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踏月而归》舒月白

2、十八岁的夏天和你

　　车子到了一个十字路口，江晚南再抬头时，余光看到顾未透过镜子正在看着她，脸上的表情有点意味深长。她假装打呵欠，伸了一个懒腰，身子顺势往后靠去，故意别开视线。

　　下一秒，顾未淡漠的声线传来：“你喜欢鹿晓晓吗？”

　　江晚南一惊，嘴巴半天没合上。几年不见，他已经这么前卫了吗？还是故意用这话羞辱自己？

　　江晚南睨了一下眸子，嘴角扯出一个荒唐的笑容，假装淡定地反问：“顾总觉得我俩很般配吗？”

　　顾未明显神色一僵，没有再问别的，前面红灯此时也转绿了。

　　顾未面无表情地继续开着车，江晚南独自在后座透过玻璃车窗看到了自己。现在的她，剪去了一头漆黑的长卷发，留着极短的男生头，不施粉黛，身上还穿着演出的那身衣服，这造型，确实像一个活脱脱的男孩。难怪，鹿晓晓一开始会误以为自己是个男孩，铆足劲追自己。

　　突然，前面的车子都停了下来，江晚南伸长脖子往前一看，原来是交警在查酒驾。

　　等等！

　　半个多小时前，吧台处！顾未手捧一杯！！！

　　江晚南瞳孔放大，连忙说：“顾总，前面在查酒驾！”

　　顾未点点头，淡定地说：“嗯！”

　　江晚南不自觉地朝两边看了看。

　　“这里是单行道。”顾未一手扶着方向盘，一手搭在车窗上，似是看穿了她的心思，淡淡开口。

　　很快就查到了他们，江晚南心慌的不行，可很快交警便放他们通行了，原来，他并没有喝酒！本来应该高兴的事，江晚南却没来由一阵挫败感，他似乎就是一个谜，而她永远都看不透。

　　等车子开到了她住的小区，江晚南才终于再次鼓足勇气缓慢开口，“顾总，今天真是麻烦你了。谢谢！”

　　顾未简单应了一声后侧眸看着她，随后拿出手机，打开微信好友码，递给了江晚南，那深不可测的眼眸令江晚南招架不住。她来不及多想连忙打开微信，加了好友后逃也似的下了车。

　　“谢谢顾总。”

　　“顾总再见！”

　　江晚南头也不回地走了，脚步渐渐加快，越来越快。

　　顾未又点燃了一根烟，寂静的空气和他此时隐忍的情绪一样，令人憋闷。雾气缭绕里，他想起了多年前最后一次和江晚南见面的场景。

　　那一天，他像往常一样去图书馆，江晚南远远地跟在他的身后，看上去小心翼翼的。

　　他怎么也没想到最后会是江晚南将他埋葬最深的秘密公之于众。年少的倔强和高傲被她赤裸裸地撕开，差点害的半夏和自己绝交。他当时心里多少有点怨恨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姑娘，便扯着嗓子喊:“江晚南！让我清净会，可以吗？”她一脸歉疚地说：“顾未，对不起，我只是想帮你，我……”

　　不等她说完，顾未便将全部的怒气撒了出来：“我的事不用你多管闲事！”

　　“关心你是多管闲事吗？想让你过得好是多管闲事吗？”

　　那一刻，他看到了少女受伤的神色以及眼中隐藏的委屈，但是他选择了忽视，继续用狠厉的声音说：“我们都各自冷静一段时间，好吗？”

　　江晚南小鹿一样的眸子里蓄满了泪水，双手紧紧抓着身上的裙子，哽咽着说了一句：“好，我知道了。”

　　看着她边擦眼泪边跑远的身影，他当时就后悔了。但那一天的他是真的以为他们还会再见面。他当时只是希望两个人能好好冷静下来梳理一下这段关系，并不是想分手。可惜，词不达意。

　　回忆绵长悠久，突然，在灯光的照耀下，顾未注意到副驾驶座下面有个亮晶晶的东西。他视线一停，眯了眯眼，凑过去弯腰捡起。他直起身，若有所思地看着手里的东西。

　　是一串钥匙。

　　江晚南在门口敲了快五分钟的门，里面也没有动静，她发微信过去，那边显示已经不是对方的好友。最近真的是精神不济，她也不记得自己把钥匙放哪了。都这个点了，打电话给房东似乎也不是很合适，但她实在没办法了。

