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7、关中觅将往（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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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江夜是被一阵响彻云霄、连绵不绝的笑声给吵醒的。准确来说，他不能说是醒了，只能是稍微地有了一点意识，却没有真的醒过来，而是在梦里。
江夜蹙眉道：“你是谁？”
那人并不回答江夜的问题，自顾自地笑着，一直到笑够了笑不动了，才终于在快要笑得咽气之前喘了口气，道：“你又作恶了。你竟然动手杀一个凡人。你啊你，连宋离人对你都无力回天，还有谁能救你？”
江夜并不回答。
而这个人也不期待江夜的回答，只是道：“你不如就认错好了，认个错有什么难的，你不是也能对宋离人说出‘抱歉’二字吗？”
江夜沉默片刻，道：“我知道你是谁了。”
那人不答话。
江夜道：“兄长。”
那人笑了一声。
旋即，江夜的眼前之景开始变动，不再是一望无际的黑暗与混沌，周遭逐渐明朗起来，高台楼阁逐渐浮现，最终定格的，是月佘宫的样子。月色胧明，清荷暗香。
冠礼之前，江夜一直住在这座宫殿里，冠礼之后，他偶尔也会来往几次，所以对这里的景色算是熟悉。
不多时，江夜面前出现一个翩翩的男子，那男子身形与他相近，服饰与他也大同小异，均为青龙方神的华服。待这人身形站定，他方才缓缓转过身来。
此人的容颜与江夜有九成相似，唯一不同的是，他眉宇处有着浓重的戾气，像个杀人如麻的恶鬼。此人正是江深。
夜风过，迎着月色的树木掀起一阵嗦嗦声。
须臾，江夜道：“多年未见，兄长真是变了不少。”
江深勾唇一笑，道：“你也是，越来越像我了。”
江深这句话明指江夜偷天换日一事，可江夜听了却并不恼怒，心平气和道：“能得兄长赞赏，是我的嘉幸。不过，兄长本已是死去的人了，如今借着我的梦境托生，一定历经了千辛万苦吧。”
江深款步走向前，面色没有一丝愠怒，亦是泰然道：“小夜长大了，已经懂得关怀兄长了。”
江夜道：“兄长几次三番来找我，是因为我心里的青龙仙锁吗？兄长不会以为，自己靠着这一丝残魂留在世间，就还有还生的可能吧？”说着，他不自禁笑了声，道，“北冥到底给你们灌了什么迷魂汤，让你们都相信人死还能复生？”
江深并不答话。
夜风吹落几片落叶，绿油油的叶子随风卷地而过，不一会就被吹散到了满院。
江夜自己也想不出个所以然，他一直觉得，江深此人，就算生前有求生的欲望，死后，也不会有想要复生的荒唐念头。江深生来就是青龙方神，最是矜贵高尚，也最是不屑于这种邪术，又怎么可能会甘心委身在别人的梦境里装神弄鬼恐吓人，或者是像在布庄那样，附身在一个凡人的身上？
此等邪术，他怎么可能看得上？
虽然不知为何，但若是生前被最亲近的人所背叛陷害，死一遭后，性情大变也并非全无可能。
江夜道：“若兄长真是为了还生而来，那一定知道自己是如何离世的，兄长既然知道，还跑到我的梦境里，就不怕我再杀你一次吗？”
话音刚落，梦境便坍塌了。
江夜蓦地睁开双眼，见四周是禹岁宫景象，便起身，正要开口询问南华清尚官如今身在何处时，忽然看见祈福正端坐在自己殿中。
祈福见他醒了，便道：“醒了？”
江夜脑子里第一想法是，为什么祈福会在这里。祈福作为他的母亲，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并无大碍，可是由于刚才那个梦境，江夜难免杯弓蛇影。
若不是冬神临终前说了那一句“江如故啊江如故，你真是有一个好弟弟”，江夜还久久反应不过来，那个在幻境里遇见的，以及多次出现在自己梦境中的神秘人到底是谁，结合冬神这一句喟叹，再一联想北冥那个臭名昭著的冥界一事，以及祈福的七封书信，一切便都大白了。
