她冰冷的手，放在嘴边哈气。

　　她的手很香，似乎喷了点旷世温柔的香水，是属于少女身上特有的体香，入侵口鼻，足以让他深陷。

　　这是第一次，近距离看着她。

　　他知道自己此刻的模样，一定陌生极了。他承认自己就是一个满肚子坏心思的偷窥王，他既渴望沈舒舒不要醒来，让他看了够，可他更希望沈舒舒无灾无难，长命百岁。

　　他希望自己是主动的明示者，同时也害怕成了越界的示爱者。

　　暗恋一个人的眼神是不一样的，当光明正大的看着她，那他一定是站在不显眼的位置。

　　暗恋是在心里公开了千万次的秘密。

　　距离凑近，五官放大，陈遇盯着那张毫无血色的嘴唇，猜想，沈舒舒那么爱吃芒果味的棒棒糖，她的嘴唇是不是芒果味的。

　　他探出半截舌尖，想亲自尝一尝。

　　可在几毫米之外，他骤然停了下来，克制又隐忍地退后一段距离，他不能趁人之危吃人豆腐，他要给予这份暗恋足够的尊重。

　　“我喜欢你。”

　　“我希望你能听到。”

　　沈舒舒从校医室醒来已经傍晚，走廊外暮色沉降，铃声似乎在打响。

　　陈遇一直守候在旁边，她缓缓睁开眼睛，映入眼帘就是他。

　　“你怎么在这儿？”沈舒舒看着他，再次确定道：“是你送我来的？”

　　陈遇见她醒来，欣喜又激动，想上前又不敢鲁莽：“嗯，你好些了吗？”

　　沈舒舒说：“好多了，谢谢你。”

　　陈遇挠挠头，神情带点儿腼腆，他又说：“那个你饿了吗，现在已经放学了，我陪你去吃点东西？”

　　说完他又补充：“你一直睡到现在，中午也没吃。”

　　“好。”沈舒舒说。

　　两人成了偌大校园里落单的学生，林荫小道四下无人，陈遇替她拿着书包，彼此静默无言，肩并肩走了一路。

　　沈舒舒说：“你离我远点。”

　　陈遇愣了愣，他不明白。

　　沈舒舒又说：“重感冒会传染。”

　　闻言，陈遇暗自松下一口气，笑了笑说：“没事，我不怕，我身体健壮着呢。”

　　沈舒舒扑哧笑了下，嘴角浅浅上扬，漂亮的桃花眼带着未消褪的病态柔弱，亮晶晶的，那是陈遇这辈子见过的最美丽的笑容。

　　校园对面有一家面馆，名字叫遇见小面。

　　馆内顾客不多，两人在靠窗的位置落座，陈遇给两人点了份砂锅粥，去了壳的鲜虾刺激味蕾，白粥在慢炖慢煮的火候下冒着清甜的稻花香，口感绵绵的，入口即化。

　　陈遇见她一直挑着虾仁吃，便问：“你喜欢吃虾？”

　　沈舒舒说：“喜欢啊，虾是世界上最好吃的东西。”

　　陈遇把砂锅推过去，对她说：“你全夹去。”

　　沈舒舒抬眼看他，微微惊讶：“不用，你吃吧。”

　　“我不怎么爱吃。”陈遇找借口说，其实他并不挑食。

　　沈舒舒只得把他锅里的虾仁全夹进自己锅里，她挑着粥里绿油油的葱花，对陈遇说：“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就是那个级长在广播里每天表扬一遍的年级第一。”

　　陈遇咽下一口粥，有些不好意思：“我也不想他老是提起我。”

　　“不提你提谁，提我这种年级倒数每天混日子的不良学生吗？”沈舒舒笑了笑。

　　陈遇不知道她为什么贬低自己，只好低低开口：“我以后给你补课？”

　　“你说什么？”

　　“我说，给你补课。”陈遇说。

　　沈舒舒眨了眨眼睛，似乎难以置信：“为什么帮我？”

　　因为喜欢你。

　　“想和你做朋友。”

　　沈舒舒意外看他一眼，重复最后两个字：“朋友？”

　　“嗯。”陈遇露出善意的笑容，又紧张看着她，小心翼翼地征求意见：“晚自习下课一起走吧，我在楼梯口等你。”

　　沈舒舒蓦地抬起眼皮，却在这个分针刚好指向五点二十分的黄昏里，猝不及防闯入一道炙热的视线。

　　——

　　周末，难得好晴天。陈遇给沈舒舒发了条消息。

　　陈遇：去图书馆么？

　　过了一会儿，顶层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中。

　　沈舒舒：困jpg.

