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机之死》何念楼

3、“举头空羡榜中名”

　　（二）举头空羡榜中名
　　芳意消潜又一春。到了长安城新科进士放榜的日子，慈恩塔下题名处，人头攒动，众人都争相欲睹状元风采。
　　今朝科举取士，荫庇仍占极大比重，即使是权贵之家想要登科都绝非易事，寒门想要榜上有名就更是难如登天。
　　鱼幼微登上崇真观，那里可以看到新科进士的全部题名。
　　那些或长或少的进士们，看不清面目如何，但皆乘高头骏马，气势上就已高人一截。玉树临风，意气风发，惹人艳羡。
　　围观者上千，之中不乏读书人。可是“一日看尽长安花”的喜悦，只属于这十四个人。
　　她看到眼前这一切的时候想到了鱼有贤，千千万万个鱼有贤。
　　幼微内心深处涌出无限悲怆，她越发明白眼前这些意气风发的读书人其实并不是他们自己，是范阳卢氏，赵郡李氏、河东裴氏、太原王氏、清河崔氏...
　　她想到自己很小的时候，鱼有贤日日痛饮狂歌，一叹出身低下，二叹幼微不是男子，连最后的希望也没能留下。
　　年幼的幼微并不完全明白父亲的苦闷与郁结，但这些年在乐坊这种文人骚客聚集的地方成长起来，耳濡目染间她也知道了普通读书人所面临的境况之艰难。
　　可是就连这些也与她无缘。
　　她知道要成为蔡琰那样的女诗人太难了，她没有那样的家世，也没有过那样的见识与经历。
　　尽管她现在名满京城，全长安城没有人不知道妙音坊的幼微姑娘既擅作曲，又兼长填词。写诗也 俯身立就，下笔即成，诗意自然飘逸，其力度处亦不输男子。
　　和著名诗人温飞卿的多次唱和更是让她名扬天下。
　　然而，她的价值却也仅限于此：佳人——即使是有才华的佳人，也永远都是男性的背景板。
　　读书中举，光耀门楣。这种路径女子连踏上去的机会都没有，更不用说抵达终点。
　　除自己以外，以诗取士的今朝，如刘瑶、薛涛、李冶、崔公达，哪个不是满腹才情，但是都没能拜官封侯。连上考场的机会都没有，一生只羡他人，岂不痛哉！
　　幼微独倚栏边，不禁潸然。
　　浮云流水，此时距离她名满京华已经过去三年。
　　尽管过人的天赋让她的才华远远高于她的座上宾，但她知道自己的身份并未改变，仍然是一个供人赏玩的乐妓，至多是一个有才华的乐妓。
　　然而不管怎么样，都不能让人对她高看一眼。
　　幼微转身回到观内，拿出纸笔。
　　“云峰满目放春晴，历历银钩指下生。自恨罗衣掩诗句，举头空羡榜中名。”
　　幼微和泪写下这首诗，掉落的眼泪晕开了这位才貌双全的女子深刻的悲哀。
　　“好诗，好诗。”身后突然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
　　幼微一惊，擦了擦眼泪，转过身来。
　　是温飞卿。
　　“飞卿？你怎么来啦？”
　　“今日放榜，怎么能不来看看呢。”飞卿歪头温柔地笑了笑。
　　他拿起桌上的诗，轻声读了出来。
　　交游这几年，他早就清楚幼微是什么样的女子。她心里的涟漪和志向他都了解的一清二楚。
　　他欣赏幼微的才华与细腻的情感，她身上清冷的气质强烈地吸引着人靠近。很多人接近她只是为色，但他却愿意止步于欣赏。
　　看到她触景伤情，飞卿心里也满不是滋味。身居世家，他想要登科都不容易，更何况眼前毫无背景的女子呢。
　　同时，他又何尝不知道幼微对他有情，只可惜他现在功名未就，又过于年长，实在不忍心辜负这个女子。
　　总之不管怎么做都是难为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