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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   这是叶青远头一回见徐家老夫人。
      徐老夫人已年过八十,身形偏瘦,一头霜雪般的白发梳得一丝不苟,眼廓深邃,细眉薄唇,尽管脸上皱纹不少却依旧白皙,看得出一直养尊处优保养得非常好。
      见到叶青远先是露骨地上下打量一番,露出一个不知道是满意还是不满意的表情。
      徐老夫人与叶青远心想象中那个精明的老太婆相差不多,可站在一边的徐嘉志倒是与自己印象中的相去甚远。
      在她日渐模糊记忆中徐嘉志风度翩翩长相英俊,尽管做的事很薄情寡恩,但每回见她都是亲切温和的。
      现在的徐嘉志形销骨立,一对与她相似的眉眼透着憔悴与阴鸷。
      徐行约的死对他打击很大。
      这个儿子徐嘉志对他寄以厚望,甚至不惜抛妻弃女。
      那么年轻的生命说走就走了,叶青远心底触动,有些同情徐嘉志。
      抛开这些叶青远是真不想见这家人,耐何自从徐行约走了后,徐家人便三番五次地打扰她,今日趁着徐老夫人和徐嘉志都在干脆把话说透了,她是不会去徐家的,之前的三十年徐家人从未承认过她的存在,那么今后的岁月她也不会是徐家人。
      徐老夫人很健谈,对着叶青远诉说着这些年徐家的不易,徐嘉志的不易。
      叶青远内心一晒,作为传统家具行业,海威这些年确实被新兴的地产、互联网行业冲得七七八八。
      徐老夫人又说到作为着重培养的继承人徐行约没了,徐家旁支都虎视眈眈想要夺权。海威由徐嘉志的爷爷创立,传给嫡系长子徐嘉志父亲,徐嘉志父亲故去后理所当然地由徐嘉志继承,可徐行约一死徐嘉志膝下没了子嗣,徐家旁支就起了歪心,逼着徐嘉志在族中另选继承人。
      对此叶青远有些不以为然,与秦家的蚕食不同,徐家对于海威的股份徐老爷子去世前就已经分配好了。
      徐家嫡支徐嘉志一脉占大头任董事长一职,其它的平均分配给各支。徐嘉志及其后人就算不再担任董事长可股份依然在,依旧可以好吃好喝。抛开徐嘉志不作评说,但徐行约在叶青远看来实在不堪为继,换有能力的继任董事长于海威来说倒不是件坏事。
      在叶青远刚上初中时徐行约就不知道从什么地方知晓她的存在,偷偷找上门来,警告他不许抢他的东西。
      那时的徐行约才七八岁,叶青远也正值中二期,两人狠狠地吵了一架,若不是看他身高只到自己腰间,叶青远是想揍人的。
      头一回骂跑了他,谁知这人像是上瘾了,时不时地找上门来挑衅。
      刚开始叶青远还跟他互怼,时日久了也懒得理他,权当是个疯子。
      这么一个上蹿下跳不消停的人突然间没了,叶青远莫名有些难过郁闷,徐行约再不济也是与自己有血缘的弟弟。
      徐行约突然间离世着实让徐家各枝乱了一阵,他们早就觉得徐嘉志太过平庸,担任海威董事长这么多年海威不进反退,当初家具业的龙头老大现在掉到了十八线,别家都已搞起了多样化产业,他还固守成规,更麻烦的是儿子徐行约不光平庸还蠢。
      碍于老太爷遗嘱海威执行权必须归徐嘉志一脉,他们也只能干着急。
      徐行约死了,倒让人看到了海威的生机,于是以后继无人为由提出重选董事长。
      徐老太太怎么甘心大权旁落。因此找来叶青远,想公布她作为徐嘉志亲生女儿的身份然后继任下一任董事长。
      在她看来现下叶青远无疑是最好人选,首先她是徐嘉志的女儿,按老太爷的遗嘱,作为徐家嫡系论出身是最有这个资格的。其二,叶青远已然作出了成绩,论能力绝不输人。再者,叶青远如今背靠财力雄厚的光华集团,如果能有光华倾力相助海威再度倔起也指日可待。
      只要叶青远出马当即就能那些个人闭嘴。