　　再发一条。

　　沈舒舒：舍不得我的床jpg.

　　陈遇坐在书桌前，指关节夹着一支笔，他低眉笑了笑，回：摸摸头jpg，昨晚熬夜了？

　　沈舒舒：4d，凌晨两点多才睡，在追《如懿传》。

　　又发一条。

　　沈舒舒：眼睛都哭肿了，我浪费了亿万个脑细胞都想不通为什么渣渣龙这么渣的，如懿明明那么好，珍爱生命远离男人jpg.

　　陈遇微微蹙眉，回：不能以偏概全啊，好男人还是有的，欲哭无泪jpg.

　　沈舒舒：蓝瘦香菇jpg.

　　陈遇收到她发来的地址，是一个公交站，汇合地点。

　　陈遇精心挑选了一会儿衣柜，他平时是一个很讲究穿搭的潮boy，阿迪达斯款的白色宽松连帽卫衣，休闲二杠运动裤，搭配Nike斜挎包，阳光又帅气。他塞了几张试卷和笔记本，窜门而出。

　　他从另一条大马路拐角大步迈过来，穿过人潮汹涌的斑马线，在不远处精准捕捉那个熟悉的身影。

　　沈舒舒今天也穿了件白色印花卫衣，紧身牛仔裤，耳机线垂落在胸前，连接线没入口袋里。

　　陈遇跑过去，拍拍她肩膀。

　　“来了？”沈舒舒垂下耳机。

　　“等很久了？”

　　“刚来。”沈舒舒看了眼对方的穿着，忽然笑了：“咱们的衣服怎么那么像情侣款。”

　　“是吗。”陈遇低头跟着笑，耳根圈了一层薄薄的红。

　　520路公交车缓缓在面前停下，两人前后上车，找了车后厢的双人座位，沈舒舒坐在靠窗里面，两人肩膀挨着肩膀，陈遇打开斜挎包，快速寻找着什么。

　　他掏出一根芒果味儿的棒棒糖，递给她：“给你的。”

　　“谢了。”

　　沈舒舒三两下熟练撕开糖纸，把棒棒糖叼进嘴里，腮帮子鼓起酸溜溜一块，可爱得紧。

　　陈遇看了看她，心里甜滋滋的，双手插进衣兜里，往椅背舒服一靠。

　　车子往市中心开去，沈舒舒把另一只耳机递到他面前，含着棒棍儿有些口齿不清地说：“耳机分你一半。”

　　陈遇猛地抬眼看向她，她的身后是飞驰的高楼大厦，映着一排盎然绿意，笑容明晃晃的，如同装着一个盛大的春天。

　　“哦，谢谢。”陈遇把耳机塞进左耳，正播放着那一首《起风了》。

　　沈舒舒说：“这首歌是我的心头最爱，但是翻唱的人太多了，我还是喜欢旧版。”

　　“我曾将青春翻涌成她
　　也曾指尖弹出盛夏
　　心之所动且就随缘去吧”

　　许久，陈遇听见自己炽热的心跳：“我也喜欢。”

　　时间慢慢悠悠，车轮驶驶停停，眼前的路又长又安逸。

　　窗外秋风乍起，少年心动未停。

　　——以爱之名
　　你还愿意吗？

　　抵达图书馆，陈遇看着沈舒舒从桌位坐下来，接着从包里拿出一部手机，一本言情小说，一瓶矿泉水，还有一把梳子。

　　他看了眼那本封面露骨的小说，《如何教你拿捏男人》几个大字大剌剌印在上面。

　　沈舒舒轻飘飘地对应他奇怪的目光。

　　沈舒舒：“放心，我不会打扰你写作业的。”

　　“不是这个意思。”陈遇哭笑不得：“你没有带课本，或者试卷？”

　　沈舒舒说：“我知道自己肯定白带，干脆不带了。”

