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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月浅灯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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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场大雪。
雪,纷纷扬扬,遮了路面,京城不必说了,雪能埋到人半腿那儿,连走路,都打滑儿。
上海这面,平时雪少,然而今年冬天,也见了几场雪。
这一场雪,上海也是势如破竹,有五寸之厚。
天越冷,茶馆儿里的人,便也越多起来。
生意竟然有点红火起来。
茶馆里面,人来人往,人们凑在一起,想图个热闹。小二提着长嘴茶壶在到处给客人倒茶,远远地站着,那茶水,便喷泉似地,滴水不漏恰好的进了茶碗里。
这倒茶,也是一门学问。
没有功夫,势必做不到这样流水行云。
人多了,茶馆便暧和起来。
已经进入腊月,浓浓的年味儿便早早有了,人们相互问询着,有人对时局比较好奇,有不明白的心事,便问同桌:
“哎,听说袁大总统解散国会了?这丫的,他这是想要干什么呢?”
这人话刚落地,便被更大的声浪,给压下去了。
老百姓喜欢市井八卦,对谁当总统谁执掌朝政,并没有多大兴趣。他们喜欢衣食无虞,泡壶茶,听个折子戏,捧个角,那才是真正儿的人间乐事。
柏修明和裴文轩,从北平匆匆跑回上海,这天下午,便泡在茶馆里喝茶。
“哎,你们听说了么,梨园皇后邹老板,听说要在咱大上海开戏园子了!”
一听邹老板三个字,众从便竖起耳朵,满脸热望,来了兴趣。
嗡嗡嗡——
茶馆里人们七嘴八舌,茶也顾不得品了,都七嘴八舌问:
“邹老板来上海了?在皇城根儿下不是挺好么,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
有人便道:
“害,听说邹老板有个相好的,来上海做生意,邹老板情难割舍,所以也跟了来……”
“咦,那邹老板名震四方,这一来,万松源自不必说了,已经老了,再有才,也抵不住岁月是把杀猪刀。不过那陆小离和狄小菊,是不是也得退居二线了?”
……
众人热议着,柏修明和裴文轩互相看了对方一眼。
在裴文轩心中,邹雪云就是高挂于青空的那轮明月,只可仰羡,不可亵渎。
遥不可及。
然而,这些人居然,说邹雪云有个相好的。
“我呸!什么相好,不就是哥们儿么,怎么就说成相好的了!邹哥儿在我眼中,就是纯良贞静的一个小戏子,别用这市侩脏水抹黑了!要是我家邹哥儿知道了,指不定气成什么样子!”
裴文轩气不过,便不由发声了!
柏修明正品了半口茶水,听了裴文轩这话,差点噗的一声就从口中喷出来。
赶紧忍了忍,硬生生把茶水咽进肚子里。
想要拦裴文轩时,却已经迟了。
跟前那些爱八卦的大爷们,便纷纷凑到他们这一桌子,有人涎着脸问裴文轩:
“喔喔,你家邹哥儿?敢情邹老板叫邹哥儿么?”
“对了,我听说这邹老板,是有个戏名邹雪云来着……”
“这位年轻人,你认识邹老板,就不知他这戏院子,开在哪里啊,到时候,我们几个,可是要去捧场的!”
人们七嘴八舌的,都过来探听虚实,看来,这京城梨园商魁,来上海是铁定无疑了。
“那报纸上不是都登着呢么,还要我重复一遍?”