      叶青远默默听着徐老太太的如意算盘,在她眼中所有东西都要衡量下价格。妈妈的身价不足以匹配徐嘉志所以有了后来的刘家大小姐刘玉璐。徐家将徐嘉志前段婚姻埋得死死的,没人知道她与妈妈的存在,即便此刻徐老太太眼中,她也是个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徐家能认她定要感恩戴德。
      叶青远自然是拒绝的。自己在最无依无靠的时候没找过徐嘉志,自然是已当没有这个父亲了,怎么还能再认?况且徐家不承认妈妈,从没让她进过门,若回了徐家,叶青远内心深处是有些觉着背叛了妈妈的。
      再看徐嘉志失联了二十多年,与陌生人无异。
      徐老太太一口气说了很多,见叶青远一直不温不火地搭上几句,却不松口,便递了眼色,让一直默不作声的徐嘉志归劝一下。
      徐嘉志这些年也不是不想这对母女,刚回徐家时是怕联系她们惹得刘玉璐心里不痛快然后去寻二人的麻烦。他自觉已经很对不起她们,不想离婚了还给她们带去危险,刘家起家不干净做事底线很低。再后来时日久了也就习惯了,很少想起她们。但也不是不知道,叶青远被叶映之破格提拔,业内就有不少人关注她,不乏徐嘉志。
      那时候知道叶蓉离世徒留叶青远独自一人,就想着去看看她。可中间隔得时日大久了,他忐忑不定,不知道该以怎样的颜面面对她。在他举棋不定时,小约又出事了,小小年纪就被人勾得染了毒瘾,于是他又将全部心思都放在了管教儿子身上。
      小约毒瘾一日比一日深,他眼睁睁地看着他走向毁灭,死讯传来时他不意外,这样的结局已经在脑子过了千百回了。
      精心培养的儿子不成器,从不过问的女儿却成了材,不知道是可悲还是可笑。
      在青远还只有七八岁时徐嘉志就离开了,在他心里这个女儿还停留在那个扎着小辫穿着碎花裙的小姑娘,乍一见到长大的叶青远有些不适应,五味杂陈想起很多事。
      徐嘉志与叶蓉是大学同学,恋爱后家里一直反对,那时候的徐嘉志年轻气盛一气之下与徐家断绝关系同叶蓉到了清水镇结婚、定居。
      叶蓉在清水镇当中学老师,他则背着画册游曳于山水之间。
      一年后青远出生了,孩子的降生为家里凭添了许多欢乐同时开销也大了。
      而徐嘉志的绘画之路无比坎坷,失了徐家大少爷光环无人欣赏他的画更不会掏钱购买。而他又清高不愿放下身段接些商业绘图,时日久了,日子难免比之前拮据。
      叶蓉一人又忙工作又忙带孩子时不时有些抱怨。
      美好执着的爱情渐渐成了一地鸡毛。
      而在那时,刘玉璐出现了。
      刘玉璐与徐嘉志早就相识,当初的徐嘉志看不上行为出格的刘大小姐,可如今刘玉璐的主动加上重归富裕生活的诱惑,徐嘉志沦陷了。
      在刘玉璐怀孕后,迅速与叶蓉离了婚,回了徐家。
      离婚之初徐嘉志也担心叶蓉母女过得不好,偷偷回去看过她们想给她们一笔赡养费。但刘玉璐发觉后与他大吵大闹逼他与那头断绝关系,第二日他便听说养在清水镇小屋的阿黄被毒死了。
      阿黄是他与青远在山里捡的小狗,养了几年了,很听话。
      就此他便歇了心思。
      徐嘉志当年回宜市后隐埋了自己曾结过婚生过女儿事实,如今却又要叶青远回徐家,他比任何人都了解徐老太太的用心,不过就是想像掌控自己一样掌控青远。
      让叶青远回徐家起初徐嘉志是反对的,既然当初断得绝决那现在也没脸拉叶青远回徐家这个泥潭。但后来打听到秦铖并没有真心待叶青远,便改了想法。这也是今日他同老太太从宜市到牙海来的缘由。
      徐嘉志对着叶青远沉默许久才说:“如果你愿意来海威工作,爸爸会支持你担任董事长一职。”
      顿了顿看了叶青远面色无波又叹息般说道:“唉,若不想那也没关系。”
      原以为徐嘉志会跟徐老太太一样劝她回徐家,想不到他还会顾及自己的想法,叶青远这下即刻想起了小时候。徐嘉志有时候也会带着她去山里,给她编花篮教她画画。她最喜欢生病,因为生病可以不去幼儿园留在家里和爸爸在一起,然后她再小小地央求一下,爸爸就会带她出去玩。
      这样的爸爸在她上小学没多久就突然消失了,直至如今她都想不明白,就算婚姻出现了问题,对于自己的女儿徐嘉志怎么能说不要就不要了?