祈福既然写了江夜偷天换日一事，说明如今躺在棺椁里的是江深这件事情，冬神是知道的。江夜按照自己所知能推个大概的内容——祈福将江深身死一事告知冬神，冬神借由冥界邪术，为江深留的一缕残魂，等到时机成熟便可放出。但是江深并不能单独出现，毕竟还是死人，所以，冬神便借由与如梦令相近的法术，使得江深的残魂可以依托在某人的梦境里，或者短暂地附着在某一个人的身上。这些便有些类似于凡间话本里的托梦和鬼上身，虽然并不能相提并论，但结果相似。
这样一来，就说得通了。这个江深早已不是生前风光无限的青龙方神了，而是一缕飘零无所依的残魂，脾性大变，行动做事，皆身不由己。
那边，祈福已经走近。
江夜回过神来，避重就轻道：“我睡了几天。”
祈福道：“一天。昨日清尚官送你来时，满宫皆轰动了，你可知为何？”
江夜道：“为何？”
祈福道：“归灵毒再现了。”
虽说归灵毒是四海奇毒，毕竟现在江夜身上连北冥冥界存续写命的黑线都有了，他之前也不是没中过这个毒，所以他并不在意这些。眼下他只关心一件事情——他道：“宋离人在哪？”
祈福蹙了下眉，道：“自然是回南华。他要事在身，哪有时间和你周旋。”
江夜遂不再问，道：“母妃，我有一事想与母妃商讨。”
祈福奇怪道：“什么？”
江夜道：“自从如故死后，除了凶礼，东境就没再好好拜过他一次，近日来发生了许多的事情，我总是频频想起他，不如明年，再好好祭拜一次，告慰先者。”
祈福眯起眼睛，道：“你想做什么？”
江夜道：“我想做什么，母妃应该最清楚了。若是如故的墓地出了什么事情，于我而言是最不利的，人既然都死了，就没有必要化成鬼再吓人了。”
祈福顿时大怒，道：“你没有心吗？！他好歹是你的兄长，生前也未做过一件对不起你的事情，你为何连他死了都不愿放过？”
江夜并不恼怒。他并未直言对祈福的猜测，看祈福如今的表现及说辞，估计她自己也不想把这些过错全揽在自己身上。既然祈福不想揽错，那这些错总得有一个人去认。
江夜平静道：“如故是一个温文尔雅的平易近人的方神，一直到他死，我都是这么认为的。可是他已经死了，青龙方神的仙锁就在我体内，母妃不认也得认。总之，母妃总不至于来害我吧？”
祈福道：“你这说的是什么疯话？”
江夜道：“母妃还不知道吧，您和北冥来往的书信，我已悉数过目。母妃和冬神密谋的那些事情，在我面前，又有什么好伪装的？毕竟，我们可是一条船上的人。既然如此，母妃又为何想要复生如故？为什么你们所有人都认为人死了还能复生？母妃不会以为就算使如故复生了，就能将我身上的青龙仙锁，物归原主了吧？”
祈福依旧是奇怪地看着江夜。
江夜没有理会，继续道：“我想要的东西，从来没有拱手让人的道理。我也早奉劝过母妃断绝和北冥的联络，如今，这些书信仅仅是被我看到了，若是被旁人看到呢？”
祈福道：“我做事，还用不着你来教。”
江夜道：“是吗？那母妃不妨猜猜，冬神为何要留你的书信？”
“什么？”
江夜道：“他难道不是为了以防某一日东窗事发，好拉上母妃做替罪羊吗？母妃怎么连这些都看不出来，难道母妃如今还怀念少时在北冥做仙卿的日子吗？”
*
南华，宋将军府。
与祈福江夜母子剑拔弩张的氛围不同，宋府的氛围显然更为和谐有爱。
宋府□□有个殿宇，名字叫做“本草堂”，里面放置了所有宋府的药材和医书，是整个白玉京草药种类最齐全数量最繁多的草药堂和医术卷文。昨日宋醉刚才关中回来，就径直地去往了这个地方，谁来询问一概不答，谁来求见一概回绝。
一直到第二天，唐霏芸知道宋醉昨夜是在本草堂歇下的后，早晨时命人送了吃食过去，午膳的时候，又自己领着食盒准备送到本草堂。
由是，日过晌午，宋将军府□□。
唐霏芸刚到本草堂的门前，里面就传来了宋醉的声音。
宋醉道：“今日我谁也不见，阁下请回吧。”
唐霏芸道：“离人，是我。”
草本堂里安静了一会，须臾，宋醉开了门，顶着一头稀疏的散发出现在唐霏芸面前。
宋醉作揖道：“阿娘，儿子唐突。”
唐霏芸眼神复杂地看着宋醉。宋醉显然是没怎么休息，从容貌上看，有些有气无力的感觉。唐霏芸道：“没事。我来给你送吃食，劳累了这么久，该饿了吧？”
宋醉遂让开身，道：“还好。”
唐霏芸越过门槛走进本草堂，走了没几步，刚要开口说话，目光忽然瞥见本草堂的一个捣药的石桌上，俨然放着另外一个食盒。而这个食盒，明显是没有没拆开过，石桌上也十分干净，不像是有人在上面吃过饭的样子。
唐霏芸遂看向宋醉，宋醉知道她是责怪自己不好好吃饭，没敢看过去。