裴文轩没好气道。
按道理,他和邹老板私交甚好,和眼前这些人相比,应该更清楚邹雪云的行踪,然而事实偏偏不是。
最近一个月,他对邹雪云前前后后所发生的一切,概无所知。
这就不能不令他无比恼火。
人们见问不出什么,又看到这个年轻人一脸煞气,心想大腊月的,也别自找晦气了,因而有几个人,便又纷纷转到别的桌子上。
见人少了,柏修明便压低声音道:
“害,我说哥们儿,你发什么火呢?人邹老板和谈爷,那不是相好是什么?你裴文轩,顶多就是人邹老板个铁粉丝,你可以倾家荡产捧邹老板,你也可以为邹老板跳楼,那是你入了局,迷了戏中的杨贵妃,就是一个实实在在戏迷而已。人谈爷,可就是顶天立地,能挡在邹老板面前的一堵墙,是邹老板的……,这么说吧,说邹老板和谈爷是两口子,我看比较妥贴。”
柏修明这一番话,立刻让裴文轩更加怒火上头。
裴文轩啐了半口,又不好意思唾到茶馆地下,便绕了个圈子,又吞回口中,硬生生咽下肚子里去,也同样低声道:
“我呸!下作不?两口子?这能算是两口子?人生又不是戏,邹老板也不是现实中的杨贵妃,怎么能叫做两口子!叫相好我都觉得隔应人,还两口子!”
裴文轩气不忿,又碍着谈景琛是他大哥同学,对他在北平有过一段时间照应,话还不能说的太难听,但心中,却是厌极了谈景琛这个花花公子。
“嘿嘿。裴文轩,有道是人生如戏,戏如人生,谁能分得清?分得清,就不会有那么多痴男怨女了!”柏修明看裴文轩如此动怒,心想,到底是年轻气盛,便忍不住笑了起来。
裴文轩见柏修明笑的诡异,越发生气,就气哼哼道:
“哼,柏修明,你还说我,你在邹老板眼中,不也就是邹老板一个铁粉,据我所知,你连邹老板鞋跟,都肯跪下来给提起来,你这算什么?怎么地位,反倒就不如一个谈爷了呢?”
柏修明呷了口茶,摇头笑道:
“裴文轩,这你就不懂了。何为君子?我柏修明就是君子。我和邹老板,那不叫粉丝,叫知己,单纯知己,没有半点典污。我柏修明仰慕邹老板这天赋才化,那一转身,一投足,就是我戏中的人物。我只有一个愿望,今生,我柏修明每一个剧本每一个主角,都只能是邹老板的。因为,他就是戏中灵魂,他能走进人物,把人物往活了演,往绝了演。坊间盛传我给邹老板提鞋,哈哈,这我多荣幸,能给天才梨园大师提鞋,我这个人历史,也能增加几分光彩熠熠!”
二人正说着,那边厢,却又传来一个惊人坊间传闻!
“哎,你们听说没,八王爷的九姨太,那个唱花旦的白小婉,昨晚跳井死了!”
白小婉?跳井死了?
柏修明也震了一下子。
白小婉想当年,也是上海白家班的台柱子,名震上海圈的旦角,自从嫁给九王爷,年纪轻轻便退居幕后了。
想不到这嫁过去还不到二年,就要了一命。
柏修明正自唏嘘不已,那边厢平民百姓们,已经议论纷纷了。
有个少爷模样的人道:
“听说这白小婉,从井中捞上来时,一身绫罗绸缎,眼睛死不瞑目,大睁着,样子极为恐怖。”
另一人马上接道:
“我还听说了,白小婉这指甲缝里,都在流血,舌头都让井下的恶鬼,给吃没了!”
听了这番描述,众人当下倒吸一口凉气。
有人啧啧婉惜:
“九王爷大户人家,这白小婉也是想不开,干吗寻了短见,跟着九王爷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就算九王爷有三妻四妾,可是跟着九王爷,那日子,也比寻常人家好过的多呀,干么死!”
