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找什么》大捆麦束

5、第五章 case2

　　“我要喝杨枝甘露，你呢？”
　　“嗯，我再想想，到了再看。”
　　声音靠近过来，两个小学女生的目光被地上的这一对奇怪的父女吸引了几秒，随即当没看见似的，从他俩身前走过去。
　　“钱珊珊？” 方晏喊道。

　　其中一个女孩停下脚步转过身，不确定地望过来。另一个女孩也停住了。
　　“是叫你，钱珊珊。”
　　“你是谁？” 女孩并不怯怕，倔强的圆脸上，一双大眼睛冷冷地看过来。
　　“我叫方晏，你家人叫我来找你。”
　　“带着她？” 小姑娘的眼睛移向阿宝，脸上居然透出不削的神情,“谁信你！”
　　她转过身，拉起同伴跑开了。

　　方晏坐着没动。
　　阿宝推推他：“晏叔叔，我们不追上去吗？”
　　方晏摇摇头，“她们买奶茶去了，一会儿会回来的。”
　　“我也要喝奶茶……”
　　“嗯，完事了给你买。”
　　“好。”

　　偶尔路过的行人、路过的自行车无不慢下速度奇怪的瞄一眼这对“父女”。
　　怎么看也不像是乞丐呀！他们带着一脸的莫名其妙走远。

　　驶过的车辆依旧掀起或大或小的尘土，阿宝不时用手捂住口鼻，方晏则眯细眼睛，以防灰尘颗粒再次落入眼里。
　　唉，这叫什么事啊！
　　如果阿宝稍大点，一定会来上这么一句。可是她还太小了，为了一杯奶茶，就这么甘愿坐在地上吃灰尘。

　　“我们回车上等吧。” 她终于提出建议。
　　“在这里坐着和他们说话，不会被经过的人怀疑。” 方晏解释道。
　　“好吧。” 阿宝把头靠上方晏的手臂。

　　两个小学女生一人手捧一杯奶茶慢慢踱步走近，走到方晏跟前主动停下来。
　　方晏等着她们开口，但她们只是看了一会儿，抬脚又要离开。
　　“等等！” 他急忙喊道，“你妈妈叫我来找你的！”

　　钱珊珊收回抬起的脚，脸上的表情起了变化，眼睛里闪现出一种不可置信的渴望。
　　“是她叫你接我回去吗？” 她问。
　　“对。” 方晏顺着她的意思答道。
　　倔强的脸上闪过一丝狂喜，随即又冷下来。
　　“我不相信你。”她说。

　　“我们走。” 她拉过马小苹。
　　“等等，我给你妈打电话。” 方晏又喊。
　　钱珊珊和他们拉开距离，立住等待。

　　他拨通电话，铃声响了不下十声终于接起来。
　　“找到她了？” 对方直接了当地问道。
　　“对，但是她不相信我，你和她说两句。”
　　方晏按下免提，把音量调至最高。

　　“珊珊！” 扬声器里传出的声音有股不耐烦。
　　“妈妈！” 这个让阿宝害怕的女生，靠近一步，喊道。
　　“你跑哪里去了？！”
　　“我住在马小苹家里。”
　　“回奶奶家去！”
　　“不是接我回去吗？”
　　“对，赶紧回去！”
　　“我要去妈妈爸爸家。”倔强的脸此时涨的通红。
　　“回奶奶家去，我没空在这里和你扯，你妹妹下课了，等我接呢！”
　　“妈妈……”
　　“你再跟我搞这一套，我当没你这个女儿，你爱去哪儿去哪儿。我告诉你，奶奶家可比孤儿院好多了！”
　　电话里的声音戛然而止，好像一扇门砰的一声在面前关上，关得结结实实，毫无余地。

　　一辆冒着尾气的重型摩托车呼啸着从路边飞过，尖厉的咆哮声像是瞄准了路边的这几个人。
　　如今玩机车的人这么寂寞了吗？居然连路边几个小孩的注意力都想抓住。方晏皱紧眉头。

