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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翦翦心事 ...

  •   邹老板是梨园界数一数二的红角儿,谈爷是京沪两地社交圈的风流公子哥儿。

      邹雪云在凤鸣轩,谈爷安顿好计学文和大姐谈梦音,就抽空往新戏楼跑。

      然而到了邹哥儿之居,却大失所望。

      邹雪云竟然不在家。

      谈爷有点纳闷,心想着去问问果儿,结果到了果儿住处,也锁着门。

      这就怪了。

      邹雪云不比他谈爷是老上海人,邹雪云总共来上海,算上这一次,也没超过三回。

      他在上海,没几个熟人,又能去哪里呢?

      谈爷想了想。心里不由有点替邹雪云担心。挨着个地数来数去,也就那么几个人。

      一个是上海叫得上号的风流交际花章小月,一个便是天蟾楼的一丈红,除此之外,好像也没什么人了。

      虽然裴文轩是上海人,但好在裴文轩一直在北平,所以,裴文轩这一块,基本排除在外了。

      最怕是去了章小月那里,好端端的一个人,如果入了章小月的局,那这辈子,都别想翻身了。

      邹哥儿又是个实心木的人,一根筋走到底,万一和章小月发生点啥事,那他谈爷这辈子,都要在烈火中焚心了。

      于是谈景琛越想越上火,便开车直奔了章小月住处。

      章小月住的是二层小洋楼,昨夜在上海交际场一直周旋到半夜两点多,所以上午一直在睡,谈景琛一个劲地按门铃,直把章小月从睡梦中惊醒。

      “这是哪个王八羔子,这么没礼数!”

      章小月没好气地从床上弹起来,跑到阳台上正要大发雷霆,看到谈景琛,便把骂人的话,硬生生咽回去了。

      不过,她还是很生气。

      打了个呵欠,章小月穿着薄得透明的丝质睡衣,冷风吹起袍角,若隐若现着一袭蔓妙身材。

      “谈爷,你这是什么意思,还让不让人睡了?你再猴急,也不该在我休息时间打搅我对不对?”

      听了这话,谈景琛差点就吐出一口老血。

      章小月这真是太自作多情了。

      他谈爷虽然风流多情,但自认见过美女无数,像章小月这种货色的,他基本就是过过眼瘾,根本没有进行下去的玉望。

      “章小姐,你这说的是哪里话。我来这儿,是找邹老板的,不知他有没有来过你这里?”

      “邹老板?”章小月立刻来了精气神。

      “邹老板来上海了?那他为什么没来找我呢?”

      章小月有点奇怪。

      谈景琛哦哦着,真恨不得抽自己几个嘴巴子,邹雪云来上海,看来章小月并不知情,也就是说,邹雪云压根没来过这儿!

      可是,他竟然无意之中,就将邹雪云行踪,给暴露出来了。

      万一章小月再去找邹雪云……

      “哦,不不不,不是这样的,邹老板最近不在北平,我以为来了上海,所以就到你这儿来找……”谈景琛急忙解释。

      “章小姐,告辞了。”

      谈景琛说着,就赶紧调转车头,箭一样地疾冲而去!

      章小月摇了摇头。

      在章小月住处没有找到邹雪云,谈爷庆幸之余,又开始担心,那一颗心,就如同挑了根刺,刺的心尖上都疼。

      谈爷满世界地找邹雪云。

      但是,他知道邹雪云其实,也没多少地方可去。

      他一路开着车,一路就思绪凌乱了。

      邹老板啊邹老板,倾国倾城,占尽风流。

      忽而京剧,忽而昆曲,还能吼两句秦腔。又在花鼓戏里一人扮两角,自个儿调戏自个儿,他不但是戏唱的好,他还拉得一手好胡琴。

      纤长五指捏着弓弦,一动,便是流水瀑布似地一泻而出,将台上的嗓音,包裹个密不透风。

      邹老板在谈爷眼中,无一处不是好。

      一年四季,每一个邹老板,都像一幅年代画,深深镌刻在谈爷心脏深处。

      冬天,邹哥儿小脸白润,穿着狐皮绒毛领口的降紫色锦缎皮袄,怕冷地和谈爷额头抵着额头。

      春天,他摇着一把折扇,无关风月初恋的少年,露着一抹欢喜的笑,在和煦柳絮里,奔跑着扑向谈爷;

      夏天的邹雪云,就是荡涤在风中的白练。而冬天的邹雪云,就是最好的月白云影。

      缓缓陌上行,公子美如玉。

      美不胜收的感觉。

      想着想着,谈景琛泪目了。

      他都不敢再往下想。

      邹雪云只是消失了不到一天,谈景琛这颗心呀,已经是七零八落的无心又无绪。

      他不知道,假如有一天……然而,他根本都无法相像,假如有一天,他身边没了邹哥儿!