　　“我怎么给你补习？”陈遇问。

　　“改天呗。”沈舒舒朝他露出求饶的眼神。

　　陈遇勾了勾嘴角，在沈舒舒不明所以的目光之下，从斜挎包里掏出一本政治必修四和一张文科数学试卷。

　　“………”

　　沈舒舒心想：这人的包真他妈能装。

　　陈遇说：“我找老师要的，说吧，选政治还是数学？”

　　沈舒舒咬牙切齿，哪里都不服气，她觉得自己很有必要抗议一下，挤出两个字：“数学。”

　　陈遇笑了，想到了她七分的数学成绩。

　　“咱们先学习第一章，从集合开始讲起，集合的定义就是一个一个元素站在一起，构成一个集合。”

　　沈舒舒说：“我知道，华妃魏妃高妃李妃站在一起构成一个后宫的意思。”

　　“……”陈遇抿了抿唇，忍住不笑：“也可以这么理解。”

　　“你只需要弄懂它们之间的关系，如果a是集合A的元素，就说a属于A，反之a不属于A，符号的开口方向不能画错。”

　　沈舒舒看了眼符号，仿佛第一次见似的：“就这个耙子吗？”

　　“……它不叫耙子。”陈遇说。

　　“我听懂了，就是如懿是渣渣龙的皇后，所以如懿是渣渣龙的。”沈舒舒看着他说。

　　“………”

　　陈遇继续往下说，知识不断深入，沈舒舒眼里的问号也越来越大，越来越多。

　　“等等，你能不能说清楚一点，我搞不懂它们之间的关系。”

　　陈遇面无表情盯着她：“你是在弄懂A和B之间的关系，还是在弄懂渣渣龙和嫔妃之间的血缘关系。”

　　“……”沈舒舒情何以堪，索性乖乖闭上嘴巴。

　　陈遇也不说话了，认真研究数学试卷，然后在基础题前面画了勾。

　　沈舒舒怕他生气，转了转眼珠子，戳他脸颊说：“不是你自己的问题，是我脑子太蠢了，记不住，你已经讲得非常好了，至少比数学老师和外面一对一培训机构好一百倍。”

　　陈遇没料到她会戳自己的脸，眼神带着迷茫，还有暗暗的期许，不过这一切情绪在下一秒转瞬即逝。

　　“就当你夸我了，你可以试着把我勾出来的题目做一做，不懂问我，年级第一就在这里。”

　　“……”沈舒舒露出一个毫无灵魂的笑：“年级倒数第一也在这里，是不是很般配。”

　　“嗯，般配。”陈遇心神经不住荡漾，轻轻说。

　　傍晚，图书馆灯火通明，两人准备收拾东西回家，沈舒舒站起身，余光忽然瞥见陈遇摊开的那本数学书上，写着自己的名字。

　　她没有看错，也没有出现幻觉，那就是自己的名字。

　　坐公交车回家，沈舒舒一直盯着陈遇，看得陈遇耳根一直红。

　　“怎么了？”

　　沈舒舒忽然认真：“年级第一，我能八卦一下你吗？”

　　“你想八卦什么？”

　　“其实你长得挺帅气的，你有没有喜欢的女孩子？”沈舒舒前铺后垫，问。

　　“有。”陈遇停顿了一会儿：“不过她可能不知道。”

　　沈舒舒也跟着停顿一会儿，坐直身子，扯了扯嘴角说：“万一她不喜欢你呢？”

　　想了想又觉得这么说不妥当，她急着改口：“我是说万一，毕竟这世上爱而不得才是常态。”

　　陈遇抿了抿嘴唇，嘴角刻着她捉摸不透的惨淡，半晌，他回答说：“心里有选择的话，坚定就好了。”

