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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8岁 外面的世界很精彩(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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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年9月,这一年的夏天很平常,天气依旧是那么热,路边的大爷永远是扎着堆唾沫星子横飞,所有人能想象的各种奇迹,这一年都没有发生,只是大家都习惯了这样的生活,平凡、稀松、没有盼头。
可是这一年的夏天对于我来说不平常,因为我被录取了,虽然是个二本院校,但这是一个小山村的希望,我成了村里唯一的大学生,三天内道贺的人已经比半年内来过的人都多,我爸心疼地看着院子地门槛,每一处地擦伤都是对家里经济条件的抵抗,放在这个物欲横流的现实社会,有那么一句话可以点题“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
这也是我第一次坐火车,也是第一次离开我认知中的“世界”,临走前,我爸塞给我500块钱,说:“生活上不要亏待自己,没钱跟爸说,一定要好好学习,咱们这种家庭只有读书才有机会出人头地。”
我爸的表情充满着欣慰,但是我明明看到他眼角转瞬即逝的忧伤,还有昨晚他在满屋宾客前难掩的激动,却在凌晨的时候一个人蹲在院子里抽烟,我不知道他的表情是什么样,只是他的背影难掩无助与惆怅。
月光洒到他的肩上,他的背上,他的头发上,他的影子上,他被金黄色的月光包裹的严严实实,却一动不动。
那一夜,我失眠了,我在问我自己几个问题:是不是我不应该自私地把自己的希望转嫁为父母的惆怅,是不是我这样的家庭条件,应该早入社会,减轻父母的负担,是不是像我这样山里的孩子,都不应该轻易地谈论为什么要上大学。
那一夜,月光很好,星光璀璨,可我始终无法回答自己的那几个问题,我以为在找寻答案的过程中我会就此入眠,等我再次望向窗外时,天边泛起的鱼肚白与隔壁公鸡的打鸣声交相呼应,正在催促着晨起的第一缕阳光。
我也放弃了回答这些问题,当天空正式泛蓝,当阳光正式爬过黑暗的银河系之时,我却伴随着疑问睡了过去。
我紧紧攥着手里的钱,整理好自己的情绪,那些所谓的问题,在晴天白日下显得无力苍白,我明白未来的路现在才是一个起点,每个人都有为之骄傲且奋斗一生的事情,我不明白那个真理下面包含的终究是什么,可我想成为父母可以抬头挺胸的骄傲,这时我不懂出人头地的最终意义,只是简单地认为走出了,才有机会出人头地。
从踏入学校大门那一刻起,这一次的长征没有规则,没有尽头,唯一的终点就是死亡。而我竭尽所能却要面对说着公平却处处不公的世界,而这个世界才是扭曲人们心中善良的本性,单纯认知的小世界。
在脚面接触汉州的第一寸土地之后,我的内心如同这热烈似火的城市一样,开始燃烧躁动,却又畏缩不前,未知给到了恐惧,好奇给到了期盼,也多少带了一些自卑的心理。
天气湿热的很,火车站外的出租车司机如同这城市、这天气,热情洋溢的帮我把行李搬到了后备箱,而我在半懵圈的状态下被司机如同行李一样塞进了后座。
透过车窗,城市的雄伟与繁华,忙碌与拥挤,完全攥住了我好奇的视界,司机热情的做起导游,对于我这种书懵子所谓的放眼看世界不过是纸上谈兵,由温带季风到温带大陆,从亚寒带到热带,跟着书本游历了中国的大江南北,却不及这一眼来的震撼与深刻。
司机伸着粗短的手指,在空中随意指点,埋怨着破旧老楼影响市容,仿佛这座城市就是他的后院行宫,这个崛起的一线城市也赋予了这座城市、这里的老百姓掩藏不住的傲娇之气。
顺着司机指的方向,我看到的是崭新、巍峨的新世界,我不理解司机口中的破旧、老这样的词是带有歧视的色彩还是他的生活本就是新潮澎湃,比起家里的黑瓦白墙,这座“老城区”却毅然雄伟。
略过高耸入云的写字楼,恢宏大气的广场,在司机喋喋不休地导航中,车辆慢了下来,然后停了下来。
司机一边抱怨着学生开学堵车严重,一边指着汉大的校门说:“看看,还是汉大的校门更气派。“
我礼貌地一笑,说:“是啊。“
司机从镜子里看着我,我只能看到他的眼神眯成一条线,说:“哎呀,在汉州这,汉州师大那也是屈指可数的。“
我尴尬地一笑,说:“哦,是这样啊,不过再厉害也不如汉大一个门呀!“
司机的一声笑,让我感觉到空气凝结并且碎裂的声音,然后就是漫长的静默,直到这个不如汉大气派的汉州师大的校门口。
我走进去,一个人,我相信有一道光在我头顶,只是我需要举起双手,穿过迷雾,穿透云层,拨开黑暗的宇宙,让氧气渗透,然后一道光洒落,呼吸与光明同在。
宿舍是四人间,每个人的下铺都是一张床铺大小的书桌,就这样一个带着隔断的书桌,承载着不同人不同的学生时代,上面放的东西多少不重要,放的什么东西才是重点,也注定了以后的人生规划将何去何从。
比起村里的同龄人,我是幸运的一个,我拥有了改变命运的机会,生命不再是大山里的一片天,屋外的一亩三分地,在踏进学校大门的那一刻,我牢记住父亲的话“只有读书才有机会出人头地”。
所以我拼命读书,除了每天机械的课程安排之外,我成了图书馆的常客,带上一瓶水一个面包,占一个角落,随便抽几本便是中意的书,然后就是隔绝世界的一天,外面瞬息万变,灯光越来越亮,看书的人越来越少,这一切在我再次抬头的瞬间恍如倍速播放的电影,我的眼前一阵模糊后,才看清窗外透射进来的黑夜包裹着亮黄色的光影。
走出图书馆,四处张望,灯火通明,我突然有些怀念山里头的夜色,又美,又静,又祥和,也黑的出奇,夏天的夜晚,我总是喜欢一个人躺在平台上,仰望星辰大海,星星点点汇聚成浩瀚的银河系,而空气中弥漫着醇厚的浓香。
路上的人很多,但大多闲庭信步,出入成双入对,他们将身子胳膊纠缠在一起,恨不得打个死结永远不分开,可我总是想起高中班主任的训话:“早恋害人害己,我们要坚决杜绝!”,我挎着刚借的书,飞快地走到食堂,看到对桌的一男一女相互喂饭的场景,我突然将高中班主任从脑子里一把撤了出来,“我上大学了,不是早恋了!”