　　刚找到房东的电话，一条微信就跳了出来：“你在哪？我过来。”顾未还附带了一张图片，原来钥匙落在他车上了。

　　江晚南：“不用麻烦，我下来拿。”

　　顾未没给她拒绝的机会：“地址！”看着那个感叹号，江晚南又老老实实地把详细地址甩出去了。

　　很快，顾未连人带钥匙出现了。

　　江晚南客气道：“真不好意思，又麻烦您一趟。”顾未不说话，手插口袋里背靠墙站着，似乎没有要走的意思。江晚南拿了钥匙开了门，看到室友竟然敷着面膜淡定地从她眼前一闪而过，顺势“哐当”一声关了门，这声响比以往每次都大。

　　江晚南忍着内心即将呼之欲出的愤懑，转头对顾未说：“谢谢您特意跑一趟，我这边合租，不是很方便请您进去坐，真是抱歉！”顾未点点头，清冷的眸子朝刚才紧闭的那道房门瞥了一眼，若有所思地朝四下看了看，才慢条斯理地说“时间也不早了，你收拾收拾，早点休息！”

　　说罢，径直朝电梯走去，江晚南点点头，目送顾未进了电梯才关上了门。

　　虽然之前和这舍友有点不开心，但江晚南没想到她能做到这个份上，明明是她不懂得尊重人，非搞得跟自己把她怎么样了似的。有些人，就是那么的自私又不可理喻。

　　夜晚，江晚南躺在床上看着床头的那幅画：在一栋红墙白瓦的宿舍楼下，少女隐匿在硕大的香樟树后，目送着朝气蓬勃的少年。

　　那是十八岁的江晚南和二十三岁的顾未。

　　那晚，夏日的蝉鸣混合着温热的气息，道路两旁的香樟树高大浓郁，刚从画室出来的江晚南百无聊赖地埋头走着。

　　突然，她撞上了一堵肉墙！再抬头，她彻底傻眼了！

　　太太太帅了！

　　长这么大，江晚南凭着不错的长相也算是阅人无数，可像他这样的尤物，独一份。

　　他眉眼间有一股温润的书生气，但俊朗的面容始终冷静自持。个子很高，松松垮垮的球服下身材比例很好。不是那种瘦巴巴的男生，一看就是常年运动，很有力量。

　　“你没事吧？”男生一手拿着篮球，一手拍了拍江晚南的肩膀，俯下身问道。

　　江晚南半天说不出一个字，只是盯着他的脸，木木地摇了摇头。

　　他再次低头看了她一眼，温声问：“真的没事？”

　　江晚南痴痴地看了眼，才回了神。

　　见她不说话，顾未才淡淡地开口：“没事的话，那我走了。”

　　他走了两步后，又突然回头，冲她喊道：“你走路别低着头，注意安全！”

　　他这句无足轻重的话语搅乱了江晚南那一池碧波荡漾的春水。本来已经朝着反方向行进了很久的她此时脑海中只有他俊朗的容颜以及魔音般的嘱托。江晚南明知道这于他而言仅是一句微不足道的关心，可是，她却没办法释怀了。

　　喜欢上一个人要多久？

　　一年？

　　一个月？

　　还是仅需要一秒就足够……

　　反正江晚南喜欢上顾未只用了一秒。她知道自己很夸张，也知道自己很可笑。可这个一眼万年，惊鸿一瞥的男子就是这样，不费吹灰之力甚至连手指都没冲自己勾一勾，她便已经因他而变得疯狂了起来。这时候的她，信誓旦旦地以为自己爱上了顾未，但其实，当时的她远远不懂爱的重量。

　　没来由的心动，可能见色起意就是最原始、最直接的爱意吧！突然，她掉头，朝着他离开的方向狂奔过去。一口气跑了好几百米，在没有看到他的身影时，那种叫做懊悔的情绪席卷了她全身。

