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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杜七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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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用什么拯救你,百无一用的女孩?
这里有勤勤恳恳的君主,有出生入死的卫兵,有追求鬼神之力的香客,有隐秘生活的隐士,有散布祸患的灾星,以及更多只想过点小日子的普通巫师。
——来自引路巫师对小巫师的话
杜七河是一个顶不起眼的小孩,连她自己都这么认为。她没有什么会让大人们赞美的地方,也没有什么会让其他小孩聚拢过来的地方。她所擅长的事情都十分枯燥无味:比如把草稿纸用完最后一个空隙、将签字笔甩出最后一滴油墨、把零用钱计划到下一年使用……她甚至都不玩手机游戏,因为她的手机又破又旧,看着挺羞人。
任何冒险、奇异、有趣的事情都离她十万八千里。在她的人生里,换座位时挨着最帅的男生、被小野猫跟着到了家门口、刚刚在地上跺了跺脚就发生了地震(七河市地震的频高的吓人),这些就算很不同寻常的经历了。如果真有稀奇古怪的事情发生,她多半也只会当做是另外一件大人世界里的普通事件。
总之,杜七河比同龄人更迟钝、笨拙、不起眼。还要再啰嗦一句:她确实在各方面都一无是处。
七河市是一座大都市,从西北高山中流出的大河一分为七,灌溉着下方的平原。数千年的人类活动后,五条河流已经消失,只剩白石河和杨柳河依然流淌。杜七河的爸爸和妈妈是铁路工人,在她很小的时候顺着长长的铁路迁移到这里。爸爸的家乡是遥远的北方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城,那里每年一半时间都飘着雪花;妈妈的家乡在几百公里外、耸立于山谷间的另一个城市,那里的人性格坚毅,不管男人还是女人身上都有艰苦生活的烙印。但是,爸爸和妈妈喜欢上了这片温软的土地,不仅离开铁路在这里安了家,还将自己女儿改名为杜七河。
“七条河流经过的地方,一定会有奇迹发生。”爸爸自豪的说。
这真是个随便的决定,但也是已经过世的爸爸给予自己的不多的东西之一,名字里蕴含的美好意义,更是杜七河最珍贵的礼物。
妈妈则给予她另一件珍贵的礼物。无论发生什么样的不幸,妈妈总有法子让杜七河宽慰。关于离世的爸爸,她解释说,这只是概率问题:人的生命——以及世上的一切——都是偶然和不确定的,他们家刚好遇到了小概率事件:爸爸生命的长度短于七河成长的时间。这很不幸,但并不意味着七河本身有任何短处或者不如人。
由于杜七河太小了,妈妈又把“概率”是什么解释了一遍。
概率,是对随机事件发生的可能性的度量。
一切奇妙的开端在一个普通的傍晚。
刚刚经历了中考的杜七河匆匆赶回家。前一天,各所学校的录取名单已经公布,她不仅考得不理想,填报志愿也没头没脑,最后调剂进入了市里倒数第一的高中。高中生活还未开始就一片灰暗,因此虽然正值暑假,她却闷在图书馆里过了一整天。当妈妈打电话来叫她回家时,顺带告诉她另一个噩耗:小姑妈要为她那升入重点高中的儿子举办答谢宴,邀请母女俩参加。到时候,亲戚们又会聚在一起,热切地谈论起这家儿子、那家女儿,不遗余力的关心起他们的现状和未来。
唉,人生最痛苦的莫过于将自己的悲惨与别人的成功做对比!
回家路上,杜七河经过繁华似锦的春台。
朋友们,你们生活的地方有没有这样一个地方,在那里出现任何奇怪的人都不显得奇怪,发生任何奇怪的事都不觉得奇怪,遭遇任何惊奇的巧合都没那么不可思议?
春台就是这样一个地方,这里到处流动着奇装异服的人、各行其是的人、满怀心事的人……
忽然间,一个小老太婆迎面撞上了杜七河。
“哎呀!”杜七河吓了一大跳。
“哎哟!”小老太婆也吓了一大跳。她是那么矮小和驼背,以至于杜七河只能看见她花白的头顶。
“婆婆你没事吧?”杜七河赶紧扶住对方的胳膊肘。接着她才看清对方的脸:那是一张很吓人的脸,白癜风造成黄白交错的斑块,肿起的眼袋跟鸡蛋一样大,下垂的嘴露出参差不齐的牙齿,瘦巴巴的手一边拄着拐杖,一边拖着一个小行李箱。
小老太婆挥了挥手,顺带抽出了胳膊肘。她嘟囔着模糊不清的话,挪着小步走开了。
杜七河也准备离开,忽然发现地上有一张精美的卡片。她捡起来打开一看——
【尊敬的朋友:
诚邀您参加第三百七十一次全体会议。本次会议根据《紧急避难法》召开,请您在离开家前关好门窗,妥善安置家人、朋友和宠物,携带贵重物品(如有勿超过一个行李箱)参加。
会议地点:青和里南段98号附18号鹿角屋。
会议时间:七月十四日下午五点整。
请务必携带本邀请函。
您永远的家人和伙伴,
冬屋预备巫师协会】
这真是一张奇怪的卡片!
杜七河将它翻来覆去看了几遍,对落款处尤为疑惑,但她可以肯定的是,刚刚的小老太婆的确携带着一个小行李箱。
“请务必携带本邀请函。”杜七河念道。
七月十四日,不就是今天吗?
