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阶庭》讲义

1、第 1 章

　　麟德二十年
　　雁北道靖州朔望城

　　距离楚笙向圣人自请至靖州审查靖北军龙骧营中郎将楚策之死已有一月之久，原本从晏都至靖州经朝廷驿站快马奔袭只需半月，可随行的钟河非要绕路朔州，在朔州又险些遭遇不测，经靖北军中一位队正搭救才得以抵达靖州。

　　这一路可以说得上是鸡飞狗跳，楚笙越发觉得随行队伍中恐怕混有心思不纯之人，只是不知是西北外来的，还是来自朝中某位亲王麾下。楚笙抿了抿唇，想着如今大亘西北处的西契光是应付眼前的靖北军就已力不从心，向朝中深埋细作的可能性更是微乎其微，那多半是朝中那两位亲王之一了，想到这楚笙只觉得头痛，依本朝唯一的异姓王，她的父亲祁王楚晔所言，她不该也是不愿卷到这储位之争中的，她晃了晃头，心想走一步看一步吧。

　　北疆夏末的凉意已十足的风卷着沙，吹迷了楚笙的一双丹凤眼，楚笙勉强撑着眼睛前行，还好将军府并不远······
　　眼前的将军府不似楚谙心中所想般华丽，门庭虽然高大，但装饰近乎为零，整体是饱经风霜的木色，但依旧给人一股庄重肃穆之感。

　　城门口一路引他们至将军府的小卒小跑向驻在府门口的卫兵，两人言简意赅的说了两句，领头卫兵就朝他们作揖，侧身引他们进府，门口其余的卫兵上前安顿他们的车马。全程卫兵们只动作，而没有多余的一句话。听着前头卫兵盔甲和身上武备有节奏的碰撞声，楚笙一行人只觉靖北军治军之严，不禁开始暗自揣测起那位年轻的靖北军掌权人来。

　　靖北军自圣人登极建立以来，已历经二十余年，麟德五年从老安国公游骞手中交接到其长子也就是新安国公游申的手中，此后十年间，游申似乎并未在四子中确定继承人，但麟德十五年与西契那场奇战之后，无论是靖北军军心还是实际的权利都渐渐倾向了游申第四子，在五岁时便出嗣给英年早逝的老安国公次子进而承了武安侯爵位的游镜。

　　“游小将军今岁不过弱冠，却已能坐镇大亘北境，掌控偌大的靖北军，不知是怎样惊才绝艳之人”
　　“将军哪怕是麟德十五年受封时都未返回过晏都，都中人都对这位常胜将军的容貌好奇不已呢”
　　“这世上哪有十全十美的人，若是真如传言那般能止小儿夜啼，那怕是不妙”
　　“诸位慎言”楚笙听着一路上队伍里七嘴八舌的议论，出言制止。

　　众人如今已行至将军府正堂，引路卫兵示意众人入内，他止步于堂外并未入内。没了卫兵铿铿作响的走路声，众人只觉安静的有些瘆人。将军府正堂里并不似都中建制，左右两侧与外部想通，无墙，只有立柱。朔方的厉风贯穿其中，令人寒毛耸立。

　　楚笙看到左边靠里的柱子旁立了个穿着靖北军统制戎服的男人，左手上似是戴着手套，之上则伫着一只硕大的白鹰。白鹰似是察觉到众人的动作，转了转头发出一声刺耳的叫声。一行人中不少被突然的叫声吓到，纷纷颤了颤身子。楚笙倒是镇定，甚至觉得好奇，都中贵族虽也有豢鹰，但那些鹰多半都是被磨光了灵性的，她还并未见过如此活分的海东青，不知是如何得来，又是如何驯养的。
　　男人张嘴平淡的发出命令：“禁声”
　　白鹰乖觉的扭回自己的头，不再出声。

　　楚笙这才回过神，把眼神从海东青转向发声的男人。男人束发于顶，但不似她周围的男人们的束发样式，并未用簪子或冠，而是用发带系住，想来是为了方便穿戴盔甲。他一身装束与站在府内的普通士卒并无二致，除了男子那出挑的长相。

　　待看清他的面貌，楚笙心中一惊，盯着他的眼睛不自觉的放大，这便是当日救了自己一命的队正。军中编制五十人为一队，设队正及队副，靖北军中队正少说也有万人，况且即使不是战时，队正也不可擅离军营，可眼前的“队正”不仅在几天前出现在朔州，如今还独自一人从容的站在这将军府正堂。

