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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绝唱 ...

  •   离开张之日越来越近。

      邹雪云心中不免忐忑,自己研究了好几个剧目,原本开张那一天想演《白首不相离》,但是又怕观众对新剧无感,就想着要换成《长生殿》。

      新开张第一天,哪个班主都想博个好彩头。

      这一日谈爷府上忙,眼看过了九点谈爷还没有过来,邹雪云便带着果儿姑娘,租了辆小巴,到了天蟾楼戏班。

      天蟾楼戏班自从老班主苗天瑶身亡后,生意一厥不振,由苗天瑶大徒弟一丈红执掌,虽不能说是门可罗雀,但到底,是没落了。

      邹雪云这一次,还随身带了戏服,放在一个小木箱子里,由果儿提着。

      一丈红和班中弟子们,这几天基本都在歇业中。

      原本期待了邹老板能来救救急,但是邀约发出一个多月,还是没有看到邹老板人影。

      “害,这年头,都难。或许邹老板脱不开身。”

      一丈红和手下人叹道。

      但是这一日上午,终于等来了梨园名伶邹雪云。

      邹雪云穿着紫色毛领长袍,一条红色围巾随意从两肩拉下来,眉眼含笑,风尘仆仆。

      光芒熠熠。

      天蟾楼一下子沸腾了。

      大家伙儿百感交集。

      “邹老板,可算是把你盼来了。自从师傅走了之后,我们这些弟子,就如同没娘的孩子,要多悲惨就有多悲惨。”

      一丈红眸间温润。

      一丈红是苗天瑶第三代弟子。前几代弟子学成之后,都已经自占山头,到各地自立地盘发展去了,只有一丈红舍不得离开天蟾楼,就算是守到破产,也难改此心。

      “邹老板!”

      “邹老板赏我们口饭吃吧。”

      众弟子们一齐上来围着邹雪云,就仿佛,邹雪云是他们救星一般。

      邹雪云顿时就泪目了。

      “我本来早就想来上海了,奈何杂事太多,一时半会动不了身,好不容易一个月前就动了身,却又在半道上让东洋人抓了劳工,一耽搁就是半个月。”

      邹雪云解释道。

      听了邹雪云这话,众人一时唏嘘不已。纷纷说,让东洋人抓了劳工,无异进了虎口,从虎口中中还能逃出来,也算是万幸了。

      邹雪云一到来,沉寂了好久的天蟾楼,一下子热闹起来。

      铜钗锣鼓回绕在后台,各个弟子们纷纷操家伙开始演练,邹雪云让一丈红挂出牌子,他要演两场戏。

      下午一场,晚上一场。日戏《霸王别姬》,夜戏《玉堂春》。

      牌子一经挂出,立刻吸引了上海那些戏迷们。

      人们奔走相告,梨园名伶甲天下的邹老板,居然亲自来沪出演,这可是大开眼界的盛会,人人都想一睹真容。

      一丈红很快派人到外面做了一张邹老板戏服海报,天姿国色中说不尽的风流娇媚,一双灵秀绝天下的美目,即便是在海报上,也灵动飞神,似乎要从那千年风华绝代中,翩然走出来一般。

      有人只是看了那海报,便是一眼爱上了那扮相神韵,恨不得马上就目睹了,看了,沉沦了。

      人们纷纷预约订票,一听票价是日戏三元,夜戏五元,有的人就抱怨这票有点贵,然而有的人却说,堂堂一代梨园商魁,便是这个价,也有点屈才了。

      上海戏迷也是温婉地膜拜着,其痴狂程度,并不亚于北平老百姓。戏票只是售了一上午,便被那些资深老戏迷们抢购一空。

      一丈红兴奋地跑出跑进。

      他从戏台跑到后台,又从后台跑到戏楼外面。

      仿佛阳光很耀眼,光芒穿透云层,终于光顾了天蟾楼。

      虽然这只是短暂一瞬间,但是,他竟然是满足的。这,全然是托了邹老板的福。

      于是,一丈红便格外的感恩着邹老板,跑到后台,邹雪云正在默戏。

      “邹老板,戏票竟然卖光了。这可是天蟾楼近半年来的盛况,果然是大师一出手,便知有没有啊。”

      邹雪云笑了笑。

      他真是心疼他们这一行的弟子们,没明没夜的练,只等着上台那一嗓子,能惊艳了天下,然而,毕竟能引起天下人叫好的戏子,也就那么几个,然后,出不了头的戏子们,便不得不悒悒而终,终了一生。

