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灵》飞花散叶

2、想靠近，却又不敢靠近

　　这里就是他现在住的地方啊……明昭到了他家，她环顾了一下周围，有点古朴的感觉。

　　夏天的雷雨说来就来，现在外面雨下得有点大，这正好给了她借口，她说，可不可以等雨停之后她再走。

　　微黄的灯光下，女子捧着腮静静地盯着云泽。

　　她换上了他的衣服，有些长，能盖过她的大腿根部，她还在他住的地方洗过澡了，虽然只是简单地冲了一下。

　　她看着他，然后张口说瞎话：

　　“谢谢你呀，我虽然以前在这儿待过，但是好多年没回来了，对这儿一点也不熟。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啊？”

　　为了确保她到这儿来的目的能够万无一失地被达成，明昭忍耐着，装作自己已经完全记不得他了的样子。

　　“云泽。”过了一会儿，他才回答她。

　　好冷淡啊。

　　明昭趴在桌子上，玩了会儿自己的头发。

　　他在看书。

　　手里捧着厚厚的一本书。

　　在明昭对他说，她想等到雨停了之后再走后，他只答道：“请随意。”

　　她有很多话想跟他说，但是现在不能。

　　外面的雨过了一阵子还没停，明昭有些困了，她开始打瞌睡，她的头开始一点一点的。确实，夏天的中午不睡觉就是很容易困。

　　在她意识散开的时候，对面的人才看向她，因而她错过他眼中深情。

　　他看着她，在他记忆中她的样子上温柔而细致地描摹。

　　他们本是天作之合，两心相许，在十年前就已经约定一生都要在一起，但——

　　打着瞌睡的明昭的头重重地点了一下，然后惊醒了。

　　“怎么一不小心就睡了。”她小声嘀咕着。

　　云泽已经低下头，继续看起了厚厚的书。

　　他住的地方电器不多，只有基本的一些。

　　自从他成为神以后，就常常会弄坏一些电器。近来他的力量衰弱，更加不好控制了。

　　但即使他力量衰减，他也绝对不想让明昭来代替他。

　　他不希望她回来。

　　即使他，真的很想她。

　　是巫祝叫她回来的吧。虽然巫祝是她的姨婆，但她首先担任着这片土地的巫祝。

　　如果十年过去了，现在的明昭已经失去了与这片土地连结的能力，那是最好不过了。

　　云泽的手指微微动了一下。

　　“咦？

　　好像有什么东西飞到我眼睛里了。”

　　明昭感到有什么冰冰的、凉凉的东西飞她眼睛里去了，不像是小飞虫，像是……水？

　　“可以帮我看一下吗？”她对他说。

　　她仰着脸，眼睛里的异物感让她忍不住眨了几下。

　　她与他对视。

　　透过她的眼睛，云泽已经看出，她还具有那种能力，明昭依然比他更适合来成为这片土地的“神”。

　　他眼中的她是那么的明丽，她更适合待在繁华的都市里，而不是永远被困在这样的地方。

　　她更适合被鲜花拥簇，而不是像一片孤寂的叶子，待在世人记忆的角落里。

　　过了一会儿，他轻轻地吹掉了她眼中的异物。

　　“已经好了。”他说。

　　“已经好了吗？”明昭歪了歪头，“那你怎么还抬着我的脸呀？”

　　他这时才注意到他不自觉地就抚上了她的脸庞，慌乱下他赶紧把手拿开，耳根微微泛红。

　　“已经好了。”他又重复了一遍，他慌乱如此。

　　“哦？是吗？”可年轻的女子皱了皱眉头，“可我觉得还在里面呢，要不你再帮我看一下吧。”

　　“已经……没有了。”云泽偏过头，女子的声音在他听来和撒娇一模一样，可又仿佛只是她的无意识之举。

　　他不敢再看她，怕自己再想去进一步亲近她。

　　“我还是觉得眼睛里有点酸酸涩涩的哎，是不是又有别的什么东西飞进去了啊……”

　　云泽按捺住自己跳动的心，他转过身来，这次他注意了，没有再碰她的脸庞，他认真地看了她的眼睛。

　　“这次真的什么都没有了，过一会儿你的眼睛应该就不难受了。”

　　“哦，好吧。”