　　眼神掠过他的眉时，楚笙突然想起了在晏都中见过的安国公之女嘉平郡主游镧，常人的眉尾或是向下，或是平直，他们两个的眉尾却是带了旋，将原本下延的眉尾反旋到斜上，但又不会超过眉身的高度，少了粗野之气，也多了几分英气和灵气。而游家长子和幺子现下都在晏都，至此楚笙已确定此人必是游家次子游钺和游镜其中之一。男人察觉到她审视的目光，自觉戏耍成功般对她得意一笑。

　　“这位小兄弟，可知游镜将军现在何处，我等有要事相商。”监察御史钟河瞧这年轻小卒的装扮，认定他是给游镜豢鹰的。未等他话落，又从外面进来三人，为首的一人穿甲，戎服颜色也与众士兵不同，进堂动作也颇随意。钟河便断定这是要找的人，上前行礼。那穿甲之人步速颇快，被突然窜出的行李之人挡住了去路，先是愣了一下，随即还礼。还不等钟河开口说话，他便横跨一步，面露急色直冲持鹰男子而去。

　　“常沪参见上将军，将军，游钺将军来报！”穿甲男子行礼之后，递出一张纸条。
　　持鹰男子右手接过纸条，左手同时上扬，示意海东青起飞。那鹰虽未听到主人只言片语，却也领悟其意图，透过左堂向外飞出。男人拿下手套，展开纸条，神色如常，一瞬后就开口“无妨，照常即可”
　　“是”穿甲男子得到回复，脸上略去了先前的急色，旋即告退。

　　钟河这才反应过来，原来眼前的戎装青年才是游镜，急忙上前行礼道歉。
　　游镜将他先前的动作都看在眼中，只是笑到：“哈哈，是在下太过不修边幅，误导了诸位。”又看向已经拿眼神刮了他许久的楚笙“郡主，许久未见，可还别来无恙？”

　　“承蒙将军关心，我很好。”楚笙说这话时不自觉带着点咬牙切齿之意。同行众人只当是她对游镜有害死其长兄之嫌的缘故。

　　“我等奉圣人之命来此审查靖北军龙骧营中郎将楚策之死，接下几日怕是要得罪将军了，还望将军配合。”钟河上前朗声说道，同时从包裹中拿出相关文书，交给游镜。
　　游镜接过，展开扫了扫，只是回“自当如是”又交回文书，“诸位大人远道而来，一路上想必累坏了，府中的空房我已差人置办好，诸位就在本府好生休息吧。”

　　钟河暗觉此事不妥，查案官员不好与本案有嫌疑之人处的过近，传出去恐有私相授受之嫌，他们理当在城中驿站住宿。游镜似是想到他所想，“大人不必担心，在下平常住在外城军中，本府素来是用于接待各地来我靖州公办的官员的，再者如今西契虽不敢轻易动作，但这里毕竟是边城，将军府自是比驿站安全。”说着望向楚笙。

　　“将军说的是，郡主千金之躯，还是住在此处稳妥些。”钟河这才想起这位圣人极其宠爱的祁王之女来，在朔州楚笙就险些遭人刺杀，还好被朔州府兵救了，今后若要再出些什么事，别说一个，就是十个百个他也不够给圣人和祁王抵命。

　　楚笙被安排到将军府上的本是给游镜住的主房，她的侍女兼侍卫半夏警觉的打开各个窗户向外察探，之后又要倚门而坐，势要如常守夜。楚笙梳洗过后，便看到半夏抱剑坐在地上。
　　“半夏，今日起不必守夜了，你也去休息吧，自上路以来你已许久不曾好好睡觉了。”
　　“可是郡主······”
　　“今日你也见到游镜了，他便是那日朔州出手搭救我之人，此处是他的地界，不会有事。”
　　“可游将军毕竟有暗害世子之嫌······”
　　“他不是害死我兄长的元凶，也不会加害于我。”楚谙抿了口茶，竟与宫中圣人最爱的顾渚紫笋并无二致，心下更加肯定自己的推测。
　　自家郡主自幼便机敏过人，想法总是领先他人好几步，这也是为何圣人会同意由她来调查此边关的军中重案，半夏眼底挂着青黑，不再过多思索，决定听楚笙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