　　才十几岁的少年，在怕什么呢？

　　他和世俗一样，也害怕爱而不得。

　　喜欢一个人好像失火，焚心烧肺。痛的、热的我渴望的、我惧怕的都是你。

　　可惜她不懂。

　　——

　　陈遇发现她还有点喜剧演员的潜力在身上的，和她聊天会开心一整天。

　　比如现在，他刚写完作业，准备探查一下某个人正在做什么，便打了句：在干嘛呢？

　　沈舒舒：探究光的辐射以及压力，对人眼晶体造成的影响。

　　陈遇：能说人话吗？

　　沈舒舒：玩手机。

　　……

　　—

　　陈遇：天气预报说明天有雨，记得带伞。

　　沈舒舒：如果这雨不是比依萍找爸那天还要大，就不用特意提醒我了。

　　陈遇：………

　　—

　　陈遇给她发了一张照片，共十几张空白试卷。

　　沈舒舒：卧槽，吓死爸爸了。

　　沈舒舒：一支笔，一盏台灯，一个晚上，一个奇迹。蜡烛蜡烛蜡烛双手合十jpg

　　陈遇：………………………

　　—

　　陈遇在朋友圈更新了一则动态。

　　配图：篮球场内，短款球裤下是一截劲瘦流畅的小腿，球鞋旁边放着一瓶矿泉水。

　　沈舒舒在底下评论：你这照片拍的是腿还是腿毛？

　　陈遇：我偶像的同款球鞋。无语子jpg

　　—

　　陈遇每次想跟她表白，会暗戳戳的搞文字游戏。

　　陈遇：你觉得我怎么样？

　　沈舒舒：万千少女的理想型。

　　陈遇：你是万千少女之一吗？

　　沈舒舒：我就是我，不一样的烟火。

　　陈遇：………你的理想型是什么？

　　沈舒舒：大叔型的。

　　陈遇比她小两三个月，委屈巴巴：小两个月不行吗？

　　沈舒舒：那还叫理想型？

　　……………

　　—

　　十一月月底成绩新鲜出炉，沈舒舒居然进步了一百多个名次。

　　文科班年级六百多人，她跃进五百多名的队伍里。

　　沈舒舒给他发了一排哭泣的小表情。

　　陈遇以为她是因为没有达到自己设定的目标而难过，删掉本想发出去的两串鞭炮，安慰她：进步了一百多名已经很厉害了，起码比那一百多个人厉害。再接再厉jpg

　　沈舒舒：原来年少情深也可以走到两看相厌，眼前人已非彼时人，两两相望，唯余失望，爆哭，本美女为何要承受这些酸楚，渣渣龙你给我去死！ 裂开jpg.

　　陈遇：………

　　沈舒舒：你要是不哭我就一拳给你打哭。

　　陈遇：泪流成河jpg.

　　沈舒舒：我已经开始研究如何预防渣男，遇到高级渣男的后果，还有鉴定渣男的九十九种方法指南，离我远点，我对渣男过敏。蜡烛蜡烛再见jpg.

　　生活不易，陈遇叹气：我不是渣男，骗你我出街被车撞死。

　　沈舒舒：我擦，渣男语录！！！

　　陈遇：……………

　　—

　　沈舒舒失恋了。

　　陈遇：？？？！

　　信息提示音连环暴击。

　　沈舒舒：分了，半条命没了。

　　沈舒舒：堕落了，刚半个小时抽了三包中华香烟，喝了瓶隔壁老王家的二锅头。

　　沈舒舒：好难受，心脏被摘除了。

　　沈舒舒：呵呵。

　　沈舒舒：从此以后不再相信爱情。

　　陈遇：你什么时候谈恋爱了？

　　沈舒舒：一分钟之前，和网友一见钟情。

　　陈遇：………………

　　—

　　沈舒舒最近准备发奋图强，一个保温瓶，一本语文书，从早到晚搞学习。她已经和《离骚》拼命了一上午，最后被打了个落花流水，怀疑人生。

　　陈遇来班上找她的时候，就看到少女呆呆地望着走廊栏杆生无可恋的画面。

　　手肘支在窗台，陈遇头往里伸，嘴角含笑：“谁欺负你了？”

　　沈舒舒说：“别打扰我学习。”

　　“学习就学习，怎么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

　　沈舒舒：“你不会懂的，我是一颗小青菜，不仅菜，连卷都卷不起来。”又抬眼睨他：“你会帮我报仇吗？”

　　陈遇收敛笑意，认真看着她，点头。

　　沈舒舒趴在桌上，神情恹恹地说：“屈原，李白，白居易，韩愈，庄子孔子孟子韩非子，太多了，数不过来。”

　　“……”陈遇用少年气音说：“这个仇我报不了，不过我可以让你短暂性快乐一下。”