      叶青远一直想问上一问:“为什么你离开清水后就没再回来看我一眼?”
      徐嘉志搓了搓手,觉得难以启齿,再怎么辩解也改变不了自己的确狠心抛弃了她们的事实。
      一旁的老太太急着替他说:“小远哪,你是不知道那个刘玉璐,他们刘家就是个捞偏门的,你爸爸是担心刘家伤害你才没敢去看你呀。”
      说起刘家,徐老太太忍不住露出恨色:“也就是他们带坏了小行!那些人这些年为了不断地从徐家吸血就死死地扒拉住小行,小行爱什么就纵容什么,死命地把人往偏道上带,最好小行从此离不了他们,还有那个刘玉璐也不管,任由孩子由家人折腾,这下好了。”
      徐老太太落了泪,看了徐嘉志一眼说:“人没了,这贱人也不用再呆在徐家了。”
      接着用帕子拭干净眼泪:“小远你放心,刘玉璐奶奶替你处理好,决不能让她碍着你。你和你母亲的身份寻我们也会招开发布会公之于众。”
      她再度拾起帕子拭了拭眼角:“小远,这些年苦了你了。”
      叶青远下意识地躲开徐老太太握上来的双手,摇摇头:“还好。”
      这么多年都这么过来了,对叶青远来说徐家认不认她都无所谓。刚才听了徐老太太的解释,她有些许释怀,而听徐嘉志的话音也有点为她着想,这就够了,不是她大度而是早已想开,他的一点善意已是意想外的惊喜了。
      至于旧事重提,叶青远心想:妈妈生前都没动过这念头,现在死了这么些年没必要再扰她清静。
      叶青远表明态度:“不必了,之前没想过要与你们相认,现在也不会去海威。”
      徐老太太脸色一窘,也后悔这些年事情做得太绝,对这个血缘上孙女不该不闻不问,她软了口语气:“奶奶知道对不住你和你母亲,尤其是你,但过去的事总归过去了,海威毕竟是自己家的产业,你现在是我们这房唯一的孩子了,你若不回来出力,那些个上不得台面的必定联合起来罢免你爸爸,这么一来你爷爷一辈子心血倒便宜了外人了。”
      叶青远不可置否:“能者居之,对威海并不是件坏事。”
      徐老太太听了摇头叹气:“你太爷爷庶子庶女很多,我和你爷爷把命豁出去才挣得海威的经营权。当年我不同意你爸和你妈的婚事,主要是因为你爸爸生性散漫而你妈也是个心思简单小安即可的人。这样儿子与媳妇怎能守得住家业。小远呐,你或许觉得没了便没了,但我这老婆子想到当年与爷爷所受的欺负便咽不下这口气,怎么能让那些个人再骑到我们头上坐收渔利。”
      徐嘉志轻轻拍了拍徐老太太手背:“妈,小远不是这个意思。她只是就事论事,我的确跟不上公司的发展不适合再坐在那个位置上。”
      以前期望徐行约能变好所以替他守着这位置,如今已毫无意义,只是……。
      徐嘉志问叶青远:“听说你跟秦铖要解除婚约了?”要真是这样的话,她在留在光华就不合适了。
      这事倒让叶青远一时语窒。她跟秦铖订婚多年似乎已经习惯了身上带着秦家未来儿媳妇的符号,虽然符号的作用随着她在光华时日越来越弱,但当初确确实实帮她在光华迅速站稳了脚跟。
      但徐嘉志这么一提让叶青远想到这婚约老拖着也不是个办法,瞧瞧秦铖都急着一碴一碴地找女朋友了。
      但与秦铖订婚是假的这事,不能和徐嘉志说,至少现在不能,对于徐家她只想说清楚后,各过各的,不必牵扯太多。
      叶青远想了想说:“我跟秦铖的关系不影响我在光华现在的工作。”现在以她的资历确实不用依靠这层关系。