      戏墨人生,大概也就是如此了。

      因为下午有戏,大家伙便无心再做其他,都在后台预先做准备工作,中午饭也是叫的盒饭,邹雪云也只是简单吃了几口,果儿怕邹哥儿不习愤,悄悄跑出去从大街上买了半个猪肘子,用纸包的严严实实,悄悄拿了回来送给邹雪云让他吃几口,邹雪云一看可好跟前没人,便匆匆啃了几口。

      啃过之后,果然精气神儿就增加了一倍。

      邹雪云想着,这次是来救急天蟾楼,为天蟾楼重振牌面的,断不能有所差错,而且也不能辱了自己这梨园甲天下的盛名儿,于是便托一丈红从外面请了梳头的王氏夫人,俸钱是邹雪云自己掏的腰包,一共三百大洋,由果儿到外面兑换的,白花花的银子,由一丈红捧给了王氏。

      果然是专业梳头的,那钗头凤一妆扮,立觉满壁屋都在生辉,人人都觉惊艳,便是果儿平时看惯了邹雪云日常那些戏中人物的装扮,此刻也不由觉得,邹哥儿的这虞姬,简直是活生生的从古代,活过来了。

      两个字,惊艳!

      邹雪云演虞姬,这一次,起用了一丈红演霸王。

      众人匆匆吃过午饭后,也顾不上说笑,纷纷定妆默台词,人人如同打了鸡血般,期待萧条了一年之久的天蟾楼,能重见天日。

      邹老板心中,何尝不是这样想着。

      戏是三点整开始的,等到邹雪云出场时,看到台下已经是座无虚席,就连过道上,也挤满了人,竟然是一票难求,便是后来加了站票,也是供不应求。

      难得天蟾楼盛况空前,一丈红悄悄泪目了。

      待到邹雪云水袖长舞,袅袅娜娜娉娉婷婷从台后转到台前,顿时,光芒万丈之中,迎来一片轰轰然掌声!

      “自从我,随大王东征西战,受风霜与劳碌,年复年年。恨只恨无道秦把生灵涂炭,只害得众百姓困苦颠连。”

      那绝决惊魂的嗓音,穿透戏楼天花板,直达云宵!

      瞬间,台下戏迷们,便沸腾了!

      邹雪云在天蟾楼演了下午一场,晚上一场。

      盛况空前的火爆场面,将天蟾楼送上了上海时报热搜版面。

      就连民用电台里,也报道这次梨园界盛况,梨园大佬万松源晚上专程前往天蟾楼,观看邹雪云演出。

      万松源带了七八个人,一到天蟾楼,就由一丈红手下那些戏子们,给安排到后面包间里去了。

      万松源虽然六十了,包养极好的面部,却连一丝皱褶子都找不到。他有五十年唱功,二十年台上经验,三十年台下功夫。

      这资历,万松源和金茂业差不多,这次能亲自前来观看邹雪云唱戏,实是给了很大面子。

      等到邹雪云一出场,那姿意灵巧的扮相,天生唱大红的身段,一下子就让万松源暗暗叫好。

      晚上,邹雪云改唱了《游园惊梦》。

      嗓子一喊,整个戏楼全是埏郦袅音,达至高空,穿透尘埃,那唱词“袅晴丝吹来闲庭院 ,摇漾春如线。停半晌整花钿,没揣菱花偷人半面,迤逗的彩云偏。”一出来,就仿佛是千年轮回的音,饱蘸了浓墨重彩,贯穿了时空更迭,如书中所说的,“撕开旧梦的亮光,简直灼痛了……老眼,酸楚的要落下泪来”!

