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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5、云散琉璃脆(3) ...
天虞山幻境。
大红烛火,红罗春帐。
眼前的一切旖旎光景都在不可逆装地坍塌。这场梦破裂了。
假的终究是假的。梦里的东西,如何能当真呢?
江夜惶惶然站起身,往后退了几步,看着这个险些困囿住他的幻境,像花瓣被风吹散一样,碎了一地。
江夜说不上是难过,只是眼睁睁看着所得到的一切都幻化成灰,他依旧沉郁。
他感觉眼睛有些难受,于是把目光放远,一片灰暗之中,他满心满眼都是方才宋醉穿上婚服的样子。
“江夜。”
忽然,有人喊他。
江夜回过头,正看见一片正坍塌殆尽的幻境之中,身着清尚官官服的宋醉向他走来。
宋醉道:“你怎么了?我叫了你好几句,你一句也不应我。你在幻境里看到了什么?”
江夜心里“咯噔”一下,别过脸,道:“没什么。”
好在宋醉也不多问,那过之后,便不多言,施法欲破除这个幻境的残骸,转了话题:“先出去吧。”
江夜不置可否,反问了一句:“你呢?你看到了什么?”
宋醉专心致志在撕裂幻境的残骸幕布中,目光不曾偏移,道:“一些无关紧要的回忆。”
闻言,江夜脸上没有太大波动,却在暗忖:什么回忆至于你而言不是无关紧要的?
江夜不再多言,略一抬袖,刺冰自他手中飞逝而出,锋芒毕露,裹挟着无数杀气,顷刻间便将整个幻境撕裂。
天光大亮,眼前之景豁然开朗。
宋醉缓缓收回自己尚在施法的手,看向江夜,道:“储君方神,实至名归。”
江夜看了宋醉一眼,略扯开嘴角,道:“你怎么那么喜欢耍嘴皮子功夫?”
宋醉:“跟方神殿下比,我也就只能耍耍嘴皮子功夫了。”说完,他抬脚就要往前走。
江夜遂也不再理会他,回过神也抬步往前走。
被刺冰撕裂开的幻境,显然就是天虞山本身的那个如梦令了。要说北冥当真是寒雪天气,一年四季,不下两季的时节都是冰天雪地的。
眼前这个如梦令也是大雪,眼前之景,当是瑶台。不过显然这里的时间和现在的时间差了很多,少说也得有个几万年。
差不多三四万年前,上一任玄武方神还在世的时候,北冥远比现在要严寒的多。虽然气候不是那么宜人宜居,但是这种苦寒冰地,却很适合北冥许多闻名四方的花草作息,也很适宜钻研一些北冥特有的仙术。
如今的景象,明显要比现在的北冥冷上许多,墙上瓦上皆是冻霜,即使没有鹅毛大雪,寒风依旧彻骨。瑶台下的海水结了冰,厚冰下暗流涌动,厚冰之上,偶有百花开展,也被寒流冻进了冰霜里,晶莹剔透。
江夜抬脚往前走了几步,余光一瞥,发现宋醉并没有跟上来。
正疑惑,他回过头去,发现宋醉现在双脚动弹不得,就和那些冰上的花一样,被冻住了。落地的衣衫肉眼可见的生了冰霜,鞋底可想而已,几乎已经和地面不离不弃了。
宋醉注意到江夜的目光,无奈道:“等等,我很快好。”说完,他开始手脚并用,企图从冰凉的地面上抬起自己的脚。
江夜伸手过去,道:“我拉着你。”
宋醉看向他。
江夜颔首,示意宋醉搭手。
宋醉没有拒绝,拉上江夜的手后,就被江夜一把扯了过去,两人险险撞上。
雪霁风寒,日色渐晚。
砭人肌骨的寒气匿藏在风声里,避无可避。江夜看了眼宋醉身上的衣衫,说:“你是不是穿得太单薄了?”
宋醉伸手看了看自己的衣袖,道:“单薄吗?我觉得还可以。”他说完,发现自己又一次被凝固在原地了。
宋醉:……
江夜:……
江夜嗤笑一声,道:“要不我抱你……”
“我还是施法吧。”几乎是同一时刻,宋醉开口说。
冰冷的空气几乎凝滞了。
宋醉别过脸,轻咳一声,道:“不用了。”顿了顿,又说,“多谢方神好意。”
江夜不置一词,只是看着宋醉,觉得此时微微垂眸的宋醉,和幻境里的十分相近,尤其是那个“不”字,吐字都如此相近。
“江夜,不要。”
他再次想起宋醉在幻境里不断重复的那句话,觉得心中一阵烦闷,索性收回视线,看向周遭的环境。
这里屋舍俨然,人烟稀少,冰天雪地的,就连仙侍的人影都没有多少。
江夜道:“这里是几万年前吧。”
宋醉已然给自己的双脚施好法,使其不会再被冰雪缠绕住。他道:“几万年前?莫非钟情还活着?”