      徐嘉志与徐老太太却从叶青远边几句话中听出两人关系并不好的意味,果真与外界传言如出一辙。
      徐老太太说道:“你到底还是徐家的血脉,在秦家你也只是个外人,不如早作打算。”
      这点徐嘉志倒也认可:“倘若你跟秦铖婚约解除,你还在光华那得多尴尬,对你的工作也不利。”
      叶青远摇摇头:“不会。”她跟秦铖本就是朋友间的友情互助,如果有一天两人不用在外强行秀恩爱倒轻松多了。
      ……
      一场会面下来虽然没有达到目的,但徐老太太并不气馁,在她看来叶青远迟早会回徐家,一是没人能拒得了海威集团这么大的家业,二是她既然当不了秦家少奶奶自然不会再为秦家卖力。
      徐嘉志觉着这次既然能和叶青远心平气和地坐下来那么今后也能时常见见。他不由地感激叶蓉将青远教得这么好,没有让她对自己对自己产生莫大的仇恨。
      叶青远恨徐嘉志么?
      这么多年来,连她自己也弄不清楚。从小叶蓉就对她说,爸爸跟妈妈分开了有了新的家庭,不再是她们家的一员了。
      委屈吗?
      小叶青远确实挺委屈的,别的小朋友即使父母离婚了爸爸依然还是爸爸,为什么她的就消失不见了。徐行约找上门来她才知道爸爸成了另一个人的爸爸,而那个人不允许分享。她懵懵懂懂了解徐嘉志一定很爱很爱眼前这个小孩,愿意把全部的爱都给他。自己不是没有爸爸,只是爸爸不爱她。
      叶蓉说:爸爸不是不爱,自己的小孩怎会不爱,只是不够爱,他更爱他现在的家,他怕我们会伤害他们,所以选择不来看你。
      小叶青远问:“我们会吗?”
      叶蓉说:“我们不会,但他们会担心。”
      小叶青远有所了悟:“所以那个小孩才找上门来。”
      叶蓉:“别担心,我们过好我们自己的日子就行,爸爸不在妈妈会一直陪着你。”
      小叶青远:“如果我们跟爸爸说清楚,不会要他的东西也不会伤害他们,爸爸会来吗?”
      叶蓉:“有些事不是我们说了别人就会信的,如果他们非要这么想,再怎么努力也是没用的。”

      叶蓉的这番话,叶青远在遇上宋呈后深切地体会到了。
      宋呈与叶青远是大学同学,如同众多情侣一般相识、相知、相恋。
      大学四年很快过去。
      宋呈学习成绩优异想考A大的研究生,A大是他所学专业全国最顶尖的大学,但他首次考研失利。
      但这人执拗认定的事不轻易放弃,于是与叶青远商量后两人到了A市并在A大边租了间小居室。
      叶青远很快应聘进了叶映之的公司。宋呈则每天抽半天打零工补贴生活费其余的时间都化在了学习上。
      宋呈家境普通,家里还有一个妹妹宋燕在上高中,母亲的薪水同时供两个孩子上学已经很吃力,他复习一年再考无论是生活还是心理压力都很大。
      生活虽然艰苦,但两个相爱的人共同努力,日子倒过得十分快乐充实。
      已是入秋时节,半月前叶蓉身体不舒服叶青远便回了清水镇,时隔小半月后回到A市,梧桐树叶已落满了小径。
      昏黄的路灯散着柔和的光,脚下是细细碎碎的落叶碎裂声。
      叶青远走得匆忙,从一星期前宋呈就莫名其妙地不接她电话了,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心里十分焦急。
      两人租住的屋子就在小径拐脚的第一幢底楼里,一拐弯就看到窗楞里透出来的柔亮灯光。