　　明昭在心里偷偷地笑了。

　　好希望和他在一起的这一刻停留，成为永恒啊。

　　不。她会成功的，然后带走云泽，离开这里。

　　“天已经晴了。”云泽的声音传入她的耳中。

　　女子向外面望去，确实，已经晴了。

　　这就要走了。

　　……

　　虽然心里很不情愿、很不情愿，但还是该离开了。

　　毕竟，现在他们只是“陌生人”。

　　在明昭离开后，云泽才无力地把书放下，他的面色变得有些苍白，他掀开了衣袖：

　　露出来的上臂皮肤上已经有鳞片出现了。

　　降生于他的是主要是水泽之灵，在成为“神”之后，他的身体上就出现了如传说中上古存在的龙一样的特征，这些原本是可以隐藏的，但近来随着他力量日益衰减，这也隐藏不了了。

　　只希望他能够再维系得更久一些。

　　天晴了，明昭回去的时候姨婆不在，不过在明昭记忆里，姨婆就是经常出去的，所以也没什么奇怪的。

　　她从包里掏出了那把匕首，这么多年来她想尽一切办法，这一件她得之不易的古物，是否真的能切断“神”与土地的连接呢？

　　她坐在院子里，看了一会儿匕首，然后收起，望向天空。

　　不同于都市中的快节奏，在这里，时间流淌得很慢、很慢……

　　第二天一早，姨婆就托明昭将一些自家种的东西送去给别人，“都是住一个镇上的，平日他送你、你送他的，姨婆也不能平白赚了人家的是不是。”

　　姨婆锤了锤腰，“姨婆老喽，不如以前走得动了。”

　　“好啊，怎么去呢？姨婆。”

　　“不远的，昭昭，你只要……”

　　姨婆同明昭说的话她听了进去，但整个人的心思却已经不在话本身的内容上了，她的手指微微颤抖，因为，姨婆同她说的地方，要去那里，就会经过——

　　经过……她和云泽曾经误入过的地方。

　　在十年前。

　　云泽完成祈灵仪式，成为“神”之处。

　　那个让她后悔不已的地方。

　　她不愿意去回想，却又无数次回想起的地方。

　　“好，我知道了，姨婆，我就这去。”她心中已然升起一丝怀疑，但她还是答应了。

　　她从心理上拒绝往不好的方向去想，她不想去想为何姨婆十年来第一次在电话中让她回来看看，以前都没有过的……

　　但不管怎样，她总是要去那个地方的。

　　那里是一切的起源，应该由她去做一个了断。

　　明昭带了那把匕首，也做好了心理上的准备。

　　不过这一次，她并没有能到往那个地方。

　　明昭记得很清楚，穿过眼前这片树林，就会突然出现一个山谷，奇怪极了，谷中有一湖极清澈的水，就像书上所写的突逢桃花源一样令人惊讶。

　　简直像进入了另一个世界一般。

　　这一次，她还没进入树林深处，林子里就起雾了。

　　浓雾笼罩着这片树林。

　　好像上天在阻止她前去一样。

　　……上天？

　　还有，姨婆究竟是不是想让她去那个地方呢？

　　可是，如果是这样，那是为什么？

　　明昭她不知道，和自己有血缘之亲的姨婆不仅仅是她的姨婆，也是这片土地上的巫祝。

　　作为巫祝，姨婆会让她完成祈灵仪式，成为“神”，毕竟并不如明昭适合但十年前强行替代了她的云泽，极限已经快到了。

　　十年了。

　　明昭迷失在树林中，而此刻，姨婆正在家门口，望向远处：

　　“昭昭，十年了，你还能进得了‘禁地’吗。”

　　她是巫祝，而并非神，光是看，巫祝是看不出一个人类有没有成为“神”的资质的。

　　所以姨婆让明昭去“禁地”，禁地并非口头禁止别人进入的地方，而是只有拥有成为神的资质的人类才能踏入的地方，一般的人是根本不会误入那个地方的。

　　云泽，巫祝收养他本来是想把他作为自己的继任者来培养的。

　　之前，这片土地已经数十年没有它的神，而作为一个老人，巫祝不知道自己的生命还能延续多久，所以她本来是希望在她百年以后由云泽作为下一任巫祝去寻找“神”的。

　　但姨婆没想过明昭会是最适合成为神的那个人，也没想过并不是很适合的云泽会强行替代了她。

　　明昭被困在迷雾林里，这下她是靠近不了那个地方了，可她也得回去啊。

　　就在这时，她听到了什么声音。

　　悠远清越的吟声，并未响彻天地，但却清晰地传到了她的耳中。

　　这是什么声音呢？仿佛来自遥远的、遥远的过去。

　　她觉得，这声音好像在指引着她一样，她寻声而去，果然，不多久就看到了迷雾之外的光亮，马上就能出去了。

　　她马上就能步入阳光之中了，但明昭敏锐地瞥到了树林出口处，一棵树下的一个身影。

　　他倚在树下。

　　云泽似乎没有注意到她，明昭悄悄地绕过去，想要吓他一跳。

　　“你！怎么了？”结果被吓了一跳的是明昭自己，她这才发现，云泽的样子，似乎很不对？

　　他的额上渗出汗珠，原本就有些苍白的脸上出现了潮红，看起来很痛苦的样子。

　　他的胸口起伏着，他抬起一只手抓住心口处的衣裳，手指关节发白。

　　明昭扫到他落下的衣袖内似乎有什么纹样。

　　云泽现在显得脆弱极了，如已有了裂纹的玉。

　　“哈……啊……”他呼吸急促。

　　！到、到底是怎么了？

　　明昭的心也揪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