      他想,他一定会发疯的。

      谈景琛一路想,一路流泪,等开车到了天蟾楼,他已经是满脸的泪痕了。

      他都不知道自己这半年来,为什么会这么脆弱。

      心眼儿不见财势的邹哥儿,已经深深融入到谈景琛血液里,就如同他自己。

      天蟾楼已经打烊。

      问了一个守夜的人,果然是邹雪云这一天里,都在天蟾楼演出,只是戏散场后,被人用小车接走了。

      接走了!

      谈景琛心中一阵刺痛。

      那个接邹雪云的人,不应该是谈景琛么?别人怎么可以有权利,或者说,轻而易举就接走了邹老板!

      谈景琛脸色很难看,然而接下来守夜人的一句话,却又令的他顿时不好意思起来。

      “邹老板好大名气,今晚,梨园会长万松源竟然亲自来给邹老板捧场,这还不算,戏散场后又搬着邹老板,不知去了哪里。”

      如果是万松源接走了邹雪云,这几乎就没什么问题,谈景琛觉得自己,倒是有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徘徊复徘徊,灯地里,寒风中,一个孤独又无奈的身影,心事如同一团乱麻,在煎煎复煎煎。

      没有了邹雪云,谈爷便不再是谈爷了。

      谈爷无端地窒息起来。

      看来,谈爷只能守株待兔了。

      开车回到旧城新楼,工人们早已散工,偌大戏台下,谈景琛茕茕一身,满世界的意兴阑珊。

      谁忍心,看浮沉?

      谁忍心,就此两难拷问!

      谈爷没有回谈公馆,就下塌在了邹哥儿之居。

      和衣而卧,直到半夜快十二点时,才听到门帘那儿,咣朗一声的,接着,一个蜿埏袅袅的身子风一样闯进来了,身后,还跟着另一个人。

      邹雪云和果儿,终于回来了。

      啪地打开灯,照着床上迷迷糊糊的谈景琛,邹雪云惊呆了。

      “嗳!谈爷!”

      “谈爷,邹哥儿还以为今儿个谈爷不过来了呢。”果儿一边将邹雪云化妆匣子放在台子上,一面又将屋子里另一个低光线台灯打开,回身又将地下一个小暧炉点着,顿时,屋子里暧和起来。

      “谈爷,你几时过来的?”

      邹雪云衣服也没顾得脱,就扑地一声跳在床沿边上坐下,挨紧了谈爷身子,将一双冰凉手,伸到了谈爷身子底下暧和着。

      谈爷本来有一肚子火,想发作来着,只是一看到那少年倾城的笑脸,由笑中溢出的幸福味道,就顿时舍不得有一丝,一毫的不满了。

      谈景琛翻了个手,将邹雪云一双手,压了个严严实实。

      “我找了你一天,邹老板。”

      低沉雄浑的声音,略略的带着酸涩,在旧时光的旷味中,似泼墨山水,有了那么一点点伤感的心思,弥漫了过来。

      邹雪云本是个极易感动的主。

      他一下子就有点怜惜谈爷,张大了惊讶嘴巴,笑着道:

      “谈爷,你可别吓我,你是说,你竟然,找了我一天?”

      见谈爷闷闷地不出声,邹雪云笑着滚到了床上,边笑边道:

      “谈爷,我原以为你今儿个那边有事呢,又或者说,谈爷是个忙大事的人,哪能天天往这边跑,又寻思着戏楼也没开张,就带着果儿去了天蟾楼。天蟾楼的一丈红,谈爷记的不,就是苗天瑶的大弟子,前几个月就往北平捎了一封信,让我来□□衬一下戏班子,一丈红那戏班子,眼看就要黄了,我寻思着,总不能见死不救吧,就帮着他们一帮戏子们,在天蟾楼演了两场戏,嘿,谈爷,你猜怎么着?”

