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找什么》大捆麦束

4、第四章 case2

　　她先是在那群孩子的游戏圈外旁观了一阵，然后慢慢靠近，试探地说了些什么，很快便从生疏到熟悉，再到围着他们奔跑甚至开始在尖叫声中贡献出自己的声音了。
　　纯纯的乐不思蜀。
　　方晏轻轻叹口气，眼睛从那一群孩子身上移开，搜索目力可及处其他孩子的脸。
　　没有。

　　阿宝终于回来了，一把搂住方晏的脖子，靠在他背上喘气。
　　“问到了？”
　　“什么？”
　　“钱珊珊。”
　　“哦，马上去问。”
　　她一溜烟跑了回去。
　　又是一阵乐不思蜀。看来有了玩伴，娱乐设施已经失去了吸引力。

　　“他们说不知道。钱珊珊好几天没去上学了。”
　　“问问她和谁比较要好。”
　　“哦。”

　　“他们说他们不喜欢钱珊珊。”
　　“为什么？”
　　“额，不知道。”
　　“那她有朋友吗？”
　　“有，叫马小苹，他们也不喜欢马小苹。”
　　“为什么？”
　　“不知道。”
　　“马小苹在这里吗？”

　　“不在。”
　　“问问他们知不知道马小苹家住哪里。”
　　“好。”
　　阿宝一阵风似的来回穿梭于两处，脸颊红的似两个熟透的苹果。

　　“不知道，他们都不知道。”
　　“好吧，你坐下来休息会儿。”
　　“嗯，我可以玩旋转木马和摩天轮吗？”
　　“你没忘记啊？！”
　　“可以吗？”
　　“当然。”

　　傍晚时分，公园里的人渐渐散去，方晏拖着略显疲倦的阿宝四处溜达。
　　这样子不是办法啊。

　　方晏拨通钱珊珊奶奶的电话，询问马小苹的情况。得知奶奶已经找过马小苹，钱珊珊并未在她家里，其他同学家里也没有。
　　方晏要来马小苹的住址。
　　“马小苹在那张集体照上吗？”他问。
　　“在，就站在珊珊边上。”
　　方晏回想照片上的脸，站在马小苹左边的是个男孩，右边是个女孩，那么那个女孩就是马小苹。

　　方晏有个特殊技能，就是过目不忘。这给他的工作带来很多好处，但是事情总有两面。有些记忆他并不想留着，但是经年累月，发生过的事皆留在记忆中，甚至不会随时间流逝而褪色。

　　方晏把车开到马小苹家所在的小区门口，停在马路对面。他清楚自己不可能用任何身份去敲门询问，人父母不准把他当成什么可疑人物。但是现在天色已晚，马小苹出现在马路上的概率是多少？他寻思这么蹲着也不是办法。
　　“晏叔叔，我想回家。” 阿宝说。
　　“一会儿我们吃了晚饭就回去。”
　　“我爸爸会给我做的，我回去和他一块儿吃。”
　　“确定不在外面吃好吃的？”
　　“就，面吗？”
　　方晏的话头又一次被噎住，这孩子这么犀利了？！
　　他被逗笑：“那，你想吃什么好的，你说？”
　　“我想回家。” 娃儿语气坚定。
　　“好吧。”
　　“明天我还带你出来玩，好不？”
　　“好，不过......”
　　“啥？”
　　“你要我陪你，就直说呗。”
　　小娃儿圆圆的眼睛居然带着窃笑。
　　现在的孩子不好糊弄嘛，方晏摇摇头，启动车子返程。

　　清早的阳光穿过阳台窗户、透过客厅的落地玻璃落到方晏的脸上。
　　这回他被明晃晃的阳光戳醒了。
　　他在沙发上翻个身，用手背盖住眼睛，后悔昨晚入睡前未把阳台的窗帘拉上。

　　没有撞门声，时候应该尚早。这个想法尚未落下，门上便传来两声巨响，随着撞击声的消失，传来钥匙开门的动静。
　　阿宝轻快的脚步声跑过地板，一个小小的身体重重的落在方晏身上。
　　“哈哈，快起来！”
　　阿宝趴开方晏的手臂，嘴巴凑到他耳边叫道，咯咯地笑起来。