钟情,便是北冥上一位玄武方神。他和绝大多数方神一样,由神君所生,临出生时天象异动,出生的那天,更是祥瑞降临。不过,这个人已经死了将近三万年,现在的人没有多少真的见过他或者认识他,对他的了解,也仅限于史书上的寥寥数笔。
史书言:玄武钟情,天之贵子,冥之福寿,为人恭谦,在世时,为冥披肝沥胆,共降服妖兽七千六百余只,降福一万三千七百余次,栽无忧树,化北冥水患余患。钟情一生丰功伟绩,七万九千余岁时,感染恶疾,遂崩。冬神恸哭。
估计是两个人都想到了这些有关钟情的记载上,也就一齐想到了最后那一句“冬神恸哭”。也不知道是史官有意渲染,还是冬神与上一位玄武方神情同手足,乃是管鲍之交,总之不管怎么样,冬神“恸哭”,本身就听令人感到匪夷所思的。
两人不言而喻地相视一眼。
江夜道:“钟情就是上一个玄武?”
“是他。”
听到这个反应,江夜想起来宋醉刚好是三万来岁,算算时日,宋醉和钟情,或许见过。而且宋醉说“是他”,而不是“是的”,说明两个人交情应该不浅。
江夜顺水推舟问:“你和他认识?”
“认识,”宋醉点点头,“我抓周礼的时候,他来过。”
要说宋醉上一句的“他”,只是让江夜觉得两人交情匪浅,那后来这一句“他”,就让江夜觉得很不是滋味了。
江夜面无表情说:“听起来你们关系很不错。”
宋醉:“是不错,我志学之年……”
“行了,”江夜及时止损,打断了宋醉的叙述,道,“这个幻境可能是钟情布下的,先找找钟情身在何处。”
仅仅几句话的功夫,薄日已经落下去,暮色四合,天边掀起一阵由深紫色与墨蓝色交织而成的云海。
每一个如梦令里的规章制度,还有一些鞭辟入里的细节,都是不同的,所以,在这一个如梦令里,他们不确定这里的人是否能看到他们
于是,两个人施法隐去了身形,绕了好几处长廊,才终于得见一个手端托盘的仙侍。
那仙侍衣着古朴,且不着冬衣,亦能安然无恙在这极寒之地行走。应该就是几万年的北冥了,那时候北冥仙侍的衣裳尚且独具一格,没有被东境的褙子襦裙所浸染。那时候的仙侍喜欢在发髻上簪一个弯月形的银簪,正面看上去平淡无奇,但转过身去,就会发现她身后还有一个银色的流苏,月光下熠熠生辉。
那时候的北冥仙侍是同意的服饰,不像现在,服饰有所不同,颜色有所讲究,就连发饰也有一套严格地制度约束着。
江夜与宋醉站在一盏悬灯之下,目送那名孤零零的仙侍离开。
江夜道:“三万年前的北冥这么冷清?”
“不宜居,终岁严寒。”宋醉说,“那时候北冥没有夏季,瑶台下的松周海还会结厚冰。”
“你来过?”
宋醉:“来过,钟情有一年生辰宴,是我和唐玄琛一起来的。”
江夜脸色有些阴沉,眼神更像是一潭死水。他默默在心里又把宋醉这番话咂摸了一遍,想来想去,把自己想气了。
这三万年宋醉都经历了什么?不是孑然一身吗?怎么朋友遍地?
江夜:“你和钟情,是什么关系?”
“他算是我长辈。”
江夜抬手摸了摸鼻子,前言不搭后语道:“你抓周礼抓的什么?”
“啊?”
“我当我没说。”江夜抬脚欲走。
“等等!”
江夜回过身,以为宋醉要说些什么,心中暗含期待。
结果,宋醉指了指一旁隔水相望的长廊,道:“那边,钟情出来了。”
江夜:……
正无语凝噎,江夜听见不远处传来一阵清越的箫声。
其声呜呜然,却不是庄严,仿佛是一场壮丽而扣人心弦的落幕,也想是歌颂一次为某一次浩劫带来福音的落日。
江夜循声看去。只见雾色苍茫之处,一人衣着素净,随意披散着头发,长身而立,专心致志地吹奏洞箫,有一种历经沧桑身经百战的豁达。
他容貌多被夜色遮蔽,但从轮廓来看,当是十分俊朗的。北冥的人五官多深邃硬朗,一方水土一方人,钟情的长相,算是完美诠释了这个说法。
方神作为四方之尊神,它的更迭往往是王不见王,老的方神死去时,新的方神可能尚未诞生,甚至可能上一任方神已经仙逝了几万年,新的方神才会出世,庇佑一方。
所以,对于江夜来说,见到北冥的上一位玄武方神,他的心情有些复杂。就好像是一个崭新的生命,在见证一个旧的古老的生命的死亡。
忽然,江夜意识到了什么。
周遭的环境很古怪,就算如今北冥人烟稀少,瑶台侍奉的仙侍也少,那也不该,让一方尊神孤身一人在水廊上吹箫,且不说是孤身一人了,他身着朴素,难道不会有人觉得不成体统?