      那窗下放了宋呈的书桌,桌上有一盏台灯,每日夜晚他便在灯下看书。
      再近些,灯火余光处隐约可见小院里有个人影低头站着,不胖不瘦身量颇高,叶青远轻轻一眼就认出正是宋呈。
      原本还担心他不在家,看到人心里踏实了些许,脚步也清浅了。
      宋呈是喜静。
      叶青远绕过小院来到正门,刚要掏钥匙开门,外套口袋里的手机亮了,点开一看是宋呈的。
      “分手吧。”
      叶青远愣了愣,觉着不可思议,肯定是发错了,她急忙开门。
      屋子很小一眼就能望到头。
      宋呈仍旧站在院里,听到动静转过头来,在见到叶青远刹那一脸震惊。
      没有小别后的喜悦。
      叶青远进屋的脚步一顿,扯起笑容:“阿呈,我回来了。”
      宋呈似乎还没从惊诧中回过神只抿嘴盯着她看。
      叶青远张了张嘴想说:我饿了,还没吃晚饭呢。
      话到嘴边突然间莫名换成了:“那个……,我喝口水。”
      叶青远把背包挂在入户墙上,走进厨房倒水,热水瓶很轻,晃了晃,没水,这才发现锅边,灶台都干干净净,回身去翻冰箱,空的。
      叶青远关上冰箱门,拎起热水壶,打开水龙头,哗哗的自来水慢慢溢满了水壶。
      擦干净溢出来的水后,叶青远插上电源,静静站着等水开。
      水很快开了,咕噜咕噜水泡声,水壶的报警声打破了沉默。叶青远拔了电源走出来,晃白的节能灯下脸色苍白,扯起嘴角弧度问:“阿呈,你吃过了吗?”
      宋呈终于从院里走进来,嘴角微嚅了一下又紧闭,默不作声地看着她。
      叶青远忽然快速抓起包:“我去买点菜。”
      “不用了。”宋呈终于开口,顿了顿轻轻开口,“这里的房子我已经退租了,从今天开始你就搬去宿舍吧。”
      叶青远直直愣愣站着瞪着眼睛一下子消化不了这么多信息。
      宋呈等了片刻有些不耐烦,呲啦地一声拉出行李箱:“喏,东西都收拾好了,都在这儿。赶紧走,晚了不好打车。”
      叶青远:“为什么?”
      宋呈:“我们已经分手了。”
      叶青远下意识地拉住他摇摇头:“不要。”
      宋呈推着箱子硬往她手里塞:“我已经决定了。”
      叶青远此刻声音里已带了哭腔:“我不要。”
      “别闹。”
      “为什么?”
      宋呈站得笔直手里还捏着行李箱,垂目盯着自己的手背说道:“我们不合适,你能找到更好的。”
      叶青远:“我觉着我们很合适。”
      宋呈无声地摇摇头。
      屋子里涌动的气息突然间安静了。
      墙顶挂落的白炽灯光打在宋呈身上,将他头顶的黑发照得根根晶亮,额发颓然搭下,好看的眉骨锋度柔和,一张脸落在阴影里。
      脚下的箱子直角卡在叶青远的膝上有些疼,眼泪突然间无征兆地落下,落在宋呈捏着箱子的手上。
      宋呈放下箱子,声音如之前那般柔和无奈:“小远,听话,离了我你会更好的。”
      明明是无情话被他说得无可奈何的温柔。
      叶青远仰头,模糊了的双眼,依旧看不清宋呈的神色,只一对眼珠黑得分外纯粹坚定,不像之前望向自己时总透着柔软的碎光。
      心口一紧,窒息的慌乱感随之而来。
      他是认真的。
      心跳瞬间乱了,叶青远上前紧紧抱住宋呈:“我们没有吵架,好好的不用分手。”
      “你只是气我不带你回家是不是?”
