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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祁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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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地之前,萧诀“嘘”了一声:“不要扰了师父清静。”
这才结束了攀谈,谢尧君正了正发髻和玉冠,理顺了衣裳上被风吹乱的褶皱。
他虽出身将门,但行事作风确实像个文士。有意无意地,侧过面容,目光落在身后的雪枝师姐身上。
她却早就背过身去,与他们去往相反的方向。
他本打算出声喊住她,但是萧诀拉了他的胳膊:“她就这样,你不要管。”
这句话,被雪枝清晰听到。不过也就跟没听到一样,兀自往前,没有回头或者踌躇。
“为何?”可是谢尧君还是不合时宜地问了一句,“她待人接物,也并非那么孤僻。萧师兄,会不会是你们太过冷落她了?”
这句话一出,连素来没心没肺的乐瑶脸色都一变。
萧诀叹了口气:“有许多事情,你并不知道,师父也明令我们不许再私议……算了,你还是早些去面见师父吧。”
谢尧君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但很显然萧诀和乐瑶都打算对此缄口不言。
比起他们来,他资历浅眼界低,或许真有内情也不一定。谢尧君调整了心绪,稳步走进殿内。
神仙的居所与凡人并无不同,里面陈设也是古朴雅致,正厅墙上甚至悬挂着一幅画,不知是谁的丹青,绘的正好是这一带山色湖光相掩映的风光。
起初里面不见有人,谢尧君疑惑间,心念一动,忽就看到有个银发白衣的青年端坐在面前的木椅上。
萧诀乐瑶俱拱手行礼,齐声道:“师父。”
那青年微微点头,随后看向谢尧君。
与此同时,谢尧君也在看他,目光坦然与之对上。
据他父母所说,菩法其貌不扬,只是白,瘦,清俊斯文的长相,像个读书人。他母亲甚至盛赞了他那一头及腰的青丝,说风一吹显得格外仙气秀美。
谢尧君跳脱不开凡人的固定思维,在他眼中,白发仍旧象征着苍老。
虽然菩法的面庞上,看不出岁月刀刻斧凿的年龄感。
那青年像是看出了他心里所想,微微一哂。
“见到我,有几分失望?”
谢尧君连忙否认。他心存疑惑,但并没有感到失望。菩法毕竟是仙尊,虽然在有意收敛着,但仅是站在他面前,谢尧君就能感受到他平和而又强大的灵力。
随即,他默了一瞬。撩开衣裾,跪在地上郑重叩首:“徒儿拜见师父。”
彼此心照不宣,原本就不该多言。
谢尧君一直以来,苦于身体羸弱,束缚在条条框框里,无法做到随心所欲。但越是如此,愈发向往自由强大。
而摆在他面前的,就是光明坦途,且那希望并不渺茫。这一刻他甚至隐隐有悔意,他早该来的,不应该迷茫。
菩法并不注重拜师的礼节,不过还是起身,亲自将他扶起来。
谢尧君年轻,且心性要比寻常人坚韧。
他若有修道之心,凭借其天资,成长应当会迅速。
“好。”菩法仙尊展眉笑开,“那为师,也送你一件见面礼。”
本冰雪一样的人物,现在骤然有了暖意,如春风化物,让人忍不住抬起眼睛,去迎合他的期待。
一道流光,于菩法掌心生出,手腕一转,打入到谢尧君的胸膛里。
谢尧君忍不住抬手轻抚了一下,光芒仿佛融合到身体中去了,只是回过神来,顿时觉得燥热得不行。
他脸微微带了红晕,萧诀在一旁冷眼看着,问菩法:“师父,你现在就给他锻造灵体,是不是太早了点?”