** ** **
邀请函上的地址并不远,很快杜七河就来到了这条弯弯曲曲的小路。它隐蔽在林立的高楼后面,路的一侧是老围墙,另一侧是杂货铺、药房、诊所和小餐馆。
一路都没发现老婆婆的踪影,难道走的太快反而错过了?她懊恼的盯着青和里南段98号附18号的门牌。这是一间小小的门面,一块挂板上写着:
【二手货商店】
她推开玻璃门,看见一排排旧衣服、背包、鞋、箱子和首饰,一名年轻人站在柜台后方。
“欢迎光临。”他端详着走进门的女孩。
杜七河犹豫着走上前,递去邀请函:“呃,有个婆婆丢了这个……”
年轻人看了看邀请函,然后比照一本厚厚的账簿查看。
“噢,程婆婆还好吗?”年轻人问。“她老人家退休好几年了,原来还在工作啊。”接着他指了指房间尽头的小楼梯:“快上楼吧,会议快开始了。”
“不,我不是来参加会议的,”杜七河慌忙说,“我是来还这个——”
年轻人抬了抬头:“你是程婆婆的小巫师吧?快上去吧,别耽搁了。”
“呃?”杜七河完全没有听懂。什么?小巫师?对了,邀请函上也写着“预备巫师协会”,难道这里在办什么cosplay?
“快去快去,迟了就来不及了。”在对方善意的催促下,杜七河只好鼓起勇气往里走,登上楼梯,陈旧的木板咯吱作响,一片幽暗将周围笼罩,一阵凉风从紧闭的阁楼上刮下来。她感到前方有什么非常陌生的东西,让她不禁打起了寒战。
干脆现在就掉转头离开吧!她心想。但鬼使神差的,她不仅登上了楼梯顶端,还伸手推开了阁楼的木门。
吱呀——十几只大老鼠一样的东西突然从角落里蹿出,从她双脚之间窜入阁楼,杜七河吓得又蹦又跳,木门啪的一声在她身后合上,有人没好气的问。
“谁把黑牙放进来了?”
杜七河抬起头,发现一名扫把头男孩正一手拿着篮子,一手抓着一个黑不溜秋的东西往里塞,微微上吊的双眼瞪视着她。
“你不知道暗号吗?”扫把头男孩凶巴巴的问。“这儿的规矩,谁放黑牙进来,谁就去把它们逮住!”
杜七河张口结舌,而目光却不由自主的落在男孩身后:多么美丽的花园!绒毛般的草地,开满月季的长廊,垂着香藤的雕像,还有一棵飘扬着红绳的黄桷树。
扫把头男孩仍在上下打量她:“喂,你叫什么名字,我怎么没见过你?”
这时,一阵响亮的敲钟响起,像是某种号令。花园里的人们快速朝黄桷树下的小平台聚拢,男孩狐疑的瞪了杜七河一眼,也走开了。杜七河迟疑的挪到人群后方。她发现小平台右侧有一堆闪闪亮亮的行李箱,但没有发现老婆婆的踪影。这里全都是与她年龄相仿的孩子,有的背着超长超宽的背包,有的口袋里露出圆头圆脑的脑袋,还有的戴着古怪的帽子或手套。他们面带忧色,齐刷刷的望着平台。
几个打扮出众的孩子站在平台上,敲钟的胖男孩率先走上前发言,同时一卷卷绿色的纸不知用了什么方法飞到每个人面前。
“按照紧急避难会议的程序,请各位立刻确认家人、朋友和贵重物品是否就位。”
杜七河学着其他人的样子打开纸,发现那是一张七河市的地图,地图还在不停的发生变化,有许多粉红色的小伞落在某些建筑物上。仔细一看,自己家那栋熟悉的黄色老公寓上也漂浮着一顶小伞。
这场cosplay可真奇特。杜七河暗想,这些都是怎么实现的?高科技?
但在电视和网络上也没有见过呀。
周围的人不像她那样探头探脑,大家都非常专注,很快确认完毕,接着第二项程序——阅读一卷紫色的会议告知书并签名——也很快完毕(老实说杜七河根本没来得及看清),胖男孩郑重宣布:
“现在请苏敏敏小姐讲话!”
一个女孩走上前,黑眼睛像纯净的宝石,微卷的长发柔顺的披在肩上。
“朋友们,我们面临选择。”她一点儿也不怯场(如果是杜七河被这么多人注视着,早已瘫倒了),不疾不徐的讲述起来:“还不等混沌来毁灭我们,白石就要发狂了。陪伴我们世世代代的白石河啊,再也回不到往昔了。”
她讲述了五条河流的枯竭、杨柳河的困境和白石河的愤怒。孩子们全都屏息聆听着。
“再过一会儿,新道路的落成将引发连锁反应。杨柳河太虚弱了,任何一块盖板都将重创她,白石如今胀满了愤怒,听不进任何安抚的言语和催眠的法术。野舍已经拟定了行动方案,如大家所知,避难是为我们指定的方案。但这一次,我实在不能藏身安全屋等待风平浪息。陪伴我们世世代代的白石河啊,我们注定要为它流泪,也要为它流血。”
女孩扫视众人:“有人愿意跟我一起行动吗?”