　　她恨自己为什么没有跑得再快一点？为什么不早早一点追过来呢？就这么错过了？偌大的校园，她该怎样才能再见到他呢？

　　她失落地叹着气，心里像有千万只蚂蚁在啃噬，难受极了。

　　突然，身后传来一道声音。

　　江晚南回头，是他！

　　他左臂夹着篮球，左手拿着喝了一半的可乐，右手举着电话，有说有笑的从一旁的小卖部走了出来。他笑起来的时候，江晚南想到了那句很土但又很美好的句子“你相信光吗？”那就是光本身吗？明媚、张扬又淡漠疏离，江晚南直愣愣地看着他，像丢了魂的人一样。

　　他此时所有的注意力都在手机那端，时而爽朗一笑，时而认真倾听，根本没有看到前面的江晚南。在他快走到自己身边时，她才发觉刚才的行为有多离谱，于是连忙几个大跨步躲到了一旁的香樟树下，慌乱地口袋里拿出手机，假装自己也在打电话。

　　一排排硕大的香樟树将江晚南隐匿在一片黑暗中，他一路走，她一路偷偷尾随。

　　他到了宿舍楼下，才挂了电话，似是心情不错，一个箭步冲上台阶，走了进去。

　　江晚南站在这排香樟树的尽头，望着他离开的方向呆愣了足足半个小时。

　　就是在那半个小时里，她仔细回忆着他俊朗的容颜，回忆着他笑起来那爽朗明亮的样子，回忆着他沉稳而有力的声线，最后，她做出了自己十八年来最有魄力的决定，她要追他！从那天起，她就变成了顾未怎么甩也甩不掉的狗皮膏药，每天满校园的追着顾未跑。

　　“顾未学长你等等我……”

　　“顾未学长今天有空吗……”

　　“顾未学长好巧啊……”

　　直到有一次他受不了，板着脸严肃地说：“江晚南，我有喜欢的人了。”

　　要是换成现在的她，听到这句话一定会灰溜溜地夹着尾巴逃跑，再也不出现在他的面前。可是那时候的她真的是将厚颜无耻发挥的淋漓尽致，她嘟着一张小嘴沉默了一会说：“那又怎么样？你们又还没有在一起，我不是还有机会嘛！”

　　面对如此穷追不舍的江晚南，顾未也彻底没有了招，抛下一句“随便”后溜之大吉。

　　随便？

　　她学着顾未的样子，重复了一遍这个词，笑嘻嘻地想：随便？那就是随便追！她不管不顾，反而追得更起劲了。

　　“砰”的一声巨响，隔壁又开始制造各种震耳欲聋的噪音。

　　江晚南收回回忆，嘴角噙着的一抹笑也很快收敛。她思前想后睡不着，便给何静妮发了一条微信：我今天见到顾未了。

　　对面没有立刻回复，江晚南等的无聊，便点开了顾未的头像。他的朋友圈背景图就是他酒吧招牌上那幅图，动态显示仅三天可见。没任何新鲜劲的朋友圈，江晚南退出去，望着他的头像出神。

　　过了几分钟，何静妮终于回复了。

　　何静妮：哦？然后呢？

　　江晚南：他似乎没认出我。

　　何静妮：？装的！

　　江晚南瞬间从床上惊了起来：我现在身边的朋友都觉得我收拾的像男生，认不出来正常吧？

　　何静妮：他们认识你才多久？顾未认识你多久？你当初成天跟在人家屁股后面跑？你就剪个短发，你以为你整容了？

　　后头还跟个不屑的表情。

　　江晚南想了想自己今天的种种表现：躺在女人的臂弯里！抽烟！

　　但是她还想垂死挣扎一下：他还问我是不是喜欢那女的。

　　何静妮：嗯？那可能以为你现在同性恋了，就不想拂你面子。

　　江晚南一时语塞，也不知道再说什么了，索性不回了。

　　隔了很久后，何静妮又发过来一条微信追问：那你现在再见到顾未是什么心情？

　　什么心情呢？

　　说真的江晚南自己也不知道。当初那么轰轰烈烈爱过的人，说已经心如止水了那肯定是很扯淡的谎话。但，她和他之间，从来都只是她一头热，何况已经过了这么多年。江晚南一时半会也找不到合适的形容词，只轻描淡写地回了句：就看到他现在过得挺好还蛮开心的。

　　对方发来一个鄙夷的表情后也不再继续追问。

　　江晚南听着隔壁“哐哐”的噪音，气愤的拉过被子闷住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