　　那个世界你休想进去！有个尖利的声音在这片嘈杂中说。

　　‘你听到了吧，女孩。’
　　方晏的眼睛这样询问她。

　　钱珊珊蓦地蹲下，埋头哭起来，不似先前被她欺负的胖男孩，她哭的毫不掩饰，手里紧紧抓着喝了一半的奶茶。

　　方晏不作声，他从口袋里掏出烟点上，抬头吞吐起来。
　　阿宝默默地看着钱珊珊蹲在自己跟前，她仍旧有些怕她。她抬头看看马小苹，那女孩有点不知所措。

　　在这片破败的老街区里，连柏油路面都是坑坑洼洼的，从马路牙子到她们身后这栋老建筑的外墙，一个男人和三个小女孩，站的站、坐的坐、蹲的蹲，就是这么一幅画面，滑稽又让人琢磨不透。
　　路过的行人太少，无法形成围观之势，几个好奇的人只好绕过他们远远地看上一眼。

　　方晏吸完两支烟，钱珊珊仍抱头蹲着呜咽。马小苹靠着墙看她哭泣，既不劝说，也不离开。
　　方晏望向马小苹，问道：“她住你家？”
　　她点点头。
　　“你父母不反对吗？”
　　“他们不在家。”
　　“这好几天都不在家？” 方晏皱起眉。
　　“嗯。”
　　“去哪里了？”
　　她仿佛没有听到这个问题，眼睛移向马路。

　　“你们就每天吃方便面吗？”
　　她仍不说话。
　　“刚才看到你们从超市买了几包回去。”
　　“嗯。”
　　她哼唧一声。

　　“走吧，钱珊珊，哭也没用，我带你回奶奶家。” 方晏撑起自己，拍掉裤子上的灰土。
　　小姑娘猛地站起来，摇摆了几下，拔腿朝小区方向奔跑而去，马小苹追上去。

　　方晏站着没动，阿宝握住他的手。
　　“怎么办？” 她说。
　　“去和她奶奶说一声，我们就完成任务了。”
　　“唉……”
　　“你叹什么气？”
　　“她好可怜。”
　　“你不是怕她吗？”
　　“嗯，也很可怜。她妈妈为什么不要她？”

　　他们穿过马路，回到车上。
　　“为什么呢？” 方晏故意重复阿宝的话。
　　“为什么不要自己的小孩？” 她追问。
　　“如果不是自己的呢？”
　　“什么意思？”
　　“没什么，你长大就懂了。” 敷衍的毫无诚意。
　　“哼！”

　　两人找到钱珊珊的奶奶，告知情况。

　　完后他们踱回街道，这回轻松些了。但是正午的阳光下，无风的空气里只有沉闷的倦意，除了小饭馆里有些稀稀落落的客人，街上依旧冷冷清清。
　　他们走进一家空旷的面馆。

　　两人默默吸面的时候，电话再次响起。
　　是姚琳。
　　“我这儿没看到孩子，商场、公园里找到现在都没有，可咋办？” 声音里透着急迫和焦虑。
　　方晏后脑勺嗖地涌过一阵电流，麻了两秒，姚林去干嘛了他到现在才想起来。

　　“额……你吃饭了吗？”
　　“吃什么饭啊，你不是又在吃饭吧？我说你也太麻木不仁了！” 姚林激愤地说。
　　“不是，你来一起吃饭吧，我们在滨路小区门口吃面。”
　　“就知道吃，你吃吧，我自己找！”
　　“喂喂，等等，你来吧，孩子找到了。”
　　“……”
　　一阵沉默，方晏看一眼手机屏幕，通话中。