人群渐渐变得像一锅沸腾的粥,杜七河听到“白壳子”、“冬屋”、“违反规定”、“危险”等等词语,苏敏敏安静的等待着,直到大地忽然发出一声断裂般的、摄人心魄的巨响,花园里一下子鸦雀无声。一张粉红色的帷幕从天穹出现,罩住了花园,在帷幕合拢之前,一辆黑色的轿车闪电般钻入,喷着蒸汽停在小平台左侧。
“桀桀——桀桀——”轿车嘶吼着,忽然一截花豹的黑斑身子出现在车头和车尾之间,接着是一截鳄鱼的硬鳞身子、一截猪的粉红色身子、一截鹦鹉的彩色羽毛身子和一截斑马的条纹身子。在车头下方还挂着一个刻着“万古流 周”的车牌。
“为了家园,万死不辞。”苏敏敏拍了拍胸口,大步走上节节车。
有的孩子快速跟上,有的犹豫着落在后面。杜七河迟钝的发现这并不是一场cosplay,也不是一场戏剧。无知的迷惑和身为异类的恐惧裹挟住了她,让她瑟瑟发抖,感到自己像是一只陷入狼群的羔羊。周围的人越来越少,最后一个也不剩。她只好硬着头皮也上了车。
节节车比从外面看起来宽敞许多,地板和墙壁都像柔软的波浪,车窗四周是白色的羽毛,座位是紫色的天鹅绒,杜七河还没坐稳呢,节节车便冲向高空。她挣扎着攀到窗边,发现车门两侧伸出了巨大鲜艳的翅膀。更令她吃惊的是,下方的城市已被滔滔洪水淹没。
“啊……”她忍不住惊呼,接着赶忙咬住唇,悄悄缩在角落里。
‘原来世界上真的有魔法!’这是她的第一个念头,然后她又想,‘但为什么我一遇上就到了世界末日?’
街道,房屋,树木,车辆,人……无一例外的淹没了,洪水从白石河涌来,翻滚,横流,一顶孤独的粉红色的伞矗立在浪涛中,提示着二手货商店所在的位置,现在就像一个迷你的杯子蛋糕。
** ** **
节节车载着他们飞过被洪水淹没的道路和桥梁,穿越孤岛般的大厦和树木,降落于一个红色的拱门,它收起翅膀避免被打湿,六条矫健的豹腿踏在水花飞溅的横梁上。杜七河发现他们回到了春台,晚霞中,繁花似锦的广场消失了,东侧的慈安寺被淹了半截,商场像峡谷般夹着洪水。
宏伟。壮丽。但可怕。非常非常可怕。
杜七河畏惧地望着这一切。
地面上的人呢?
洪水中没有一个人影,荒凉极了。但突然杜七河发现了一群人,他们在视野中跟夏天柳树皮上的蝉子一样大,仿佛下一秒就会被洪水吞没。其他孩子却欢呼起来。他们辨认着不同的人物、激动的讨论着他们将会如何行动,就算被扑进车窗的洪水浇成落汤鸡也浑不在乎。
另一样东西吸引了杜七河的注意。从天边出现一条黑线,驱赶着洪水涌入一栋栋楼房。黑线逐渐靠近春台,竟然是千千万万双黑色的手臂。
“呜哇!鳞手!”孩子们欢呼。
“史上最酷结界第一名!”
“我正在学习这种结界,这么大范围的使用真是超强啊!”
“哎呀——糟糕,它向我们来了!”
“拜托拜托,是自己人!”
节节车发出“呜欧欧——”的嚎叫,原来是麟手驱赶他们离开。他们只好撤退到春台外围的一栋大楼上,杜七河惊讶的发现,更西边的武城大道仍是一派晚高峰的繁忙景象,人和车辆穿梭来往,洪水像碰到高耸的墙壁般无法越过。
苏敏敏的声音把杜七河拉了回来:“不卓,你能让我们靠近吗?”
被点名的胖男孩正狼狈的喘着气:“敏敏,好危险的……”
车里一些人想要回到春台,一些人想要在远处观望。这期间,洪水逐渐被麟手逼入一座座屋宇,水位下降,慈安寺重新出现,但视野里的每栋房屋都在往外冒水,像一个个胀鼓鼓的水袋,成千上万的窗户像小瀑布一样喷着水,麟手像不干胶一样紧紧贴在墙面上。水位继续下降,杜七河惊喜的发现,无数粉红色的小气泡从水中冒了出来,像一个个吹胀的泡泡糖,里面包裹着——
人,人,人……里面全是人!
意气风发的,奇装异服的,满怀心事的……人!
他们的模样十分可笑,双眼圆睁,头发竖起,像是在蹦极的半空中被凝固了。
“哈哈,‘潜流’真有趣呀。”有人说。
“但我可不想当粉刷匠,太没劲儿了。”另一个人说完,许多人附和。
杜七河一个字也听不懂,于是转头望向遥远处的那群人。这时他们只有蚂蚁那么大了,有的人面孔似乎很古怪,有的人冒出浓浓黑烟。春台东南西北四角出现了冒着黑烟的漩涡,从中出现四张巨大的蓝色的猿猴面孔,矗立在天空和洪水间,张口血盆大口,咕嘟咕嘟吞咽起来。水位更低了,那些水袋般的建筑也不似涨得要破裂了,但慈安寺依然涌入大量洪水,青瓦像飞鸟一样向外弹射。
苏敏敏焦急的说:“我可以帮忙,快带我去!”
顾不卓声音打颤:“真、真的要去吗?”
苏敏敏朝他露出志在必得的微笑:“我是周家人,这种关头,怎么可以不去?”