　　每天被叫起的方式还真是多种多样啊。他想。谁开的门？宝子没有钥匙呀！方晏的脑袋混乱又沉重，昨晚喝的酒还在头顶盘旋。

　　“起来了！孩子在哪儿还没着落，真出了事有你后悔的。”
　　原来是姚林。这回两个宝凑齐了。

　　“哪儿哪儿都睡沙发，可比床舒服么？”
　　姚林拉开阳台的窗户，早晨的空气进入屋内，吹开闷了一晚上的酒气。

　　“你怎么来了？” 方晏睡眼惺忪，口齿不清地问道。
　　“我不放心，我要一起去找那孩子。”
　　“走啦！我们去买油条吃。” 阿宝扯开嗓门叫喊着。
　　方晏爬下沙发躲进浴室。

　　八点半，方晏把车停在马小苹家的小区对面，熄掉火拿出早餐吃起来。
　　幸好这个老旧的小区只得一个出口。
　　此处位于筠城西南角的老城区，像是被城市的翻新规划遗忘了，入眼的几乎全部是三四十年前建造的房子和道路，稀稀落落的居民小区夹杂着一些或已废弃或仍在运作的工厂铺陈组合成这片社区。
　　衰败的街面上，仿佛洞穴般的店铺一个挨着一个，间或有几个门店拉着卷帘门或挂着锁。开门做生意的杂货铺和五金店并未给街面增添活力，即便门面不深，一个比一个更黑洞洞的了无生气。
　　只有小吃店便利店里透出明亮的光照，认真等待生意上门。

　　“老大，我们不能干坐这儿守株待兔吧？” 后排的姚林发话了。
　　“不然呢？”
　　“时间紧迫，我不能这么等着。”
　　“那你去吧。”
　　“去哪儿？”
　　“这会儿，商场还没开门，你就先去公园里转悠，商场开门了再去商场，那两处交给你了。”
　　“行，阿宝，和我一块儿去不？”
　　“不要。”
　　宝子的回答简明扼要，她的油条已经在来的路上吃完，此时靠在椅背上看着车窗外。
　　“玩儿都不要？”
　　“昨天都去过了。”
　　“……”
　　姚林于是独个儿下车朝公园方向踱去。

　　浑身散发着焦急气氛的姚林离开后，车里安静的只剩下方晏的咀嚼声。
　　小区锈迹斑斑的双开铁门朝里开着。

　　这铁门儿……难道会在晚间关起来锁上？
　　那么，有居民深夜归家时，再由值班保安掏出锈迹斑斑的钥匙打开？
　　还是说，这么多年来这两扇铁门只是作为门的象征待在那里一点点生锈？
　　不管用不用的上吧，一些该有的东西它得有，是不是？
　　方晏兀自吸着空掉的豆奶杯，有意无意地想些有的没的，剩在杯底的那点豆奶任凭他怎么吮吸也上不来。

　　“吵吵，别喝了。” 阿宝皱着眉头瞪他。
　　他回过神来，悻悻然收起早餐垃圾。

　　“你倒挺坐得住，不跟着小林子去。” 方晏由衷赞叹道。
　　“那可不，我昨天答应要陪你的。”
　　“真是一诺千金啊！”
　　“什么？什么？”
　　“你将来就懂了。” 方晏懒得解释，信口敷衍。
　　“哼！”
　　“呵呵。”

　　两个穿着校服的身影从铁门里钻出来，他收起嬉皮笑脸，正色望过去。
　　正是钱珊珊和马小苹。
　　从她们的动作和神情看来，没有丝毫要躲闪的模样。两人出门后转个弯，不紧不慢地朝前走去。

　　虽是周日，路上却不见多少人影，除了快速驶过的机动车，偶尔有几辆自行车和电瓶车经过。
　　方晏发动车子，隔着半条马路慢慢跟上去。

　　两个蓝色身影踩着年久失修的路沿默默行走，偶尔交谈一句。她们既未表现出兴奋也没有失落之感。在这渐渐凉下来的秋日阳光下，车辆驶过扬起的尘土使得这两个再寻常不过的影子更加模糊。
　　穿过两个街口之后，她们走进一家国营连锁超市。
　　方晏停车默默等待。