      “我这次走得急,下回一定带你。”
      叶青远胡乱地抹了把眼泪。
      “你只是一个人在家久了,太孤单所以生我气了,对不对?我跟你道歉。”
      “我们一直很好的不是吗?你一直待我很好不是吗?”
      “我有什么不对的,你跟我说,我改,我会改的。”
      ……
      宋呈僵着身子任由她絮絮叨叨说了很多,许久才扶着肩膀推开她:“小远,我是认真的,我们并不合适。”
      “哪里不合适了?”
      宋呈忍不住替她擦了擦眼泪:“在学校你本来可以保研的,但你还是放弃了名额跟我来了A市。若你留在宜市可以找到专业对口更有发展前途的工作,但现在却为了我在一家小公司做前台……”。
      不等他说完,叶青远忙打断道:“不是的……我读的专业本就是调剂的,并不喜欢,自然不想再往上读了。还有我现在的公司挺好的。”
      宋呈摇头:“小远哪,一直都是你在迁就,我总归会拖累你,你该有更好的选择。”
      不管叶青远怎么说,宋呈都坚决要分手。
      最后被叶青远哭得不耐烦了,宋呈仗着力气大强硬地把人连带行李推出了门。
      大门“砰”地一声紧闭反锁。
      叶青远作梦也没想到宋呈会动手,哪里肯依。
      蹲在门口拍着门哭闹着不肯走。
      没多久就引来了几位邻居。
      有观望的,有劝说的,还有看好戏的,可不管怎样宋呈都坚决不开门。
      围观的渐渐多了,说什么的都有,叶青远脸皮薄只好离开。
      第二日叶青远下了班再来时,宋呈已经连夜搬走了。
      叶青远茫然地望着空荡荡的屋子,不明白两人相恋四年,笑起来那么温柔处处迁就她的宋呈怎么就能突然间不要她了。

      宋呈跟叶青远分手,离开A市回到家乡容城,原因只有一个。
      母亲程春丽查出了肠癌。
      虽然只是初期,但手术费加上后期的康复,巨额的医药费已经把这个并不富裕的家庭压跨了。
      宋燕还在上高三,生活重担就这么一下子全压在了宋呈身上。
      程春丽为了不拖累儿女甚至想一死了之。
      宋呈竭力安抚好母亲后,开始为了筹钱四处奔波。
      白日里根本没时间去想叶青远,只有在夜静时分想到一双无辜泪眼心似针扎。
      他放弃考研在专业上已无前途,又没工作,身上的旧债新债不知何时能还清,还有今后的医药费也是个巨大的无底洞。
      夜色黑沉如深渊,而他已入深渊,怎么舍得拖着珍爱的人过苦日子。
      想着新生入学时叶青远站在树荫下那对令自己一见倾心的清澈灿烂的笑眼心中发涩。
      那样如泉水般纯静的眼眸几年来他一直小心地呵护着,可现在不行了,他无法想象叶青远在沉重家庭负担下渐渐麻木、失了笑,变得如同程春丽那样疲惫、苍弱。
      没人比宋呈更能体会在贫困生活折磨下的女人有多苦。
      父亲早逝后,母亲程春丽靠着打临工养活一儿一女。生活的艰辛让她比同龄人更显沧桑,物质生活的馈乏让她锱铢必较,世俗又卑微。
      诸多苦楚宋呈在程春丽身上看到过,也亲眼目睹她如何被生活压跨了身心,所以更怕为他诸多付出的叶青远被拖进这样一个如同沉渊的生活。
      他会无地自容羞愧至死。
      叶青远离了他这个落魄之人才好,他兑现不了让她衣食无忧的承诺,至少不能妨碍她过上更好的生活。
      让宋呈没料到的是叶青远居然能找上门来。
      那天程春丽还在住院,宋燕上学去了。
      宋呈打算将房子卖了,房子是极旧的老式平房,虽然还不够医疗费,但能凑一点是一点。
      因为已经联系好买家来看房,便起了个早,里里外外地收拾一遍,弄干净点,人家也能看得上眼一点。
      猝不及防地一声“阿呈。”
      正站在小院檐下整理架子的宋呈冷不丁地一眼看到了叶青远。
      比半月前瘦了很多,也是从没有见过的憔悴,披了件墨色风衣,宽大的风衣愈发显得人瘦小单薄,看到他望过来的刹那眼圈红了:“宋呈。”
      无辜又可怜。
      宋呈差点上前拥住她,拼命忍住后才板起脸冷冷地问:“你来做什么?”