她这句话似乎说服了车里的所有人。他们再次飞向春台,鳞手扑来时,顾不卓朝窗外伸出双手,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竟然辟出了道路。节节车落在慈安寺上,这时的寺庙俨然成了一枚水炸弹,正门上的牌匾早已被鼓起的屋梁顶落,碎屑像飞射的子弹。苏敏敏不顾危险跳下车,散开的黑发像海鳗一样翻飞,她将整条胳膊穿过屋梁伸入旋涡,霎时间黑烟腾起,异象乍现。
“神东顾,扫荒驰!”
从虚无中出现的巨大的手臂直插水底,激起水浪千尺。寺庙中的漩涡停止了,水面下降,露出一只十几米高的犀牛,水流像剑一样从它那覆盖着青苔和泥土的背脊上戳出,那只抓住它的手才消失了。
大伙儿都屏住了呼吸。
它就是白石。杜七河心想。来不及细看,白石已冲出慈安寺,奔入湿漉漉的春台。春台中长满了奇异的铜钱草,琥珀色的根须紧紧缠绕着牛蹄子,捆绑住牛腿、牛身和牛角。白石停下来,额头上的牛角开始生长,变得像梧桐树一样大,还在不停的长啊长。许多海藻般的精灵出现在枝杈间。
“箭呢,箭!”苏敏敏冲那个背着长包裹的男孩喊。杜七河刚好蜷缩男孩脚边——她已经从车头到车尾翻滚了好几个来回——苏敏敏疑惑看了看她。男孩从包裹里取出长弓,他的手指从头至尾轻轻触摸箭柄,木杆子发着光,箭羽变得像一支盛开的花。
“羽毛啊,不要错失你的目标!”他低喃。
离弦之箭流星般飞出,眼看就要射中白石的后颈窝。
啪!
脆响如同一道惊雷,同时一只黑色手掌抛下段成两节的羽箭。
“我的箭……”男孩惊呆了,噗通跪在地上,眼睛里涌起泪水。“我家族的宝物……”
这时白石望向他们。杜七河永远忘不了那双绿色晶莹的眼睛。它发出怵人的怒吼,猛然间调转头冲来。束缚着它的根须发出令人恐惧的“哔哔啪啪啵啵”的断裂声。节节车扇动湿透了的翅膀没命的逃跑,逃跑,逃跑——
来不及了,会被追上!
这时黑烟出现了。四只巨大的、布满鳞片的兽爪从天而降,击向白石。
轰隆——轰隆——轰隆——!
每一下都仿佛要劈裂天地,终于在白石击中节节车的最后一刻赶上了。
轰隆——!
剩余的洪水像钱塘潮般高高掀起,然后轻轻落下。
犀牛被抓在四只手掌中,犀角折断了,脑袋、四脚和尾巴都垂落了。
“赢了呀。”梦一般的声音。
明明什么也不知道,杜七河竟然为白石心痛起来。它真的是那条河吗?在自己和妈妈居住的老公寓旁、春天白鹭停在河心、夏天丰水多垂钓、秋天两岸银杏深黄、冬天枯水萧瑟的白石河。
一驾带翅膀的紫色电瓶车朝他们飞来,一位年轻女子未等挺稳就跳下车,朝他们呵斥道:“都给我滚出来!”
孩子们夹着尾巴下了车。苏敏敏第一个迎上去,恳切的仰望着年轻女子。
“娜娜姐,是我带他们来的,要罚就罚我吧。”
女子严肃的说:“苏小姐,你的安全比这群浑娃子加起来还重要,怎么能趟这种浑水?”顿了顿,她又说:“勇叔受伤不轻,这里余波未平,你们赶紧回安全屋,粉刷匠要开始工作了。”
孩子们像小鸭子一样排成一列,杜七河回头望向春台,远处的人们正簇拥着被称为勇叔的人。勇叔则用手托着一样东西。就在这时,不知从哪里窜出一位小老太婆,矫健的钻入人群,灵活的挥动拐杖,那样东西从勇叔手中飞起,在一片惊呼中笔直的朝慈安寺飞来。
小老太婆是唯一没有愣住的人,拐杖在空中划了几个圈,朗声念了一句咒语。
上一秒,杜七河还迷迷糊糊的觉得有什么很眼熟。
下一秒,她看到的是白石燃烧着痛苦和愤怒的眼睛,以及贯穿自己腹部的巨大犀角。
** ** **
“七河,七河。”一个的声音惊醒了杜七河。“闹钟没响吗?已经九点半了。”熟悉的脚步来到床边,一只手拍了拍被子。
“快起来了,今天我们要参加小姑妈家的答谢宴呀。”
睁开眼,杜七河发现自己躺在熟悉的小床上,盖着蓝底碎花的薄被,枕着蓝底碎花的枕头。视线前方的书桌上放着姜黄色的书包,凌乱的搭着几件衣服。妈妈走到窗边掀开窗帘,明亮的光线刺得杜七河眯起了眼。
家……我是怎么回家的?
