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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5、诛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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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5
北焓眉头紧皱:“渊夕在何处?”
“已被关至牢中。”祝渊朝恭敬道。
“带上来。”北焓挥手让守卫弟子去押人,而后他绕过案桌坐下。
祝渊朝伏在地上,“案上是卷宗,请师父过目。”
“起来。”北焓低头,“如果还把我当师父看的话。”
此话一出,趴在地上的人才慢慢站起来。
但也不站直,而是弓着背,脸朝地,仿佛背了座大山。
宽敞的房内沉寂下来,只有北焓翻阅卷宗的声响。
北煜和奚翎见北焓眉间褶皱更深了,对视一眼,皆心里一沉。
看来此事有迹可循,怕是证据确凿了。
北焓忽然开口:“煜,过来。”
奚翎正想祝渊夕是不是也把北焓和夏浅梨的消息也透露出去,手腕就被身侧之人握住,随后被往前带。
等会,这是他能看的吗?
奚翎瞄了北焓一眼,见他专注看卷宗,并未反对,便也过去瞧。
与北煜他们初见那次开始,只要北煜给师兄回信,隐刃就知道他们的动向。
不仅如此,还有北焓二人的。
其实北焓的脸,江湖上许多人都认得,所以出门在外暴露行踪很寻常,但行一些隐秘要事的时候,还是得避一避。
而祝渊夕给隐刃透露的便是这些。
奚翎看的心惊,担忧的看向北煜。
父子俩神情一模一样。
北焓抬眼:“是渊夕坦白的?”
“是隐刃供出。”
“有拷问过?”
“不曾,我一问,阿夕便承认了。”
对答如流,应当是真的。
北焓神色稍有缓和。
走廊传来脚步声,祝渊夕双手被捆在身后,直着腰背大步走进来。
祝渊朝浓眉大眼,一副憨厚老实的模样。
弟弟也差不多,不过眼尾稍微细长,看上去比哥哥多了几分精明。
押他的下人刚想让他跪下,北焓挥挥手让他们下去。
“若无其他罪可言,且讲缘由。”
他神色如往常一般平淡,似是在话家常。
不料起了反效果。
“我最恨你这番高高在上的模样!”祝渊夕瞪着他,“我倒宁愿你气急杀了我!”
北焓摇摇头,“总归是宗涛的儿子。”
他们的父亲祝宗涛,与北焓有莫逆之交的情谊。
祝渊夕咬牙切齿:“你有什么脸提我父亲!”
“闭嘴阿夕!这是长辈之间的事!”祝渊朝回头朝弟弟喊。
“我就要提!”祝渊夕瞪着一双布满血丝的眼,恨恨盯着不知何时站起的男人。
“是,北家多出英才,江湖上谁都不敢惹。但恨极了的人动不了北家,便把这股恨意发泄到他身边之人去!”
北焓瞳孔一缩,扣在桌沿的手青筋凸起。
北煜和奚翎对视一眼,都默默叹了口气。
谁能想到,一桩灭门惨案只是因为家主是盟主挚友。
“当年之事一直没有线索,你是从何得知?”北焓沉声问。
“七年前,有人在我枕下放了封信和我的旧物。我们家被烧得一干二净,留下我齿痕的木老虎一如当年,绝对是当年行凶后放火前取走的。”
所以寄信之人极有可能是凶手!
北焓立即问:“信呢?可有查明是谁放的?”
“能在武盟来去自如的,江湖上不超十人。字迹是无处可寻,就如那凶手,查无可查。”
“所以你就信了?”祝渊朝看向弟弟,“他们这是要使离间计啊。”
祝渊夕冷声道:“我怎会不知,可他们若不想离间,咱俩也不会活下来!”
北焓眼中闪过一丝恍然,随即轻轻吐了口气。
难怪明明两个孩子只被下人带离不远,却并未遭到毒手。
当真只是凶手没觉察?
恰恰相反,他们的目的是在无懈可击的北家内埋下暗雷。
“要恨就恨他们,莫要上他们的当!”祝渊朝恨铁不成钢道,“阿夕,此事为何不与我商量,你糊涂了!”
“你看,同你说你定会阻止我。你的心早就偏向他们了!”
“从头到尾,师父都没做错什么!”
“是,可爹娘又做错了什么?哦,爹的确做错了一件事。”
祝渊夕赤红的双眼死死钉住北焓的面孔,眼底的暗茫淬了毒似的,他一字一句道:
“爹错在,有个姓北的朋友!”
听到弟弟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祝渊朝一时怔住了。北焓身形晃了晃,神色哀凝。
屋内又陷入了让人喘不过气又凉透心的寂静里。
即使不是当事者,这话也让奚翎有些心寒。
动不了本人,对身边的人动手总行了吧。
不是很有本事吗,那就不要交朋友,杀不了你,杀你朋友恶心你总可以吧。
这什么龌龊的小人行径!
也不知过了多久,北焓晃过神来,问道:“可还有其他缘由?”
见他神色恢复如常,奚翎暗叹,不愧是经历大风大浪的人。
而身旁的北煜却没有完全放心下来,时不时看一眼父亲的脸色。
他知道父亲是极重感情之人,只是喜怒不外露罢了。
也就娘能看透。
“……”祝渊夕瞥了兄长一眼,梗着脖子道:“兄长他也有竞争盟主的实力,若不是被派去做这做那,他如今的境界一定不止如此!”
“我不想争盟主之位,做任务是我自己提出要帮忙的……”
祝渊夕抢道:“哥你忘了爹对你的期盼吗!爹从小让你勤加练习,好有朝一日也能坐上盟主之位!”
祝渊朝:“我没忘,但是你也看到了,盟主虽有声名在外,可也不好当!”
