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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一个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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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长会在晚上七点,路折棉下班后,怕时间来不及,直接打了辆车去学校。昨天她实在招架不住江烬阑可怜兮兮的恳求,一心软就答应了下来。
路折棉暗暗唾弃自己薄弱的意志力,不过站在一中的大门口前时却恍惚了,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竟然能以学生家长的身份来H市的名校一日游。
来开家长会的大多是四五十岁的中年男女,路折棉一个二十出头的小姑娘,没穿校服,混在他们中间不可谓不打眼。
这个点学生已经开始上晚自习了,蒋延却一手插着兜,一手拿着个手抓饼,不慌不忙地从小吃街绕回学校。一到校门口,首先映入眼帘的不是雷打不动在喝茶的保安大叔,而是一个穿着米色连衣裙的女孩。
瘦瘦高高,皮肤白皙,虽只露出半张侧脸,也足以窥见其漂亮明丽。
蒋延看得眼睛都直了。下一秒,那个美女居然朝自己走了过来。
“同学你好,请问高三一班怎么走?”
路折棉之前拦下好几个家长问路,结果他们和她这个第一次来学校的人一样迷糊,根本找不着北。而江烬阑给她画的简易平面图也被她忘在了家里,派不上用场。她没办法,只好叫住了一个学生。
不是路折棉戴着有色眼镜看人,可她面前这个男生实在不像一个三好少年。他的发尾挑染成了蓝色,校服松松垮垮地披在身上,耳朵上还戴着几个造型夸张的耳钉。不过出乎意料的,他的态度很温和。
“我是九班的,和一班在同一层。这样吧,我直接带你过去。”
“好,谢谢你。”路折棉忙不迭跟上他。
一路上,蒋延热情地不停和她搭话:“小姐姐,你是新来的转校生吗?”
“我是来开家长会的。”路折棉好笑,“我看起来有这么年轻吗?”
“家长会?”蒋延吃惊地张大了嘴,“哇,那你一定是一班某个同学的妹妹吧?”
“当然是姐姐了。”路折棉被夸得飘飘然,脱口而出道,“我是烬阑的姐姐。”
“江烬阑?”蒋延愣了一下。
“对,你认识他?”
蒋延有一瞬间的疑惑,但下一秒便恢复了正常,“认识,他是我们年级第一,谁不认识他。”
路折棉笑了,油然而生一股自家孩子给自己长脸的自豪感。
“那我先回教室了。”蒋延把路折棉带到一班门口,若有所思地最后打量她一眼,“小姐姐再见。”
“再见。”路折棉笑着又道了声谢。
江烬阑的班主任吴老师是个看起来颇为严厉的中年男教师,同时也是路折棉记忆中所有男教师的模样:拿着保温杯,穿着条纹Polo衫,腰带上挂着一串“叮当”响的钥匙。
路折棉没有给别人开家长会的经历,感觉还挺新奇。她坐在江烬阑的座位上,津津有味地翻看他的试卷和笔记本,上头不仅字迹娟秀漂亮,而且打满了红色的对勾。因为实在赏心悦目,她还忍不住拍了几张照片。
老师讲的内容倒老生常谈,无非是强调高三下学期的重要性,提醒家长除了在物质上支持孩子,在精神上同样也要关注孩子的心理建康。
路折棉都认真记在了心里。
家长会大约开了一个半小时,最后临走前,吴老师把学生们开学考的成绩条下发到了各位家长手中。路折棉左等右等,却没有拿到江烬阑的。她刚想问问班主任,结果就看见后者正被家长围得水泄不通。
她只好坐在一旁等着,这一等又是半个多小时。
终于等所有家长都询问完问题,路折棉才上前道:“老师您好,我想请问一下我为什么没有拿到烬阑的成绩条?”
吴老师推了推眼镜:“你是?”
“我是江烬阑的姐姐。”
吴老师面露狐疑:“烬阑他妈妈不是说他家长有事来不了吗?”
“本来是的。”路折棉抱歉地笑笑,继续面不改色心不跳道,“但后来我突然有空,想着总不能缺席这学期第一次家长会,就赶过来了。”
吴老师认可地点点头,脸色缓和不少,“对嘛,烬阑虽然学习上不需要人操心,但你们家长也要多上点心。”
“您说的是。”路折棉赶紧附和。
“烬阑的成绩条在我办公室,你跟我来拿吧。”吴老师把讲义夹在腋下,对路折棉说道。
两人走到办公室,吴老师拉开抽屉找到成绩条,因为看重江烬阑这个好苗子,忍不住多和路折棉交代了几句:“烬阑聪明懂事,但你们做家长的也要多关心关心他。”
路折棉听出弦外之音:“您的意思是?”
“这孩子啊,有点内向。跟班上的同学呢,也不亲近。”吴老师叹了口气,“成绩优异固然是好,但心理健康才是重中之重。”
“这一个月来不知道为什么,我看烬阑脸上都是被打的伤口,那叫一个触目惊心啊,问他他也守口如瓶。”话说到这个份上,吴老师索性不再有所顾虑,神情有些激动。
“我不懂你们这家长是怎么当的?孩子打架受伤也不闻不问吗?不管是什么原因总要想办法解决吧?结果我好几次打电话向烬阑父母了解情况,要么没人接要么敷衍我两句就给挂了。”
路折棉脸色讪讪,底气不足地解释:“烬阑他爸妈……平时比较忙。”
吴老师喝了口水,闻言,重重地放下保温杯:“忙?忙就可以作为疏忽孩子的借口吗?!”