她无助的环顾熟悉的房间,同时感到浑身疲乏得要命,仿佛刚刚围着操场跑了十个八百米。
妈妈背对着她,一边探头向窗外张望一边叹气:“明明下了两天暴雨,河水怎么还干涸的这么厉害?上个夏天白石河的水位可是快接近河岸的呀。”
啊,白石河——
杜七河的心脏猛的一阵紧缩,她颤抖着手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柔软的,光滑的,温暖的。就像任何一个没有奇异遭遇的十五岁女孩的肚子。但她还能回忆起当时的感觉:肚子像是被岩浆融化般的疼,又像是被坚冰冻住般的疼。还有那双眼睛,充满雷霆般的愤恨。
她努力蠕动嘴唇:
“妈……我是什么时候回家的?我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你一直都在家里呀。”妈妈奇怪的望了她一眼。“是不是昨天又玩手机玩到很晚?真是的,每次我值夜班你都不按时睡觉,虽然中考结束了可以放松一阵,但还是要注意身体呀。”
无论杜七河再怎么努力回忆,也想不起被牛角刺穿那阵痛苦之后的经历。妈妈在衣柜里找出一条黄裙子,裙子的褶皱面料上绣着黑色小鸟,裙摆内侧衬着白色的软纱,还有一行品牌名称的英文刺绣——这是她所拥有的最好的衣服了,但软纱有些发黄了,她也找不到合适的鞋子搭配。她挣扎着坐起来。
“可是,答谢宴不是七月十七号吗?”
妈妈对着黄裙子左看右看:“对呀,就是今天。”
“……今天?”
“你过得日子都忘啦。好了,动作快,我给你蒸了鸡蛋羹呢。”
妈妈把裙子放在床上,走出了卧室。杜七河茫然的坐了一会儿,伸手点亮手机。亮起的屏幕上,日期正是七月十七日。
一刹那间,贫瘠的单亲家庭、即将到来的高中生活、灰暗而没有起色的人生重新占据了她的全部思绪。
杜七河觉得自己活的好辛苦,好想像鸟儿一样飞走啊。
** ** **
小姑妈家位于橡树林小区,在那里白石河拐了一个弯,河湾上有一座桥,古名“牛回头桥”,后来更名为大津桥。曾经在这座桥下发现过一头陷入河沙的青铜犀牛,考古学家判断是东汉时期的产物。
杜七河与妈妈越过大津桥时,白石河静静的流淌着,水位只有平时的三分之一,许多地方河底的淤泥上裸露着垃圾,站着细脚杆的水鸟。
河水为何枯竭呢?妈妈告诉她气象和水文学家正大费脑筋的研究呢。
过了大津桥,钻入一条僻静的小街,走不远就抵达了水井街,从这里已经可以望见橡树林小区。在抵达这个小小的路口前,杜七河口袋里的手机发出“嘀”的一声轻响。她取出来一看,是一条信息,来自一个陌生的号码,屏幕上显示出一小节文字:
【七河,你知道冬屋吗?】
杜七河吃惊的眨了眨眼:现在的群发信息都会称呼名字吗?
她不由得一边走路一边点开来阅读。这条长长的信息是这样的:
【七河,你知道冬屋吗?在你们的地图上看不见她(但说不定程婆婆给你看过了),如果从遥远的卫星上望向她的方位,并且非常仔细的观察的话,会发现一个大拇指的指甲盖一样大的地方,像一枚碧绿的甲壳躺在群山之中。那里生活着很多很多的巫师,还有更多更多的精灵、妖怪和幽灵。不要问我确切的数字,我可不在内务部工作呀。
今年暑假,我们将推荐你到冬屋的万事万物屋去做一名实习巫师,入职四部门之一的杂物部。虽然实习期只有一年时间(因为冬屋很快就要毁灭了),但你一定会喜欢上那里,也许也会像其他所有人一样以成为一名冬屋的巫师为荣。
如果你愿意的话,请配合我们办理入职前的家访工作。
冬屋第二野舍敬上】
杜七河读着读着,心脏越跳越快,简直要从嗓子眼蹦出来。刚读完,娘儿俩就在路口遇到了红灯。此时,妈妈的手机响了。她从手提包里取出手机按下接听键。自打杜七河有记忆以来,她就看着妈妈每逢重要场合都会拎出这个蓝色牛皮手提包。她按捺下狂乱的心跳,转开脸环视着四周。
这是个清净的路口,行人和车辆都很少,夏蝉在女贞树上聒噪的鸣叫,蚯蚓从泥土中爬上潮湿的水泥路。忽然间,她看见对面的路口有一位女人,一袭高雅的紫裙,提着公文包,那是——
娜娜。她的身边旁边还有一位西装革履、面容疲倦的中年人。
在炎热的日头下,娜娜对她露出笑容,拿着手机凑在耳边。
杜七河的心脏再次骤然狂跳,她不得不用还握着手机的手捂住胸口。
“请问是哪位?”妈妈对着手机问。
“石翁中学……?对,我是杜七河的家长。”
像是有一根原本断开的电线在脑海里接上了,杜七河猛然抬头望着妈妈。
“你们要到家里来?”这时绿灯亮起了,但妈妈像石像一样立在原地。“十二点钟?好的……”
娜娜和中年人仍然站在槐树枝叶伸出的绿荫下。杜七河呆呆的望着他们。妈妈还在对电话里的人说着“教导主任也要来?我们马上赶回去……”,而娜娜一边回应着电话,一边对她眨着眼睛。就在她即将尖叫之际,妈妈一把抓住她的胳膊。
“七河!”妈妈的眼睛在放光。“我们快回家!”
“啊,”不管什么时候,杜七河都会提出傻乎乎的问题。“那小姑妈家的聚会……”
“还管她干什么呀!”
娘儿俩掉转头一口气冲回了家。一进门妈妈就疯狂的收拾屋子,同时以最快的语速告诉杜七河:石翁中学的招生办主任要来家访。那个石翁中学!他们学校还有几个招生名额,不知道为什么他们认为七河是很好的候选人。他们已经在路上了,很快就到——那个石翁中学!