　　陈遇从背后掏出一颗红彤彤的苹果，班里的人皆朝这边看来，纷纷露出羡慕好奇的目光。

　　“平安夜快乐。”

　　“丑话说在前，我可没有礼尚往来的啊。”沈舒舒客气接过去。

　　“跟我客气什么。”

　　话音刚落，上课铃声打响。

　　沈舒舒摆摆手：“行了，你退下吧。”

　　“好咧，我下节课再来。”陈遇笑了笑，转身往楼梯口走了。

　　前桌是个八卦精，她贼眉鼠眼地转过头，看了看她，又欲言而止地转回去。

　　“你一定很喜欢嗑瓜子吧，搁这吞吞吐吐的。”沈舒舒翻了个大白眼。

　　趁着老师没来的空当，前桌再次转过身，手捂着半张嘴，跟进行某桩地下交易似的：“你怎么和年级第一搞到一块儿啦？”

　　“什么叫搞到一块儿，你语文是谁教的，不知道这是病句吗？”沈舒舒喝道。

　　“你们真的没有………那个？”前桌半信半疑：“他每天都来班上给你送吃送喝的，和你有说有笑，他铁定喜欢你！”

　　“他喜不喜欢我不好说，但中国人不骗中国人，我们清白得很，你个大话精别造谣传谣啊。”沈舒舒手伸进桌肚，掏盲盒似的，从里边掏出一本英语书，啪一声打在桌面，二次警告：“你要是胡说八道，我就把你舌头给割了。”

　　狠话撂完，数学老师从前门施施然走了进来。

　　陈遇前脚刚踏进教室，顾希晨在他身上探头探脑，一副吃大瓜的样子。

　　回到座位，顾希晨脑袋凑了过来，刚想说话，陈遇懒洋洋地掏出一本数学书，头也不回说：“扰者必诛。”

　　“……”顾希晨抗议：“好兄弟的终生幸福我都不能关心一下啦，快跟我说说，苹果送出去了没？”

　　“你眼瞎了？”陈遇一副看白痴的表情：“没看到我空着手回来么？”

　　“真不是我说，你这表白方式够奇葩的，谁会想到情书塞进苹果里面啊，牛顿看了都反手一个赞。”

　　“理科生的浪漫，你不懂。”陈遇说。

　　下完最后一节课，沈舒舒收到陈遇的信息：一起出去吃？

　　沈舒舒刚想打字回，指尖一顿，见同桌没有起身去饭堂的意思，问：“你不去吃饭吗？”

　　同桌埋头学习，头也不抬：“不吃了，没什么胃口。”

　　沈舒舒看着她，想了想，把抽屉里的苹果拿给她：“你吃苹果吧，填填肚子。”

　　“不用，真的不用了。”

　　“你吃吧，作为祖国未来的花朵，怎么可以挨饿呢。”

　　同桌感激地看她一眼，道了句谢谢。

　　刚下楼梯口，陈遇已经在四楼走廊等候已久，他正低头比划手机，不知道为什么，他的侧脸有点紧绷，似乎在紧张。

　　“陈遇。”沈舒舒拍了拍他的肩膀。

　　陈遇把手机揣兜里，神情有些局促，看得沈舒舒莫名其妙。

　　陈遇咬了咬下唇瓣，摸摸后脑勺，掩饰紧张：“那个，你看到了吗？”

　　沈舒舒以为他在说信息的事情，说：“看到了。”

　　陈遇攥紧校服衣角，磨蹭了一会儿，又问：“所以你的答案是？”

　　眉心蹙了一下，沈舒舒说：“我没问题。”

　　反正哪儿吃都是吃，能填饱肚子就行。

　　“真的？！”陈遇忽然激动，眼里有怎么藏都藏不住的欣喜，括弧肌拉出干净又灿烂的笑容，沈舒舒被他的举动吓了一大跳，立马蹦出几步之外，茫然失措地看着他。

　　“你还正常么？”

　　陈遇真的太开心了，开心到得意忘形，以至于原形毕露。他摸了摸鼻尖，略显歉意：“对不起啊，我太激动了，我第一次写，文笔有限，其实我很久之前就开始写了，修修改改了很多次，最后一次还是在今天早上。”