路折棉无言以对,一时有些无措。
她不清楚江烬阑心里是怎么想的,所以不敢擅自将他家里的情况尽数告知老师。她垂着脑袋站在办公桌旁连连应是,乍一看,仿佛她才是那个挨训的学生。
“谢谢您对烬阑的关心,我回家后会再找他好好谈谈的。”路折棉又听吴老师举了几个青少年抑郁症的例子,心里一阵后怕。
“说到底,家校共育,你们家长的教育才真正是对孩子起到举足轻重的作用。我们老师会竭尽所能在课业上辅导孩子,其他的,就看你们家长了。”
吴老师苦口婆心说完最后一句,也累了,于是摆摆手:“行了,你走吧。”
路折棉又道了几声谢,才怀揣着满腹心事离开了。
想着江烬阑还没下课,路折棉便也不着急先回家,漫无目的地在一中闲逛。
家长走光后,校园里很安静。高一高二晚自习放得早,现在只剩下一栋教学楼还灯火通明。
她循着班牌想分辨出江烬阑所在的自习教室,可她目光所及,唯有窗外随风摇曳的一排舞春花,像瀑布一般洋洋洒洒垂下,在寂静的冬夜里打了个寒颤。
路折棉不知不觉绕到了操场的看台处,随便在阶梯上坐下,开始冥思苦想该如何开口关心江烬阑的心理健康问题,结果腹稿还没打一半,就看到了一个出乎意料的人影。
一个本该不出现在这里的人。
江烬阑冷着一张脸,信步走到看台前,不知在向谁说话:“我不是说过不要再找我?”
路折棉的脑袋有些宕机,没反应过来现在是什么状况,她下意识往阴影里躲了躲。所幸夜幕深沉,没人发现她在这。
旁边的树丛里传出很轻的一声低笑,从里面钻出了个人。
借着路灯昏黄的光,路折棉勉强看清了男生的脸,随即难以置信地瞪大了双眼。
居然是傍晚为她带路的那个不良少年。
他们认识?
“喂,年级第一。”蒋延单手插兜,懒洋洋的,“说话能不能态度好点?”
江烬阑的眉宇间写满了不耐烦,对他的话充耳不闻。
蒋延见他不搭理自己,也不恼,吊儿郎当地从口袋摸出一支烟,拿火机点燃了。
这是场无声的拉锯战,而江烬阑显然不是率先沉不住气的那一个。
“你猜我今晚看见谁了?”蒋延忍不住开口,朝他吐了个烟圈。
江烬阑厌恶地后退几步,依旧对他视若无睹。
“你的姐姐。”蒋延似笑非笑道,“介绍一下呗,看在我帮了你那么多次的份上?”
江烬阑停下脚步,掀起眼皮,面无表情地盯着他,仿佛在看一个死物,“你说什么?”
这招果然奏效,蒋延得意洋洋地心想。
“我说——”他刻意拖长语调,“你有没有考虑多一个姐夫——”
话音未落,他就猛地歪过了头。
江烬阑的动作快得几乎看不清残影,只听一计闷响,蒋延没说完的话悉数被他一拳打回了肚子里,连带着那根抽到一半的烟也掉在地上,洒落了一串火星子。江烬阑一脚踩上去,碾灭了最后一点光亮。
路折棉死死捂住嘴,才不至于让自己惊叫出声。
蒋延拿舌尖顶了顶腮帮子,无所谓嘴角被打破,哼笑道:“这么护短啊?”
有意思,一个连丧失尊严都不以为然的人,竟然还会有他在乎的东西。蒋延看腻了江烬阑就算挨打都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有心给他找不痛快。
江烬阑深吸口气,把骨节摁得咔嚓响。
他紧紧绷着下颔,但又顾忌着什么似的,有意压抑心里的戾气,尽量使自己心平气和道:“我们之间的事,不必把她牵扯进来。”
“原来你担心的是这个。”蒋延恍然大悟,笑容也更真情实意了些。
什么事?他们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路折棉躲在看台上急得连咬破了自己的嘴唇也没意识到,恨不得直接冲下去把他俩的嘴给撬开。
她起初还以为是校园霸凌,可蒋延并不像传统意义上的施虐者,何况刚才出手打人还是……
江烬阑一心想着回家,不愿与他再纠缠下去,可始作俑者却不打算放过他:“让我猜猜,那个漂亮小姐姐应该和你没有血缘关系吧?毕竟她是第一次来给你开家长会,而且你是这段时间才心血来潮自虐——”
这段时间?他顿了顿,忽然醍醐灌顶。
“难怪,原来你出钱让我揍你,故意搞一身伤是想博取她的同情。”蒋延终于窥探到他的秘密,满脸兴奋,“换句话说,你想要她的关心和注意力都放在你身上。”
“对吧?”他幸灾乐祸地求证。
路折棉如坠冰窟。
她听到了什么?花钱买打?博取她的怜爱?
气血一股脑涌上天灵盖,路折棉的眼前一阵发黑。她所有的感官仿佛都在此刻消失了,周围静的可怕,蒋延的话犹如魔音贯耳般不断重复,吵得她太阳穴突突直跳。
眼前的一幕实在太过熟悉,路折棉的身体比她的思维更快做出排斥反应,尽管她不知道自己因何感到恐惧,劈头盖脸的抵触情绪还是将她牢牢攥住,动弹不得。
快否认啊,快否认。她在心里无声央求,把希望寄托在江烬阑身上。
只要他说不是,她便可以假装无事发生。
只要他说不是。
可她听见他的声音,那道从来只会与她耳鬓厮磨、亲昵温存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地说道:
“是又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