妈妈仿佛化身成一个超人,眨眼间就让房间焕然一新。随后她焦虑的打量着女儿:为了参加答谢宴,杜七河已经精心打扮过了,但齐肩的短发像小鸭子尾巴一样翘着,妈妈用手指徒劳的梳理着发梢。
叮咚——他们来了!
客人们被手忙脚乱的迎进屋,杜七河去泡茶回来时,妈妈已经看过了学校的介绍信,从最初的不敢置信中恢复过来。娜娜——招生办的刘娜指导员——正一边从公文包里取出各种材料摊开在玻璃茶几上(茶几的一角曾经断过,是用胶水黏上去的),一边耐心的解答着妈妈的疑问,勇叔歪歪斜斜的坐在陈旧的豌豆黄沙发上,长腿几乎穿过整张茶几。母女俩这间小房子里还从未招待过他这样高大的人呢。
娜娜侃侃而谈,十足十的招生老师派头,妈妈则紧握双手,身体前倾,胸口都快贴到膝盖了。一杯茶水快见底的时候,娜娜带着善意和热忱望向杜七河。
“七河妈妈,学校和家长的意愿只是一方面,我们还想了解一下本人对入读石翁中学的想法,主任可以跟七河单独聊聊吗?”
“噢,好的,当然了……但主任、老师,我家孩子特别内向,也不会说话,万一她说的不对——”
“没关系,您请放心,这只是家访,七河可以随便聊,就算是胡言乱语也可以。”
妈妈很快将他们安排到与客厅通往厨房的小圆桌,并且在杜七河耳边叮嘱她展现出自信。小圆桌上铺着白色镂空盖布,一个塑料盘里放着几只没有卖相的苹果。勇叔坐在小小的松木椅子里,胳膊搭在椅背上。屋里的老空调卖力的嗡嗡运转,但紧张浸透了杜七河,她的额头和脸颊都汗津津的。
“现在开始,”勇叔慢腾腾的说道。“想说什么就说什么,那边是不会听见的。”
“呃,我……”杜七河不知道该说什么。自从醒来,她的心思没有一刻离开过那群人、那些事:二手货商店里的小花园、载着一群孩子们飞翔的节节车、被洪水淹没的城市、倒在春台里的犀牛……她以为都是一场梦啊。
“你们真的是来找我吗?”她结结巴巴的问。
勇叔半眯着眼睛瞧着她:“就是你。我们在春台也算见过面了,对吧?”
杜七河点点头,手心已经湿透了:“我远远的看见过你……是你制服了白石。”
“不是我一个人,”勇叔伸出宽大的手掌,用一根指头敲了敲桌面。“是很多人,还有你们小巫师的参与。”
杜七河眼前划过苏敏敏的面孔,不过也只是一刹那,注意力赶紧回到对面的人身上。
勇叔在说:“首先我想问问你,有什么想问我的吗?不管是什么问题都可以,尽管提。”
杜七河肚子里有成千上百个疑问,但越是如此她越难以说出一句话,只有脸蛋逐渐憋红了,就向对方给她出的是一道世纪难题。
“行,那还是我来说吧。还记得程婆婆吧?”勇叔自己打开了话匣子。“按照她的解释,她只不过是给你一个小小的邀请函,其余的全凭天意和运气。但是事实上她凭着对你的了解,安排了最合适的时机,让你最大概率的坐在这里。”
概率。听到这个词时,杜七河的心被揪了一下。
“你看,有的事情是魔法,有的事情不是。有的事情虽然不是魔法,但比魔法更加魔法。”
勇叔为她讲述了来龙去脉。他说,他们是巫师(这杜七河已经猜到了),分布在世界各地,以普通人不知道的方式生活着。他们称普通人为白壳子,称外界为白原,并且在白原上设立了被称为“野舍”的机构,以管理外界的事务、获得必要的资源以及抵挡邪恶的侵袭。作为“不普通的人”,巫师们可以沟通万物,包括普通人看不见的精灵鬼怪;他们可以激发自身的力量,融合外界的力量,施展各种各样的法术,来完成巫神赋予他们的职责。当然,他们也会用法术和力量驱赶蚊子、吹点凉风、晒干衣服或者烧一壶热水——这些对巫师们来说也很重要。总之,除了能够使用法术、经常跟精灵鬼怪打交道、对白壳子的科技接受慢半拍、以及大部分人遇到数学问题就头疼之外,巫师们与普通人没有什么区别。
(他从口袋里摸出香烟,但想了想又放回去,摸了摸下巴继续说下去)在很久以前,几位大巫师倾尽心血,在世界各地建造了巫师之城,又将它们隐藏起来,只有巫师们可以进入,这其中就有冬屋。那是一个古老而伟大的家园,是许多生灵的家,不仅影响着方圆千里的人类城市,还是这块大陆和平与宁静的根源。以往,从石榴屋毕业的小巫师们都会争先恐后的前往冬屋,以成为她的子民为荣。但四十年前的动乱改变了一切,冬屋蒙受巨大的灾难,虽然巫师们倾尽全力,仍然无法解除那毁灭性的后果。如今,冬屋进入最后的倒计时,大君已下令,在明年夏至前搬迁到新的家园。
今年将会有最后一批实习巫师前去冬屋,他作为七河市这座城市的野舍舍长,为冬屋招收新人和推荐职员,而杜七河便是候选人之一。在七河市她将作为特招生入读石翁中学,那是人人羡慕的高级学府;实际上她将入职冬屋的政府机构——忙碌、危险又有趣的万事万物屋,既要捕捉危险的野灵,又要饲养落难的生灵,不仅要运输各种各样的物资,还要看守放满宝物的宝库,除了凋敝的庭院需要维护,还有一大片原野和森林需要巡逻,还要增加一项工作:劝居民们搬家……
勇叔讲啊讲,把这些一股脑灌输进杜七河的小脑瓜。最后他停下来喝着凉掉的茶,才开始谈起选中她的原因。他的声音变得深沉,不像谈起冬屋时那般愉快,目光也变得敏锐,捕捉着杜七河的表情。
杜七河听啊听,每一分钟都比前一分钟更惊讶,每一件事都比前一件事更神奇。最终听到关于自己的事情,她忽然感到豁然开朗。那是一种其他人很难感受到的情感,那是跟她的人生密切相关的,跟她的愿望紧密相连的,就算是经验丰富、力量强大的人也无法如此快速的下定决心。
因此,当勇叔最终停下来,一口气喝掉杯子里的茶,然后询问她是否愿意前往冬屋时,杜七河已经从最初的窘迫中解脱出来。
她小心翼翼的问:“这些事我妈妈知道吗?”