接下来就是我一天的最后一个打卡地—自习室,这就是我的大学生活,上课、图书馆、自习室,我并不觉得单调,每当想起那天夜里父亲坐在院子里的背影,我对自己的要求便严格一分。
董昭是我的室友,睡我上铺,因为他呼噜打得响,我叫他猪头三,而此刻他出现在我面前,正大口的喘着粗气。
“老…老曹,你大爷的能不能买个手机,我去了教室、图书馆、自习室都没找到你,我以为你被绑了!”
我说:“我现在要去自习室,待会过去肯定能找到我。”
董昭拉着我说:“去你的,赶快跟我走,今天老王组织的宿舍联谊。”随后给我一个眼神继续说“音乐系的!就等你了。”
我被一路拖行,直到一间弥漫着黑丝与粉色灯光的kTV包间,一群如饥似渴的“饿狗”在我进门的瞬间,老王拿起麦克大声喊:“现在我隆重介绍一下,我们宿舍,不,我们历史系的学霸,贯通古今,博学多才的曹秀才,老曹!”
随后一阵刺耳的欢呼声,对面四位黑丝长腿笑靥如花,在灯光的映衬下又是那样的婀娜多姿,老王不怀好意地推我一下,这才发现手里已经多了一瓶雪花啤酒。
我跟老王说我不会喝酒。
他说:“你生来就知道刘裕是干嘛的吗?就知道五胡十六国吗?就知道黄袍加身吗?”
我摇摇头说不知道。
他接着说:“对吗!不都是学的嘛!”接着在我耳边低语:“给哥几个找这个机会不容易,你可别拉跨了!”
我点点头,又摇摇头,老王拍下我肩膀,所有人起身捧杯,我跟着装模做样,仰头送酒,没有把握好方寸,一股冰凉的液体扰动舌尖,然后一阵苦涩直冲味蕾,接踵而来的是舌尖上跳动的辛辣,小的时候听大人说“酒,香甜美味,沁人心脾,喝一口回味悠长”,但我妈却经常说“那玩意儿跟马尿一样,整天喝个什么劲”,今天这一口我分明尝到烂菜叶与浓浓的化学品的味道,在口腔里翻滚、跳跃。
其他人都在吞咽,感受传说中的香甜美味,最终我没忍住,一口喷射而出,结结实实落在一个女孩身上。
她沉默,大家沉默,音乐还在唱,我可以用花容失色来形容她,她的头发很长,隔着灯光能感受到她白皙的皮肤,一对粼粼闪闪的耳坠垂落香肩,我在等待她突破临界点的爆发,却只能不断地道歉。
她随后轻轻一笑说没事,然后大家就当没事一样继续纵情欢笑。
董昭总有意将我推到那女孩身边,我唱歌走调,喝酒必喷,关于艺术与娱乐,我已经被卷入历史的大潮,倒退了五千年。
酒过半巡,当气氛即将冲到顶点,老王突然在桌前单膝跪地,手里鬼使神差的多了一捧花束,冲着话筒大喊:“菲菲,过去的日子叫历史,我没能陪你走过,我希望往后余生,你身边始终有我保护,我的人生里只有一个你。”
所有人一阵骚动,电视看多了,每个人都幻想着有一天能成为故事当中的男女主角,可以爱的惊天地泣鬼神,可以爱而不得日夜相思,更可以冲冠一怒为红颜。只是有的人天生就是当主角的料,比如老王,那个叫菲菲的女孩已经埋进了他的胸口,他得意地笑。
那天后我再没有见过那几个女孩,而我后来才发觉那一夜我们这些人本来就是去给老王做配角的,什么联谊会,还不是为他做嫁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