　　沈舒舒面露疑惑：“写什么啊？”

　　“小纸条啊。”陈遇嘴角僵硬了一秒，慢慢敛去笑容：“你没有看到？”

　　“没有。”

　　“你没有吃苹果？”

　　“给我同桌了，她不去饭堂，我怕她饿。”

　　“那你刚刚说看到了什么？”

　　“你给我发的消息。”

　　“………”

　　空欢喜一场。

　　陈遇垂下脑袋，从天堂跌落地狱的心情，莫过于此了。

　　心里莫名难受得要死。

　　“你怎么了？”沈舒舒有些担忧道。

　　“没事。”陈遇摇摇头，呼出一口气，故作无事发生道：“我饿了，走吧。”

　　沈舒舒盯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

　　教室里，同桌刚想去洗手间洗苹果，在水龙头冲洗的时候，目光骤然一停，瞥见苹果底下有一个人为抠出来的洞口，并且用果皮堵住了，猎奇心理作祟，她用手指用力戳了一下，洞口毫无意外敞破，一张小小的纸条从缝隙里掉下来。

　　同桌一愣，她关掉水龙头，擦拭了一下湿漉漉的手指，打开那张纸。

　　少年清秀隽永的字迹映入眼帘，是写给沈舒舒的：

　　Beautiful 舒舒:

　　我是一个怀旧的人，

　　总是喜欢收集上个世纪的东西，纳为己有。

　　后来我找啊找，翻啊翻，翻天覆地，孜孜以求，我找了十七年，直到喜欢上了一个人。

　　1999年出生的你。

　　陈遇
　　2017年12月24日。

　　元旦那天，高一二年级放假三天。

　　2017年的最后一夜，沈舒舒主动约一回陈遇。

　　陈遇：有点高兴。

　　沈舒舒：才一点？

　　陈遇：原地转圈这种事说出来怕你笑我。

　　沈舒舒：哈哈哈有被笑到。

　　珠江江面晚风很凉，波光粼粼，泛着五光十色的光芒。人行道上人潮簇拥，错落的灯光分布在地面，两人双手插衣兜，亦步亦趋顺着人流走去。

　　“那边有买冰糖葫芦。”沈舒舒指了指前方的大爷说。

　　“我给你买。”

　　陈遇往前走去，沈舒舒就站在原地，笑着看他。

　　她仰起头，望了望漆黑深邃的夜空，呼出一团白雾。

　　不一会儿，陈遇拿着一根草莓山楂味的冰糖葫芦回来，包装纸被他先一步撕开，陈遇递她面前：“给你。”

　　沈舒舒道谢，握着竹签，轻轻咬下一口，酸甜的口感在舌齿蔓延，糖冰嚼碎在嘴里，比她以往吃过的所棒棒糖还要甜几分。

　　“好吃吗？”陈遇问。

　　“好吃。”沈舒舒把冰糖葫芦递给他：“你要不要试试？”

　　陈遇愣了愣，没想到沈舒舒会共享自己吃过的东西。

　　沈舒舒见他一动不动，以为是嫌弃自己的口水，抽回手说：“我忘了，上面有我的口水。”

　　“我不介意。”陈遇接过竹签，往嘴里咬了一口，那颗沈舒舒吃过的山楂含进嘴里，他说很甜。

　　不知不觉已是二十三点五十九分，花城广场下游人如织，如同密密麻麻的蚂蚁森林，广州塔上的LED大屏幕开始进入倒计时。

　　沈舒舒深吸一口气，望着广州塔的方向，话却说给陈遇听：“你喜欢我。”

　　陈遇彻底僵住了：“你怎么知道的？”

　　“你的眼睛会说话。”

　　沈舒舒侧过身，抬眼看着他，两人四目相对，时间在周围渐渐流淌。

　　有人开始喊：“三。”

　　“二。”

　　“一。”

　　“新年快乐。”

　　沈舒舒踮起脚尖，吻上那张嘴唇。

　　陈遇脑袋瓜嗡嗡两声，他听到有什么东西在耳边炸开，再瞪大双眼，沈舒舒的眼里倒映着天边绚烂的烟花，还有他。

　　“我也喜欢你。”

　　沈舒舒在他嘴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