众人口中的九王爷,听说是军阀柳宏声某得宠姨太太的娘家亲戚,而这柳宏声呢,又是袁世凯的得意秘书,又是军机处长,自然是风光无限,连带着九王爷也沾了柳宏声这光,做起了贩卖大烟和赌馆生意,没几年便成了暴发户。
人们说着说着,有人便愁戚戚叹了一声:
“唉,可惜了一代名角,竟落此下场。那身段,那唱功,都没得说。当年咱们这些青涩,挤在人山人海中,就为的就是听白小婉唱一段《百花亭》。”
柏修明也为这白小婉不值,嫁入豪门,原以为是锦衣玉食,谁知道反丢了卿卿性命。
这件事,不但轰动了上海滩,即便是谈公馆这样相对来说封闭的人家,也因了白小婉自杀这件事,闹的人心惶惶。
主子们一边吃饭,一边议论。而下人们也是一边吃饭,一边和自己比较要好的几人,说道起白小婉这个人。
少奶奶今日换了一身墨绿锦绸底子,上面绣了金叶子的旗袍,平日里老气横秋的一个人,今天也居然有了摩登的样子,一脸的笑,温婉知性,全府上下,没一个人没觉好的。
看少奶奶这个人,不要看少奶奶长的好不好,只看少奶奶慈悲为怀,心怀整个谈家,光是这一点,就够让人尊敬了。
所以素常里没事时,邹雪云独自一个人,就常想,少奶奶真是好,谈爷这怕是上辈子拯救了银河系,才遇着了少奶奶这样一个好人,然后,又遇着了他邹雪云,恨不得将整颗心都捧了给谈爷。谈爷哪,真是好命的很。
谈景琛今天是主子,自然就坐在了正位子上,右首少奶奶,左首便是邹雪云,孩子们被下人们抱在另一张桌子上,谈爷这一刻,真就是觉得人生园满的令他心惊,然而这恍然就是一个梦,等到酒筵散场,一切,又都会回到原点。
谈梦音挨着少奶奶坐着,这位子,她是无论如何不舒爽。
邹雪云怎么可以坐在弟弟右首?他算什么?这莫非就算是,默认了邹雪云“小妾”的位子?
真令她火大的很。
于是她低低的教唆了少奶奶道:
“弟妹,你是犯糊涂还是怎么的,干么把邹雪云这个狐媚子给请进来?”
少奶奶听谈梦音说话这样不客气,生怕谈爷和邹老板听到了,便压低声音道:
“大姐,谈爷平生大概也就这一次,真正喜欢上了一个人,喜欢到眼里心里,全是这个人,这是好事啊,最起码,谈爷现在收心了,谈爷喜欢上一个人不容易,我们何苦巴巴的,要打击他,让他难过呢。”
少奶奶苦口婆心,都这样说了,她谈梦音又能说什么呢。
毕竟,这事计若初就是当事人,如果计若初都能忍受,别人怎么样,也就无所谓了。
计学文和裴梓莹,就在邹雪云身边坐着。
看到谈景琛左环右抱的,恨不得生出三头六臂,一副顾此失彼的样子,计学文忍不住笑出声来。
“计学文,你笑什么?”隔着桌子,计学文就在谈梦音对面,谈梦音当下很好奇,她感觉到计学文这一笑,必是有深意的。
“噢噢,没什么。我就是感觉我姐夫这人吧,的确是上辈子拯救了银河系,否则的话……”
计学文故意不再说什么,谈梦音立即就惊呆了。
她刚刚那些话,说的声音特别低,想不到这计学文,耳力这么好,居然就听到她的话了。
这不能不令谈梦音对计学文,生出了几分警惕之心。
当下谈梦音讥刺道:
“点过烟花唱罢戏,人生如戏,戏如人生,你怎么就活不通透呢。”
这谈梦音虽是表面上是和计学文说话的,然而那眸光,却是直接就,盯向了正在专心吃菜的邹雪云身上!
这些话,落在邹雪云耳中,觉得分外熟悉。
想了想,这应该就是谈梦音那一次,阻止他去车站见谈谈爷,不惜拿这话去刺激了他。
当下计学文一看这情形,深恐这二人言语不对吵起来,便接过话道:
“说到这女人活不通透,现活生生就有一个例子,以前名震上海的名角白小婉,我听说竟然跳井自杀了,这是何苦呢。嫁给九王爷就是一个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