　　十五分钟后，她们再次出现在视线里，马小苹手上提一个红色塑料袋，钱珊珊低头望了会儿地面，两人便原路返回。
　　方晏调转车头，远远地跟着。

　　钱珊珊如果住在马小苹家里，她奶奶怎么说没找到？
　　方晏又皱起眉头，思索其中的缘由。马小苹的父母怎么会同意这件事？并且一起隐瞒钱珊珊的奶奶？
　　这说不通。

　　两个女孩突然停下来，方晏踩下刹车望过去，墙边站着一个胖墩墩的小男孩。
　　她们逼近过去，那男孩踉跄着后退了两步。钱珊珊比男孩高出半个头，她一把抓住男孩的领口把他拖入一旁的巷子里。
　　方晏缓缓驶过巷子，朝前开出十米掉个头停在马路对面，巷子里的情景刚好进入视线。

　　男孩儿被逼地紧紧靠住巷子墙壁，低着头，两个女孩居高临下对他说话。隔着马路，方晏看不清他们的表情，也听不见对话。
　　“他们在欺负这个男孩子。” 阿宝说。
　　“嗯。”
　　“我在我们学校旁边也见过这样的。”
　　“你被这样欺负过吗？”
　　“没有，但是在班里有同学抢我东西。”
　　“你抢回来了吗？”
　　“不敢……”
　　这回方晏没有调侃她是胆小鬼，也没说人打你你便打回去。

　　男孩子开始啜泣，他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个什么，钱珊珊一把抢过去，顺势踢了他一脚，随后转身和马小苹步出巷子，往小区方向走去。胖男孩跟出来，却未追上去。他就地蹲下，背靠墙壁哭起来。
　　方晏没有启动车子跟上俩女孩，他知道她们的去向。
　　他开门下车，阿宝也跟着下车，两人穿过马路来到小胖子身边。

　　方晏在离小胖一米远的地方也靠墙坐下，阿宝则坐在他俩中间。
　　小胖注意到来人，他从袖子里抬起圆圆的脑袋看了眼阿宝和方晏，然后往另一侧挪动屁股和他们拉开些距离，又埋下头去继续抽泣。

　　方晏用手肘推推阿宝，示意她去搭话，阿宝摇头拒绝。方晏脸上堆出祈求的表情，阿宝仍犹豫不决。小胖子哭的一颤一颤。
　　阿宝鼓起勇气开口道：“她们抢了你什么东西？”
　　小胖子不理睬她，兀自哭泣。
　　“你说嘛，说不定我们能帮你抢回来。”
　　“我叔叔肯定能帮你抢回来。”阿宝继续劝诱。

　　方晏用手肘捅了捅阿宝，摇摇头，阿宝愤愤地瞪他一眼。
　　小胖子并不抬头，索性放出之前压抑的声音哀嚎起来。
　　“她们抢了我的变形金刚……呜呜呜，昨天刚买的。”
　　“还有二十块钱哩。”

　　“他们是你同学吗？” 方晏压低嗓音，使它听起来尽可能温和。
　　“嗯，钱珊珊总是抢我东西，呜呜呜……”
　　“告诉老师了吗？”
　　他摇摇埋在膝盖里的脑袋。
　　“她说如果我告诉大人，她就弄死我。”
　　“那你现在告诉我们了，怎么办？” 阿宝担心地问。
　　“呜呜呜……”哭的更凶了。

　　“不会的，她们不会知道。” 方晏说。
　　“嗯，别去找她们，我以后再不把东西带出来了。” 哭声缓和下来。他起身，拍掉屁股上的灰尘，又擦掉眼泪，穿过马路远去了。

　　小胖子在视野里消失后，他俩仍背靠水泥墙坐着，方晏脑袋后仰靠上墙壁，试图晒会儿太阳看会儿天。马路上汽车驶过扬起的尘土一阵接着一阵不停不歇，终于有灰尘掉落到他眼睛里，直逼得他落下泪来。

　　“你哭了？晏叔叔。”
　　“别瞎说，有东西进我眼睛了。”
　　“我们坐这里做什么？太脏了。”
　　“嗯，这就走。”
　　他刚想起身，远远看到那两个蓝色身影由远及近走过来，他一把拉住已经站起来的阿宝，阿宝一屁股跌坐回地上，哎哟一声。
　　“你看。”
　　“啊！”
　　宝一把抱住方晏的手臂，仿佛瞧见了什么凶神恶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