      邹雪云的声音里,全是笑,可见得他今晚这心情,是绝对的欢喜了。

      “怎么着?”谈爷也有点好奇。

      “牌子挂出去,那戏票,立马就销售一空。台上一唱,那千数来号票友呀,掌声如雷的响着,过道里也站满了人,不比北平热度差。而且那喝采声,从头至尾都没停过,热情的不得了。我没想到,这儿的戏友们,会这么友好。”

      一向不爱矫情的邹雪云,竟然就微微叹息了。

      谈爷一只手臂,攀过来揽住了邹雪云肩膀,道:

      “邹老板,别绕弯子,说重点。”

      邹雪云不由睁大了眼睛,那一双水雾洇滃水湄般灵秀的眸子,似乎有惊讶:

      “重点?噢噢,嗳,谈爷,”软濡好听的声音,令的谈爷立刻心底融化,满心满肺的喜欢着,侧着头,听邹雪云讲话。

      谈爷终于知道,沉沦是怎么回事了。

      就是深陷在此乡中,根本不想出来。

      “谈爷,”邹雪云又叫了一声,开始继续讲:

      “谈爷莫非没看报纸么,就是今日加急版的那种,嗳,还有电台上,全是邹哥儿劲爆新闻,然后呢,就惊动了梨园会长万松源,万前辈亲自跑来给我捧场,这倒也罢了,最令我惊喜的是,万前辈得知咱家这新戏楼要开张,晚上万前辈摆了十来桌子酒席,算是为我接风,又算是替我引见了一下同仁,这一下,这些同行们都知道咱家戏楼哪天开张了,到时过来捧捧场,也不至于冷场。我这心里呀,总算是有底了。”

      谈景琛低低笑了。

      那一俊长眉,弯了弯。

      “邹老板,你还怕没人看你唱戏么。这不是杞人忧天么!你不过是冷不丁地去天蟾楼唱了两出戏,就闹的上海梨园界如同发生了大地震一样,这轰动效应,还用担心冷场么。到时候,不把你这戏楼撑爆,就算是好的。只怕是,你在这演上几天,戏迷们都要疯了。好在你这戏楼子,够大,不然,我真的怕把戏台子挤塌了。”

      谈爷这话,邹雪云还真是爱听。

      二人越说越投机,邹雪云会哄人,从前把谈爷哄的铁了心把邹哥儿捧在心窝子上,如今,邹雪云哄谈爷的本事,越发升级了。

      邹雪云净拣高兴的事情说,这绝好的长相配着了绝美的声音,仿佛就是从天籁之处徐徐落下的风铃,叮叮铛铛声中,徐徐飘入谈爷心中。

      谈爷那颠沛流离的心,立刻就安定了。

      谈爷是见过世面的,又是北沪两地的风云人物,要说耍嘴皮子,十个邹雪云也抵不过一个谈景琛。

      等邹老板说够了,稍微要歇息一下时,谈爷便翻身坐起来,又讲起了那些风云往事。

      谈爷那些故事,经过岁月磨砺,全变成了一个又一个幽默的异域风情,讲一回,邹雪云就乐一回。

      邹雪云的快乐很简单,只要谈爷在跟前了,守着他,这甜的什么似的,仿佛连带着这空气,也是甜甜的味道了。

      皓月当空,星辰稀薄。

      只有你,当得起明月细风,嫦娥展袖。

      只有你,配得起光幕里的那抹浓艳明黄,翩若惊鸿。

      二人只想着,此一时,此一刻,能定格下来,时间不再流走,人生不必顾虎太多。

      好了许久,仿佛是说不完的绵绵话,对于未来,二人并不敢再去深聊,他们只是深悦了彼此,似乎都想紧紧抓住对方,又深怕一个不小心,就将对方从指尖溜走,那份小心奕奕,无数次,泪湿了二人的心底。

      快黎明时,谈景琛手下那两个武将,带着梅园大队人马,终于辗转万分,一路避过那些劫票的,盘查的,连夜赶到了上海新戏楼。

      街道上蓦然间响起激烈狗叫声,谈景琛最先惊醒,仿佛园子里也传来了脚步声,虽然声音不是太大,然而多年老江湖的谈景琛,还是听到了。

      “好像是,周大他们到了?”

      谈爷自言自语着,急忙穿了衣服,又披了一件皮袍子,掌了一盏琉璃灯,打开门走到园子里。

      一株山茶花树下,立着其中一个武将,手中的剑,还来不及收回。

      “谈爷!”

      武将抱拳招呼。

      “恩,都回来了?”谈爷将灯笼递到武将手中,一脸欣然:

      “去,把门打开,让他们赶紧的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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