而且,钟情吹奏的曲子,即壮丽又悲切。
此时此景,此人此曲,让江夜不由自主想到一句古文。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寒风萧凛,水冷冰厚。难道钟情今夜过后,是要去做什么事情吗?
江夜蹙眉,冷静道:“钟情可能要仙逝了。他察觉到了自己即将寿终正寝,一生光荣步入坟茔,才会吹这么悲切的曲子。所以这个如梦令是钟情布下的,他想让来者见证他的死亡,知道他是为何而死。”
“你是说,钟情死于非命?”
江夜看向宋醉。
宋醉认出江夜的眼神,就是在说这个顾虑。他正要开口说一说自己对于钟情之死的见解时,忽然,有人叫住了他们——
“二位仙君,可是贵客?”
两人对视,均是疑容皱眉,想着怎么隐去身形的,还会被人发现,一面又朝着声音的来源看去。
声音的来源正是方才箫声传来的地方,也就是说,这个时候叫他们的人是钟情。
发现他们的人是钟情。
灵力足够强大者,可以洞悉一切仙术的遗迹。他们所用隐去身形的法子,也是仙术,钟情又是方神,能察觉到附近有灵力波动和仙术运动,无可厚非,但是,他怎么直接越过这一层,看到了他们的人形?
这太令人匪夷所思了。就算他是钟情,是北冥德高望重,功绩甚伟的方神,也不能直接识破仙术,看到仙术之后匿藏的人。尤其,这两个人其中一个也是方神。
不过,如梦令毕竟是北冥的仙术,这里头还有什么学问什么关窍,外人也不得而知。于是,两个人纵然心有疑虑,却仍然走了过去。
钟情有一种历经风霜的气质,笑吟吟地看着江夜与宋醉时,就像是一个老师,在看自己的学者。即祥和,又博知。
钟情的笑,涵盖着一种先者之于后生之辈的期望与祝福。
这让江夜不由自主想起来一位故人。
既然是身处如梦令,那么对于令中的人来说,一切异常的人或物都是不速之客。比如江夜和宋醉。所以,他们没有选择去惊扰,均是略一行礼,道:“玄武方神。”
钟情笑盈盈地说:“不必多礼,如今天寒地冻,你们二位夜游至此,还穿得如此单薄,若是染了风寒,又该如何是好?”
江夜与宋醉都没有回答,各怀鬼胎地在想,和幻境中的人发生了触碰,会怎么样。
钟情端详了他们的面容,一番过后,道:“我见你们,好生眼熟,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江夜心想,我出生的时候你已经在史书上躺了几万年了,哪里有法子能见上一面?便道:“玄武方神,我们从未见过。”
而宋醉,他就算是见过也不能承认,便扯谎道:“没有见过。”
钟情道:“我见二位仙锁不凡,衣着装扮不像是北冥中人。你们可是楚念卿邀请来的?”
他们不知道该回答什么,谁也不知道钟情临死之前的那几年,到底生了什么事情,索性死马当活马医,纷纷道是。
钟情摇摇头,道:“我早和冬神与楚念卿说过,此番前往天虞山镇守妖兽邪灵,我一人即可,不需任何帮力。我安守一方征服四野这么多年,这时候降服一只妖兽还要请人来助,说出去不让人笑话?你们去和楚念卿作辞吧,后面的事情我来帮你们说,你们此番远道而来,就当是游历一场了,款待多有不周,莫要怪罪。”
宋醉笑道:“这是哪里的话?若能为方神降服妖兽,乃是我等的荣幸。”
钟情闻言,哈哈笑了两声,爽朗道:“我见你们甚合眼缘,虽然我们没有见过,但是我想,我们缘分一定匪浅,否则也不会在此夜相逢。初次见面,还不知道你们的名字,不知二位神君尊姓大名?”
三万年前,压根没有江夜这号人,所以他说自己的本名也好,说是江深也好招星也好,就是无碍的。
江夜颔首,大有一种行不改名坐不改姓的侠气,道:“江夜,字司辰。”
他说完了,就该到宋醉了。
钟情的目光也移了过去,直直的看着宋醉。
宋醉怕被他看出些什么,一不做二不休,道:“我叫招星。”
江夜:?
等等,你说你叫什么?
平心而论,江夜心里是有些欢喜的。因为那是他用过的名字,如今冠在了宋醉的身份上。
钟情闻言,又是朗声一笑,粲然道:“二位当真侠肝义胆,就连名字都如此不凡,好名字!引手摘星辰,云气扑衣如湿,好事近呐!”此一番话说完,他又道了两声“好”,蓦然转身,自顾自离开了。
忘了更了,幸好还没睡><
天哪天哪天哪天哪怎么会有人这么冒失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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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5章 云散琉璃脆(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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