唐霏芸走到石桌旁，将食盒放下，道：“好好吃一些吧，今日佳人从明镜台回来，知道你在本草堂，也去做了几道小菜。你好久没尝过佳人的厨艺了吧？你离家的这几年，她厨艺精进了不少。”说到这，唐霏芸不知道忽然想起了什么，语气一转，没再把宋辞的事情说下去，只是打开食盒摆好碗筷，道，“快来吃吧。”
宋醉也不再多说，便走过去接过筷子。他刚才说自己不饿是真的，他从昨天晚上到现在滴水未进，饿过头了也就不觉得饿了，可是一碰到饭，胃里立马就有饥饿的感觉了。他风卷残云般吃完了所有的饭菜，末了还把汤喝下了。
见状，唐霏芸道：“吃饭不用太急。这饭菜估计都凉了，晚些时候佳人应该还在，你晚饭出来吃吗？”
宋醉摇摇头，道：“今日可能不出去了，阿娘也不必亲自来送，差个仙侍来就行了，本草堂里药气重，不好散去。”
唐霏芸道：“好。还有一事，寻觅将往这件事情，玄琛还是希望你能出面，东境那边传来消息，说储君方神已经醒了，我知道你忧心储君方神，可你作为清尚官，南华的事情你总不能坐视不理。”
宋醉沉默片刻，道：“我知道了。阿娘先替我告知唐玄琛，将往一事我爱莫能助，在我眼里，将往的事情就是可以被推迟，而储君方神的事情不能，毕竟人命关天。如果阿娘也觉得我这么做不妥，就替我告知唐玄琛，这清尚官我不做也罢。”
唐霏芸忽地一惊，诧异于宋醉怎么忽然说出这样的话。她道：“如此违逆的话，你在为娘也就算了，辞官一说，我就权当没听过，玄琛器重你，也想让你久留白玉京，你难道看不出来吗，他是想还你往昔的声名？”
宋醉略蹙眉，道：“罢了，阿娘既然这么想，可能唐玄琛就是想抬我仙阶吧，可惜我天生不是煊赫的命，不多受用。”
唐霏芸道：“你这说的是什么话，玄琛看人从未出过错，他既封你为清尚官，说明你是但得起的。”
宋醉道：“担得起吗？我一直觉得我白瞎了这么高的官职，德不配位。”
唐霏芸叹了口气，道：“罢了，你离白玉京多年，我也不知，这万年间你都想些什么，我知道你今日一提不过是气话，也知道你心志并不在此，如果你真的有此打算，就告诉母亲，由我来告诉玄琛，他总好同意一些。”
宋醉道：“谢谢阿娘。”
随后，母子两人又寒暄一段，唐霏芸看出宋醉是真的着急在本草堂里凑出那份药方，不多时也就离开了。
只是，她离开了没多久，就又有一个人来打搅宋醉配药了。
这个人正是莫白。
唐霏芸走后，宋醉便拿上自己的卷文，往自己没看完的木格子走去了，门扉未被掩上，于是，莫白钻了好一个空子，直接进来了。
莫白进来时宋醉正巧端着一个小巧的瓷瓶往方才床边的石桌处走去，宋醉是从里屋里出来的，刚拐了弯，边走边看自己手中的卷文，一抬头，就看到莫白一手持扇，倚靠在门上，先是打量本草堂，再是看向宋醉。
宋醉放下瓷瓶，很不客气道：“你怎么在这里？”
莫白道：“我为什么不能？”
宋醉道：“这是宋府，想来你也没有什么事情需要到宋府、到本草堂来，你走吧。”
莫白道：“这便要赶我走？我还什么都没说呢。你和储君方神倒是情笃，这便要弃南华于不管不顾了，南司官器重你，让你去找将往，你倒好，找了半天就撂挑子不干了。”
宋醉专心于自己的药方，对莫白的冷嘲热讽没有多少动容，听到莫白不说了后，头也不抬道：“说完了？说完就离开吧。将往我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你不是正巧关心此事吗？不如你向唐玄琛请命，这将往，有你来找好了。”
莫白道：“果真啊，将往不是你的东西，你是一点心都不上，一点都不着急。如果是你的东西丢了，你还能这么泰然自若地说风凉话吗？”
宋醉没闲工夫去纠正莫白那一句“风凉话”，只是道：“丢失的东西，说明它原本就不该属于我。”
莫白嗤笑一声，道：“你倒是净会说大话，南司官就不该让你来查。”说完了，他似乎觉得有些歉疚，悻悻地闭上了嘴。
又过了一会，莫白发现宋醉全神贯注地放在配药的事情上，压根没工夫理会自己，虽然宋醉并不喜欢这个时候被人打搅，但是显然，现在宋醉是完全忽视莫白了。
莫白自觉无趣，将扇子打开，留下一句“真不晓得你这闷葫芦，唉”，便离开了。
他离开后，宋醉便放下瓷瓶，走过去把门掩上了。
作者有话说
第167章 关中觅将往（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