      叶青远显然作足了心理准备,冷言冷语对她不起作用,三两步跑进院子,如同之前的无数那样扯着他衣袖晃,“阿呈,我们不分手好不好,我不想一个人。”
      抛开一对的泪水欲落未落的眼晴,像极了平日跟他撒娇样子。
      “阿呈,我饿了,想吃蛋糕,要巧克力味的。”
      “阿呈,我想吃你煮的水晶肴蹄。”
      “阿呈,……”
      宋呈闭了闭眼,她怎么可以这样?自己已倾尽全力很绝决的分手了,还要找过来?她不是脸皮很薄,很娇傲的吗?怎么可以这样若无其事地来纠缠!
      宋呈眼眶发热,连日的奔波让他心情烦躁,叶青远这幅甩不掉的样子更烦。
      “叶青远!我们已经分手了。”宋呈用手拂开她,可平日连瓶盖都不拧的人不知哪里生出的蛮力,一时半会弄不开。
      “你放手。”宋呈愤怒了,此时此刻他只想早点结束这一切。
      叶青远虽然忍不住“哇”地一声哭出来,但手上的劲更大了,一只手怕抓不住,另一只手也上来紧紧抓住。
      宋呈本就不牢靠的旧衣被扯了个大洞。
      破裂的瞬间叶青远又顺势紧紧抓住他的胳膊如同溺水之人抓住了浮木。
      宋呈挣了挣,挣不开:“你这么这么不要脸,说了分手了。”
      叶青远:“我不同意。”甚至有些咄咄逼人。
      宋呈:……。想到等会儿有人要来家里被看到了影响不好,便急着把人往外面带。
      这招叶青远早在A市就已经吃过亏,哪里肯,宋呈拉他出门她就死命拽着宋呈的胳膊往屋里去。
      若是宋呈那个时候再细心些就会发现,叶青远黑外套下的素服上还挂着奠章。
      一个往前一个扯后,一时间宋呈倒也拿扯不动她,急得直吼:“我不爱你了,所以分手!”
      一句不爱,似乎把叶青远惊着了,拖拽的手劲一松,宋呈当即一个趔趄往后跌,撞倒了檐下的架子,上面一只旧花盆“咣当”照着宋呈当头砸下来。
      眼前瞬间一黑后,宋呈当即感到温热的液体从头上流下,被鲜血模糊的双眼,朦胧中依然能看到叶青远那双笑起来弯成月芽的眼里满是惊恐。
      痛意上头,宋呈微弱无力:“你别过来。”
      早在叶清远嚎啕大哭时,路过的人听到有女孩子哭得凄惨就报了警。
      警察赶到时便见到女孩手足无措地立在檐下,男孩满头的血,一手扶着门勉强站立,一手做着推拒的动作:“你别过来。”
      ……
      宋呈被送进了医院,叶青远则被带到了警局。
      到警局不久后,叶青远就得知宋呈额上缝了三针,有些轻微脑震荡,除此之外并无大碍。
      她放了心,在警局里等着宋呈过来把她领走,可等了一夜没等到。
      原本笃定宋呈不会不管她的心渐渐发凉。
      第二天警察跟她说宋呈说她是蓄意的,所以得暂时扣押,等事情查清楚后再决定。
      叶青远听到后整个人有点呆,甚至连辩解的话也没想到说。
      又过了一天,警察告诉她,如果她答应从此往后不再骚扰宋呈,那么宋呈就愿意谅解不再起诉,否则她会被羁押直到官司结束。
      叶青远脑子嗡嗡直响,一时半会听不明白警察说的话,直到警察反复解释到第四遍,才眸色水光涌动,答应了。
      转瞬便是十年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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