勇叔说:“她不知道,也不必知道——至少在事情了结之前。不然,做母亲的嘛……”他抓了抓头,叹了口气。“……希望你能理解我们的顾虑。”
杜七河点点头。其实她也不想妈妈知道。
她按捺住自己,只想出了唯一一个关于自己的疑问:“可是,我才只有十五岁,而且是很笨的十五岁……”
“很笨的十五岁?就算是很聪明的十五岁,对我们也没有区别。”
以及一句退堂鼓:“……而且,我很可能不会成功……”
喜叔笑了笑:“你不用担心。反正也没法退货呀。”
这是一句善意的玩笑。杜七河听出来了,于是松了口气。她捏紧了湿腻的手心,毫不犹豫的回答。
“那我愿意去。”
勇叔意外的瞧着她,弓起身双手交叉放到小桌上。
“你考虑好了?事情重大,不能儿戏。”
杜七河看向妈妈。客厅里兴高采烈的交谈着的母亲,在二十四小时便利店辛辛苦苦工作的中年女人,那是自己从未见过的、容光焕发的妈妈……她第一次直视坐在自己对面的野舍头领,肯定的点点头。
勇叔一下子站起来,他的动作那么快,杜七河完全没看清房间是如何暗下来、脚下的波浪和头顶的星辰是何时将两人包围、泥土和树木是何时攀上墙壁、野兽的面孔和脚爪是何时徘徊在身边。
“我以冬屋之名,指引实习巫师杜七河。因她的前路艰辛,亟需力量、勇气与信念,因此有五位大巫师前来,愿意为她打开眼界,引领前行之路。”
五只飞翔的麻雀出现在杜七河面前,它们背上驮着一寸高的巫师们,被柔和斗篷遮住了面孔。他们中有老者,有妇人,有青年,有少女,都是具有无与伦比力量的巫师。勇叔一一为她介绍,他的话语像风,掠过杜七河耳边,但她没有真正的倾听,因为答案就已经在她的心中。
待勇叔介绍完毕,她颤抖着说:“我希望,由程婆婆为我打开眼界。”
星辰和波浪之中的大巫师们起了一阵骚动,交谈的声音像涌动的风。
“程婆婆只是一名普通巫师。”勇叔沉声说。“且不说她的力量犹如残烛,就凭她现在犯人的身份,也只会给你带来耻辱。”
“犯人?”
“她搅乱重要行动,当然要依规定处罚。”
沉默在空气中飘荡了一会儿,然后杜七河颤抖着开口了,声音抖得像风中的落叶:
“我希望是程婆婆,就是她!”
四周一片沉寂。忽然间,有人在笑。接着,不是一个人的声音,而是好几个声音,大大小小,高高低低,全都在笑。坐在麻雀背上的小人都掀开斗篷,他们仰起面孔注视杜七河,微笑着祝福她,接着一一消失在暗色中。杜七河发现勇叔也在微笑。
“请接程婆婆来。”勇叔对一张兽面说。
不一会儿,从另一张兽嘴中慢悠悠的飞出一只灰扑扑的麻雀,驮着一个穿着灰衣的身影。
这一次杜七河终于将程婆婆看清了:依然是一位丑陋、普通的老婆婆,不过只有小拇指那么高,除了一身寒酸的灰衣服,还在两只手腕上各戴着一个黑镯子。她跟勇叔打过招呼,又笑眯眯的招呼杜七河。
杜七河的鼻子有些酸。
勇叔与程婆婆开始了对答。
“她叫什么名字?”
“她叫杜七河。”
“她来到这世上多长时间?”
“她来到这世上十五年。”
“她识得万物吗?”
“尚未识得。”
“她与谁相连吗?”
“尚未相连。”
“她的双眼能看清、双耳能听清、双手能分辨、双脚能行走吗?”
“她的双眼还不能看清,她的双耳还不能听清,她的双手还不能分辨,她的双脚还不能行走。”
“她看过光芒的模样、也看过黑暗的模样吗?”
“她既没有看过光芒的模样,也没有看过黑暗的模样。”
“那么,谁愿意教导她一切?”