　　“你在吗？”
　　“什么时候找到的？” 声音里五味杂陈。
　　“就刚才。”
　　“刚才是什么时候？！”
　　“来吧来吧你。”
　　电话挂断。
　　阿宝瞪着眼睛看他。
　　“你林子叔。” 他悻悻地说。
　　“嗯。”
　　她点点头，低头喝汤。
　　“好人总被人欺负。”
　　她冒出一句。

　　三天之后，尾款仍未打过来。姚林看看电脑屏幕上的网银页面，又看看抓着报纸靠在沙方上的方晏，不知道要不要开口。说了八成又要挨训，追款是他的工作，就像打扫办公室一样，难道还要问问，这里脏了，要打扫吗？

　　姚林搔搔头发，硬着头皮拿起桌上的电话。
　　“喂喂，冯女士，这里是晏侦探社。”
　　“嗯，就是说我们还没有收到尾款。”
　　“什么叫又不见了？”
　　“哦，就是躲着她奶奶呗，可是我们的任务就是找到孩子，至于她肯不肯回去是你们家长的事啊。”
　　“那怎么办？总不能叫我们看到人就五花大绑送回去吧？人见了还以为我们绑架呢。”
　　“你讲点道理啊。”
　　“额……”

　　姚林放下电话，目光投向方晏。
　　方晏端着报纸装充耳不闻。
　　“你倒是出出主意啊，老大。”
　　“你去她上班的地方堵她，保准管用。” 他放下报纸对着姚林眨眨眼。
　　“啊……”
　　“脸皮薄办不到？那就天天打电话骚扰她呗，总会经不住骚扰付钱的。”
　　“额，你倒是说的轻松。”
　　“不想干？那找份应付的来的工作去咯。” 他趁机提议。
　　“不是……”

　　在尘土纷扬的马路边寻到钱珊珊的一周后，晴朗的周五傍晚，当小学生们背着书包一群一群穿过校园走出校门时，有一个胖墩墩的身影逆向穿过学校铁门走向教学楼。
　　她径直爬过五层楼梯，走上天台，攀过栏杆一跃而下，在无风的夕阳中，垂直地撞向地面。

　　方晏收起筠城晚报，上面整版刊载着关于此事的报道，详细描写了学校如何震惊，家长如何悲痛，孩子们如何悼念这位曾经的同学，以及社会应如何利用这个悲痛的教训来推动教育改革的种种分析。

　　对这个拥有800万人口的不大不小的城市来说，这当然不是件小事。各式媒体上，各式人物众说纷纭。普通大众则凭借自媒体纷纷惋惜孩子的生命，纷纷指责教育体系的严苛，纷纷质问家长是否在学习上把孩子逼迫的太紧。

　　这些是社会人愿意并且乐意讨论的东西。至于真相是什么或者是否还有别的真相，没人想去探究。事情除了已经提供给他们热热闹闹参与社会讨论的谈资，其他与他们有什么关系呢？

　　他把报纸扔到茶几上，说道：“算了，尾款咱不要了。”
　　“什么？”
　　姚林双眼泛红，他正浏览着网络媒体上的各种讨论，心里难受，听到方晏这么说，真是气急。
　　“你当真不难过？这么小一孩子。别开这种玩笑。” 就算是方晏，就算他平时不正经惯了，姚林也不能接受他在这件事情上开玩笑。

　　“我说错了吗？难道你还想着去讨尾款？” 方晏死不悔改。
　　“你！铁石心肠！” 姚林的脸气的惨白，起身摔门而出。

　　“哼！”
　　方晏这一声冷哼，不是针对气急的姚林。
　　那么是对着谁呢？钱珊珊的父母？钱珊珊的奶奶？还是不停的变换着的恶的各种面貌？

　　“挺好。” 他咬着牙冒出两个字。
　　对谁都挺好。对死者本人，对她父母，或许对她奶奶也同样。对学校，对警察，更是对被她欺负的同学。也许除了马小苹，那个父母多少天都不在家的小学生。

　　“挺好。” 他又重复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