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蛾与日光》向北的靴子

9、第 9 章

　　可她又总是记得那个下午贺汀舟所说的每一句话。
　　人海茫茫，我和旁边擦肩而过的人有什么区别？
　　这个校园，这座城市是否有一席之地是我能够踏足而伫立其上的？
　　从某个时刻起，不知不觉间，苗霖开始懵懵懂懂地找寻属于自己的位置，在同学之中，在人群之间。
　　她探索着自己的喜好，发掘着自己的潜力，一次次试图突破能力的边界，想要给自己更多可能性。
　　通过学习、社团和实习，反反复复修正着自己关于未来，关于职业的目标和目标。
　　常常，她认为自己已经很好地融入了这座城市，哪怕面对飞快的实习节奏，抑或是熬夜准备比赛，她也不惧、不拒。
　　事实上，她爱上了这样的生活，先付出，然后收获，命运从来没亏欠过她什么，一切都是那么公平。

　　大三寒假，她好不容易抢到了回家的火车票。
　　抵达H县时，才发觉短短两年，这座北方小县城突然变得陌生模糊起来。
　　街上的行人少了，饭馆的食客少了，超市里的顾客也少了。
　　整座县城好像发生了生化危机，人口锐意减少，不光外地人变少了，就连本地人的面孔也消失了许多。
　　一瞬间，苗霖突然惴惴不安起来，明明一草一木都没变化，可为什么整座城没有活力了呢？
　　直到坐上年三十的饭桌，苗霖随口问了句：“街上怎么没人了？冷清了好多……”
　　小叔才轻叹一口气，说出了答案：“煤挖得差不多了，这两年行情又不好，外地佬都跑了呗，前几年个个人五人六的，还不是撞到风口上了，倒是把咱们这个小县城给祸害了。”
　　“是啊，看看那些新盖没两年的楼，囤着的囤着，烂尾的烂尾，跟鬼屋似的，以后都留着给鬼住去吧。”苗爸灌了杯酒，火气有点上头：“吃的喝的，没一样便宜的，都快赶上一线城市了，这帮龟孙子，吸干了血就跑，尽不干人事儿。”
　　“哼，不在这挖煤，咋送他们儿子出国。”小叔喝酒上脸，此刻他脸上已经是红扑扑的一坨。
　　他看向苗霖，口齿仍然伶俐：“就你那同学，姓贺的那个，听说连高考都没考，就送到加拿大去上学了。嘿！人比人，真能气死人……”
　　“说得没错，还是我们当年那会儿……”苗爸连声附和。

　　中年男人酒桌上的两大爱好，除了吹牛逼就是忆当年。
　　苗霖没什么兴趣继续听下去，只渐渐陷入沉思。
　　将近四年过去，贺汀舟的名字已经渐渐淡出她的视野，她极少再想起那个高挑阳光的男生，可是此刻猛然记起，那天下午他逆光站在夕阳中的身影还是那么清晰。
　　时光飞逝，她懵懂地从大一走到大三，此时才发现原来一切都不曾背离，不过轮回在他当初的那句话中。
　　默默偏过头，苗霖望向窗外，看着这个一眼就可以望到边际的小城。
　　感受着似乎已经全然被榨干的，却又难得清新的空气，终于发现这里和Z市并不一样。
　　不一样的并不是楼层的高度，也不是人群是否密集。
　　而是其它什么虚无缥缈的东西，说不清道不明。
　　在除夕夜的欢笑声中，她想到了两种动物，飞蛾和水蛭。
　　Z市里有太多飞蛾，而这座小城如今却成了被水蛭吸干的尸体。

　　两年后，苗霖顺利从Z大毕业，她是这届学生中的优秀毕业生之一，拿着国家级奖学金，签了份十分不错的工作，春风得意，意气风发。
　　她始终坚信自己的人生即将迎来最广阔的舞台，所有的聚光灯都将打照在她身上。
　　于是和这座城市大多数匆匆忙忙的年轻人一样，她肆意燃烧着自己，成为这座庞大的机器里的一枚螺丝钉。
　　每个清晨，她迎着朝阳活力满满地走进高耸入云的现代化写字楼，每个夜晚，拖着疲惫的身体坐一个多小时地铁回到二十来平米的出租屋。
　　只是每当深夜失眠时，在床上辗转反侧，她脑海中反复回想的，还是那个下午。
　　那个凉爽有风的下午，一个男孩微笑着告诉她，每个人一生汲汲以求，不过都是在试图寻找一个位置。
　　踏出校园，她似是又回到了起点，在这座城市里不再有属于自己的位置。

　　正如今晚，野际风大。
　　有的地方杂草摇摆，有的地方清泉肆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