      邹雪云真是好,每一个字眼都是饱满洪亮。

      那些个唱词,轻轻巧巧流水一般从他嘴里吐出来,化成绕梁欢匝,直入人心底。

      最可贵是邹雪云是戏疯子,一入戏,便沉迷进去,仿佛就是戏中的人,那份子气定神闲一气呵成,磅礴大气,任是满世界喧嚣混杂,也奈何不了他。

      六场通透的邹雪云,是个把戏唱到骨子里的人,真让人不知怎么稀罕才好了。

      唉唉唉,万松源原本是来挑刺的,倒要看一看名震京城的邹雪云,是不是如人们传言的那样,是“一个百年难见的奇才”,结果,万松源沦陷同化了。

      眼前这邹雪云,他是真的名副其实,唱演俱臻。

      就连万松源也完全挑不出不足之处。万松源都有点儿迷了。

      万松源给邹雪云捧场子,戏散场后,亲自跑到后台,慰问邹雪云,一把老骨头恨不得折杀下去,将邹雪云立刻捧成京城的那一轮青月明镜,普照同辉,遍及四方角落。

      这个眉清目秀的朴素孩子,卸下妆,又是另一种洁净和难得一见的清朗秀气。

      简直是天赋极好又拿捏得当的后辈。

      万松源自是不吝赞词,当面也夸赏了邹雪云,天蟾楼一众弟子们全都笑意盈盈,因为邹老板,梨园会长万松源才纡尊降贵,这后台,一下子就蓬壁生辉了。

      万松源亲自给邹雪云接风,在天蟾楼附近“凤鸣轩”酒楼大摆宴席,请了梨园名角陆小离,镇山戏将狄月菊,都是一等一的梨园高手,邹雪云在北平时,也是崇拜了这二人的,于是虚心求教,又乖又老实。

      梨园会长一时兴致,大摆宴席设了近十桌,请了上百号人。

      陆小离是一个女名伶,唱的苏三起解也是一个“绝”字,又扮得了坤角,英气逼人,在上海是和万松源齐名的主,只是为人低调,向来不肯取宠哗众,只想管好了自己那薄田三亩地,在这时局混乱的当下,捱口饭吃,因而一般那些俗常应酬,概是免了去的。

      但今日一听万松源提到邹雪云这三个字,立有一种如雷贯耳之威,虽是刚下了戏场,残妆还来不及完全冼净,便特意赶来了。

      早听说邹老板才华横溢,又兼玉树临风,姿质是明月般的遥不可及,今日里一见,陆小离彻底膜拜了。

      看到邹雪云清风如逸地飘过来,眉眉眼眼全是通透敞亮,陆小离心想,若不是自己也入了唱戏这行当,她定然也就是一个追逐邹雪云的票友,彻底入迷了。

      “邹老板,久闻大名,如雷贯耳,今日一见,果然是不同凡响。”

      陆小离起身抱拳以礼。

      邹雪云谦和地笑着,一双弯月般眉眼,星辰亮色,光芒灼灼。

      那一双蛟白嫩腕,也就有礼有数地握在一起,对着陆小离回了深深一礼:

      “哪里哪里,陆老板大名,我也慕名已久,百闻不如一见,今日一见,果然是人中龙凤,仙风亮骨。”

      邹雪云这话一出口,陆小离就笑了,这邹雪云是最会哄人的,遇着了知己,发现对方一点点亮眼儿地方,那嘴,就会抹了蜜似地甜,由不得人不宠了他,喜欢了他。

      镇山戏将狄月菊,虽是以武将出名,然处事细腻,也是为人极谦和了的,这会子也离座起身迎接邹雪云:

      “狄月菊见过邹老板,邹老板之恢宏大气,流水韵致,今日一见,才觉比传说中,要更胜人一筹。”

      “哪里哪里,狄老板才是我等仰慕之辈。晚辈见过狄老板。”

      除了狄月菊和陆小离,上海梨园界头面人物,多数都来了。

      仗着万松源的面子,又有邹老板自己的名头儿在外,人们纷纷起身和邹雪云寒喧着,气氛是空前的热闹。

      邹雪云原想着,自己到了这上海,既然以后带着梅园弟子们要在上海唱戏,就少不得要在上海梨园界备个号,亮个相,以后也好在上海梨园界站住脚根儿,只想着等哪一天得了闲,就去梨园界露一露面儿的。

      没成想万松源先就替他走了这一棋。

      今日这一下,也就算正式拜了码头。

      当下邹雪云也很喜悦,一颀长身细细瘦瘦的如一抹紫色扶柳,又如春天落了露珠的新柳儿俊朗灵秀,手中浅浅端了一杯淡茶,举在手中,向着全场转了一周儿,声音如银瓶铮铮,脆声脆气落将下来:

      “今是邹哥儿得见各位同仁,实乃三生幸会。晚辈在上海旧城新开了戏楼,不日就要开张,届时还望各位前往捧场,拜托了各位。”

      哗——!

      举座皆惊。

      除了万松源知道这个消息外,在座别的同行都是第一次听说,不过,惊讶过后,又是一阵掌声!

      上海梨园界如今虽有几个大腕支撑着,但眼见得一日更似一日死水一潭,有点日渐没落之势,如果邹雪云来了上海发展,能给上海梨园界带来一股清流,重振国粹辉煌,倒不失为一件好事儿。

      “邹老板年轻有为,在上海开戏楼,实乃明智之举。可喜可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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