“可你当年答应爹了!”
“当年我还小,不知天高地厚。”祝渊朝抹了把脸,“树大招风的道理,你又不是不知道。若爹娘泉下有知,应当希望我们能好好活下去。”
他含着泪沉沉叹了口气,“阿夕啊,祝家只剩我们兄弟俩了。”
“……纵使如此,得知这真相,我能置之不理吗?”祝渊夕哽咽,两行泪水很快汇聚在下巴,一滴滴落在地上。
他提起一口气,扯着喉咙咆哮:“我不是圣人,叫我如何装作不知情!”
这是个难以回答的复杂问题,是以无人能回他的话。
祝渊朝上前两步跪下,哀声道:“师父,此事都是我管教不严的缘故,多罚我没关系,还请饶阿夕一命!”
“哥!我一人做事一人……”
“我们是兄弟!”祝渊朝打断他:“我只有你一个亲弟弟了!”
祝渊夕看着亲兄长,张了张嘴,半晌没说出话。
“我知晓了,先下去吧。”
北焓让人把祝渊夕带下去。
祝渊夕看了神色如常的师父,又看了跪着的兄长,闭眼转身,跟着守卫走来了。
待房中剩下四个人时,祝渊朝双手撑在地上狠狠磕头,“师父……”
“我不会动阿夕的。”北焓长吁了一口气。
祝渊朝抬头,愧道:“多谢师父,多谢师父。我看管不力,请您也一并责罚了。否则我寝食难安。”
“关上一些时日罢——”
北焓看着他酷似友人的脸,“祝家不能无后。”
祝渊朝用袖子擦了擦脸,郑重地给北焓行了个大礼,退去牢房。
“你们也下去吃晚膳歇息吧。”北焓微微偏头,望向窗外灰黄色的残阳。
那点光在他眼中却异常亮。
奚翎望向北煜,看他要不要留下来说些体己话。
不料北煜只丢下一句:“好,娘再过几日就到了,到时候再商议处理事宜也不迟。”
“唔。”北焓心不在焉道。
北煜拉着奚翎出门时,拦住要进门点灯的守卫,吩咐他暂时别进去。
如今,父子俩的心情大抵是一样的,但他们只能分头缓释掉这些情绪。
毕竟二人都不是热衷于倾诉的人。
绕过两个岔路,便是弟子偏房,也是北煜和祝家兄弟在武盟习武的住处。
偏房对面的围墙铺满了爬山虎,在半明半暗中显得毛茸茸的,转角有棵榕树,树下是一套石桌椅。
北煜推开门,在一片漆黑中熟练地点燃桌上灯。
奚翎的视线被长长的床给吸引了——那是四张床榻并排贴在墙边,占了屋内一半地方。
睡在上面,能从前屋滚到后屋。
“爹不忙时,会让来此地与师兄他们同住,顺带看我习武有无懈怠。”北煜打开角落的衣柜,将被子枕头一一拿出,放在床上。
“其实也想让你们玩儿在一块吧。”奚翎与他一起摊开被子。
“不错。”北煜看着被磨得光滑的木板床,“而且族里同龄的兄弟少,我们年纪小不方便出门乱跑。”
即使是北家,尚未能自保的晚辈出门也是很危险的。
江湖上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看着他们露破绽,最好能绝了他们的后代。
铺好一床被褥,奚翎坐在床沿,直直倒在上面。
他歪头看着北煜英俊却略显疲惫的眉眼,“那你们处的还不错么?”
“刚开始闹些不愉快,不过有脾气好的师兄在。少年人没有隔夜仇,一起做傻事后关系就缓和多了。”
“什么傻事?”奚翎抬头。
北煜看了一眼,勾了勾唇,“敷鸟。”
“嗯?”奚翎用微妙的眼神瞅他。
“想什么呢,”北煜探身过来,曲起食指敲敲他的额头,而后顺势躺在他身边。
“当时我们刚开始练轻功不久,日日都得上树,看到有鸟蛋的窝就想掏一掏。”
掏鸟蛋奚翎自然也做过,不过都只是摸摸看看,师门不允许伤害鸟类。
据说创下轻功的师祖是依据飞鸟而立。
但听说普通人家的小孩掏鸟蛋,大部分是因为口腹之欲。
所以奚翎第一反应是:“武盟伙食不好吃?”
“当然不可能。”北煜没好气地笑笑,“那时是冬日,雪下得很大。师弟发现了大张翅一动不动的鸟,一戳硬了,掀开下面摸到还有点余温的蛋……”
北煜忽然顿住,随后长长的吐了口气,似是明白了什么。
“师弟当初极力保下它们,大约是感同身受吧。”
“那时候你没想到这一层?”
“我还小,没想这么多,再说了——”北煜把头转向奚翎,“我要有这么敏锐,还能被你骗到?”
奚翎知道北煜的确不是这么心思敏感的人,随口打了个哈哈:“诶那然后呢?”
“师兄自然是由着他,我亦觉得放任不管不好,于是便同意了。”
“孵蛋,活了?”
“活了,长大便飞走了。”
“怎么敷的?”奚翎瞄瞄他下面。
北煜伸手托起他下巴:“闲时用手暖着,不得空用半暖的汤婆子。这倒还好,主要是破壳后难熬些。”
奚翎嘴角已经高高扬起来了,“当爹娘的感觉如何?”
“操太多心了。”北煜摇摇头,“尤其是师弟,半夜爬起来喂它们。”
“对你们来说,也是段难以忘怀的时日。”
“的确如此。”
可谁能想到,当年如此心软的一个人,没过几年就能毫无顾忌地对最亲密的兄弟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