程婆婆向杜七河伸出皱巴巴的双手,杜七河握住后,她念起咒语,像唱一首古老的歌谣。
“巫神啊,我是您的子民,而这是我的孩子。请您赐给她能看清的双眼、能听清的双耳、能分辨的双手和能行走的双脚。让她去看看这世上光芒的模样,也看看这世上黑暗的模样。让她识得万物,让万物也识得她;让她与万物沟通,让万物与她相连。最终我将她交由您,祈求你将她收入混沌,包容她的躯壳,善待她的灵魂。”
** ** **
当杜七河重新与妈妈在一起时,她的脑袋晕乎乎的,眼前飘荡着莫名其妙的光彩,脚步如同踩在云朵里,手里还捏着一封信。
夜里无人时,她将自己盖在蓝底白花的小铺盖里,展开信纸,里面写着以下内容:
【小七河:
作为你的不称职的观察员,我很高兴有机会给你写这封信。虽然你已经打开了眼界,但一定还在疑惑,自己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将尽我所能为你解答。
首先,我是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我隶属于野舍的巫师观察组,一直以来负责七河市东区的小巫师观察,具体而言就是对已经放弃巫师身份、融入了普通人类社会的巫师的后代的观察,如果发现特别有潜力的孩子,就将他们重新争取回巫师世界。和我在同一组的还有三名巫师,他们分别负责对巫师中的罪犯、失忆者和特殊人类的观察。本来,我的工作是最轻松的,因为每一个需要观察的对象都很明确,不需要多费工夫就能得出结论。但在最后几年工作中,我发现了你——一个不是巫师后代,但有点儿特殊的孩子。唉,我已经年老体迈,巫神却不允许我退休!我每天都跟着你,尽可能的了解你的情况(不要惊讶你从没发现过我,一个巫师要躲避普通人的注意是很容易的),最后终于有了答案。但我想告诉你的是,其实那个答案一点儿也不重要。你只需知道,你有点儿特殊,这是好事。你要相信自己,用自己的力量去探索,那么回首今天,我相信你不会后悔自己的决定。
那么,巫师究竟是什么呢?首先你要知道,世间万物都依托于创生力量,就是盘古从混沌中将这个世界创造出来的力量。而赋予世间万物形态和生命的,则大部分要归功于女娲。女娲首先创造了人类,然后因为种种原因,赋予部分人类使用创生力量的能力。她称他们为巫师,让他们做众人之中的引路人。对此我认为是当之无愧的:几千年来,人们破坏,我们修补;人们挥霍,我们守护;人们掩埋,我们发掘。但这样的情形终于导致了巫师世界的分裂。一部分巫师认为应该惩罚和统治人类,他们离开家园,建造堡垒,暗中实施自己的计划。这是个很长的故事,这个故事里有很多黑暗,也有很多光明;不仅有巫师,还有其他守卫自己家园的生灵。这些事情以后你慢慢就会了解,总之,以后你会发现,巫师根本算不上什么奇特的存在。
不过,巫师们也有许多奇特之处。我们能号令古老的异兽、能编织让混沌沉睡的咒语、能使用化身和号令法术——这二者你在春台之战中都曾见过。能使用化身法术的被称为“白线巫师”,能使用号令法术的则是“黑烟巫师”,掌握其中之一,就拥有了成为大巫师的资格。但你要知道,法术只不过是巫师的一门工具,心领神会时自然便能使用,不会使用仍不妨碍你成为一名好巫师。历史上就有杰出的巫师终身不曾念咒;我们日常使用最频繁的是清洁、修复和缓解腰疼的小咒语;当前的冬屋大君被许多人称为“跳蚤巫师”;许多巫师会借助法宝或白壳子的工具发挥更好的效果。
我们再来说说野舍。在冬屋力量范围内的大城市,每一个都设立了野舍。野舍的职责很多,观察特殊人群只是其中很小的一部分。野舍要负责向冬屋输送物资、收集讯息、保护重要对象、捕捉危险的野灵、发掘珍稀物种、处置紧急事件、开展巫师管理工作和不良事件善后工作等等。可想而知,野舍舍长是多么重要,他几乎全权掌管着巫师们在普通人社会中的活动。你可能会想,那勇叔是多伟大的人啊!其实他也只不过是个普通人,甚至比你我更需要帮助。每一天他都要给许多重要的事情拿主意,一件也不敢马虎。在关于你的问题上他十分犹豫不决,我只好用了极端的方法推动事情的发生。唉,老太婆我……(此处文字被反复划掉)十分对不起,希望你能原谅。
现在,我该告诉你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了。接下来你将离开白原,前往万事万物屋做一名实习巫师。在这之前的整个暑假,你将跟随导师学习一名巫师必须遵守的守则和应该具备的知识。你要听从勇叔的建议,选择一位伟大的导师,由他引导你寻找对抗艰难险阻的勇气。而在七河市这边,你将“名义上”入读石翁中学,招生公告很快就会发布,希望你和妈妈能够喜欢这样的安排。但是石翁中学是全封闭式教学,除了通电话之外,只有春节才能回家,你的妈妈要忍受半年见不到你的时光。
小七河,祝你好运。
对了,在冬屋不要怕花钱,你的一切开销由野舍支付。
你的观察员,程婆婆】
信的最后有一段匆忙写上的潦草的话。
【谢谢你的选择。明早八点,鹿角屋见。今晚何不先到“万事万物屋 冬”网站上看一看?那上面有很多好玩的信息。来吧,用你的小指头戳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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