看这样子,谢尧君显然是受不住的。
况且大部分修仙之人,灵体都不是一开始就有,而是在法术修为提升到一个层次后,筑基成功,体格才能吸纳灵力,逐渐超越□□的极限。
筑基,算是一个入门。这一阶段可以延缓□□的衰老,享常人所不能有的寿元,且灵体强健,可抵挡人间寻常刀剑。
菩法道:“他是个早夭的命格,不加干预,恐怕活不到加冠。”
谢尧君咬着牙,强忍身上犹如被烈火炙烤的疼痛,趴跪在地上。乐瑶上前去牵,但是居然没法将他搀扶起来。
少年浑身紧绷,手腕与颈部因血液流速加剧而青筋暴起,手指更是蜷曲,紧紧抓在地上,指尖末端因为太过用力而渗出血来。
想要速成,必定会付出相应代价。
谢尧君意识混沌,眼前一片漆黑,短短几息时间,过得缓慢而难捱。
“咬牙坚持住。”乐瑶在一旁拍着他弓起的脊背,轻声安慰道。
她想护法来着,至少蓬莱的法术可以减轻一点痛苦,可是菩法摇了摇头:“你这样做,只会干扰到他。”
谢尧君确实挺下来了,不过心脉尽毁,吐出一口鲜血后,昏了过去。
确切来说,他那时已经没了心跳和呼吸,灵魂脱离了身体,轻飘飘犹如飞升,且越来越高,直飞出屋外,飞到半空当中,足以俯瞰弥散山,且视野清晰明澈,目光所及之处,纤毫毕现。
没有感情,没有意识,凝视着一切却不知作何反应。
然而下一霎,又有种强大的力量,在拉拽着他回到身体里。
损毁的心脉,五脏六腑,正在一点一点重塑,心跳体温,也在渐渐恢复。
意识尚未完全回拢,需要沉睡一阵。菩法看了一眼萧诀和乐瑶,吩咐道:“将他带下去,好好安置吧。”
“是。”萧诀道,轻轻松松单手将谢尧君扛在肩上。
住所一早就安排好了,弥散山上的空屋子,多得用不完,里面设施也一应俱全,只是没有人伺候,估计这金尊玉贵的公子哥,住起来会不太习惯。
菩法座下,其实也就五个徒弟,这五个徒弟都住在一个院落,按照顺序是从左到右五间相似的屋舍。
菩法行事,向来公正平等,不曾亏待哪位徒弟。苦心孤诣如此安排,其实也是希望几个徒弟之间能够和睦共处。清衡目前只是小门小派,他们是掌门弟子,相互扶持才能走得长远。
可师姐雪枝是个另类。萧诀送谢尧君回去时,正好和雪枝遇上。
她应当是去西山净泉沐浴疗伤了,只着一身禅纱般细软的白衣,长发拿一支两寸长的木钗绾着,步态还有些虚浮。
萧诀虽然厌恶她,但有的时候不得不承认,雪枝长得美,哪怕不施粉黛,也并没有刻意露出艳媚之态,但远远看过去,清丽娉婷,姝色天成。
她见谢尧君不省人事,身上还沾着血,轻声问道:“他怎么了?”
萧诀不答。他发觉自己刚才看雪枝看得痴迷了一瞬,这会儿心里正懊恼。
宣乐瑶打原场:“谢师弟没事,是师父见他身体太弱,顺手给淬炼一下,没成想他没扛住,休息一段时日就好了。”
雪枝点点头,目光掠过谢尧君苍白的毫无生机的面颊,抿了抿唇。
说不嫉妒是假的。她辛辛苦苦筑基,灵体尚不稳,然而新来第一天的小师弟居然得到了师尊如此的偏爱和优待,况且那人确实资质极高,她再修炼十年也未必追得上。
有时候,她找不到自己存在的意义,忍不住灰心丧气。
萧诀背着谢尧君,从她身边从容走过。
雪枝垂下眼眸,掩藏住所有情绪。纵使不甘,纵使变强的欲望再强烈,她也不能再犯三年前的错误。她已经害了很多人了,师父还许她留在这里,已经够宽仁慈悲。
换言之,她是要在这里洗心革面,重新做人的。
雪枝捏紧了衣袖,忽又喊停了萧诀:“你去见过祁祐师兄了么?他的魂魄可还安稳?”
萧诀脚步一顿,气哼哼的,没有理会她。
“我们也还没见到祁祐师兄,要不你去问问师父?”乐瑶道。
“我去找他。”雪枝点点头,想起自己纳戒里她收集的东西,应该能够派上用场,于是毫不犹豫地往主殿方向去。
乐瑶怔怔看着她的背影,不由感慨了一句:“师姐待祁祐师兄,真得很用心。”
萧诀皱了皱眉头:“若不是她,祁祐师兄也不会变成如今这样,她就是把命赔进去都是应该的。”
乐瑶从萧诀口中,隐隐约约知道点内情。
祁祐师兄在他们当中排行第二,也和谢尧君一样,因天分资质好,被菩法看中收为徒弟。
然而他的出身极差,父母兄弟都因战乱亡失,他自己也被人伢子辗转贩卖,小小年纪,什么苦都吃过。
所以刚上山那几年,祁祐犹如得到了救赎,从苦难中洗练过而重获新生,性格也格外端方坚韧,待人接物温和而又亲切。
七年前萧诀刚上山,处处不适应,总想念家乡凉州和亲人,是祁祐一直开解他,甚至为了逗他开心,出任务时特地去了凉州一趟,给他带了具有当地特色的零碎小玩意儿。
并不是礼物贵重,而是心意实在细腻周到,萧诀很喜欢很敬重这个二师兄。
那个时候他也没厌恶雪枝,祁祐要年长他们几岁,待雪枝也跟待亲妹妹一样,萧诀爱屋及乌,也很尊敬这个师姐。
可是三年前,就在乐瑶拜师前几个月,他们奉命到人间的小村镇,收服为祸一方的血魔,本以为是极简单的任务,却成了祁祐师兄厄运的开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