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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第 7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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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崇没能赶走江岁,江岁死皮赖脸地住下了。
外头下起了雨,硕大雨滴噼噼啪啪如鼓点般打在阳台玻璃上,成为了沉默的人之间唯一的声响,甚至一度盖过了两人并不同频的心跳。
江岁起身打开客厅的灯,他来回走着把每一扇窗户关好,回到客厅时恰好看到江崇走去书房的背影,过了一会儿,书房的门锁咔哒一下,拧上了。
客厅的吊灯华美而璀璨,明亮的光照倾泻下来,将灯下站着的男人眉眼照得冷白,江岁没管他,就这么盯着书房紧闭的门站了一会儿,而后呼出一口气,随手摁开了电视,坐回沙发上。
电视屏幕里的本地频道正在播放着实时新闻,男记者穿了透明雨衣摇摆在大风中,艰难播报,因为有风的关系,雨线被吹得歪斜,雨势也时大时小,摄像屏幕溅上点滴雨珠,镜头里的一切都看上去朦朦胧胧的,不甚清楚,就连收音,也断断续续。
“......发现一名男性尸体......尸体颈部有勒痕,颈骨及咽喉多处骨折塌陷,死者胃部溃烂,并发现过量药物....死者身份尚......目前案件正在调查中.....”
一名打着红花大伞的大爷进入镜头,声音很洪亮,“....我刚开始还以为是喝醉了躺那儿嘛,那酒味老大远闻见,走近了一看,哎妈呀那脸青紫的,还吐白沫,我殡仪馆干多少年啦,肯定死啦,喝大喝死的....”
镜头远远转到大街的花坛边,那里已经被警戒线围住,周围是警察和救护人员,中央躺着死去的人,即便尸体被白布蒙上,脸部也打了马赛克,镜头距离也不近,但依旧能看出那男人体型很胖,并且是个秃头。
雨势猛地又大起来,窗玻璃被拍得咯哒响,视野被茫茫雨丝包裹,忽而就分不清人魔鬼怪,江岁坐在沙发上,明光将他的眉眼照得愈发清晰,他盯着电视屏幕缓缓眨动着眼睛,瞳孔似曜石般黑邃,清透温和,却没有温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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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房里,江崇坐在桌前,他缓慢翻动着眼前成堆的资料,陈旧泛黄的报纸页上印着一个男孩子的照片——是那个关于带孩子跳楼的父亲的新闻。
小标题里写着男孩已救援成功,江崇的目光在那男孩的脸上短暂停留几秒,不知怎么,他总觉得,自己好像见过这个男孩子,因为那双眼睛,实在太过清澈和明亮了,让人很容易留下印象。
报纸印刷得模糊,又过了这么多年,照片上那个男孩子的眼睛看上去依旧那么亮,不掺杂任何污秽的那种亮。
当然在记者采访、镜头定格的那一瞬,除了明亮,那双眼睛里更多的是目睹了父亲和妹妹从楼上坠下去后的震惊恐惧,以及无措茫然。
江崇觉得自己应该是在哪里见过这个男孩的,但应该是在很久之前了,他脑子混混沌沌的,一时想不起来,就皱皱眉,将这份资料贴上了标签,跟其他资料一样,摞到了底下。
偌大的书桌被摆满占据,江崇把当年那些因为江知涯夫妇的传销案落得家破人亡的家庭全部列了出来,一共有一千二百七十八起,这些家庭无一例外失去了重要的亲人,或许是妈妈,也或许是爸爸。
随着时间推移,大多数人重新组建了家庭,开始了新生活,过去的事,过去了就过去了,算是生命里一块疼痛的疤,疼完了,怨恨过了,日子还是得过,眼睛还是得往前看,因此他们接受了江岁转过去的那些钱,把那道疤痕,就此抹去遗忘,再也不提,踏实过日子。
当然还有少部分人,一直过不去,他们选择了不原谅,带着孩子成为单亲家庭,辛苦怨恨地讨生活,江岁转过去的钱他们有的收了,有的像是见到了垃圾,连看一眼也嫌恶心,还有的,彻底失联,茫茫人海里消失了踪迹。
即便是重点只筛查那少部分的人和失去踪迹的人,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工程量巨大,要耗费的精力也太多,江崇知道自己目前处于什么样的状态,他害怕——害怕自己坚持不了这么久的时间。
正恍惚地愣神,门锁上传来微小的动静,江崇扭头望过去,盯着轻轻活动的门把手。
江岁食指转着钥匙圈走进来,笑着倚在门边。
“下次别把备用钥匙放厨房罐子里了,太容易找到,换个地方藏,知道了吗?”
江崇看了他几秒,皱眉,“你进来干什么?出去。”
“别对我这么凶,”江岁耸耸肩,神情现出一丝委屈,“不是刚睡过,怎么这会儿工夫就翻脸不认人了呢?”
他把钥匙插到锁孔上,走过来,顺手拿起了桌上成叠的文件翻了几页,“在看什么?”
几秒后,他目光离开,移到江崇身上,忽而又回头看了眼被冷风吹起的窗帘,偏开脸的那一瞬,他的喉结不引人注目地、轻轻滑动了两下。
“把自己关起来这么久,就为了做这件事情?”
江岁翻看着,在翻到底下那页时,目光在某个名字上面微微停顿了下,然后他又放回了桌上,仿佛没什么兴趣看了。
窗户被他好好关严了,地板上湿漉漉的漏进来不少雨水,在夜间泛着湿凉的冷意。
江岁在江崇肩头拍了拍,“休息一会儿,你该睡觉了,程医生说你必须先恢复正常的作息。”
江崇头也没回,“你以什么立场管我?”
“没什么立场,管了就管了,你听还是不听?”
江崇沉默着,手撑在额头两侧,按了按胀得发疼的太阳穴,唇角抿得很紧,良久,仍是不动。
江岁倚在桌面看他,忽地出声。
“你不用找了,那个人,我大概知道是谁。”
他这句话随意地说出来,却引得江崇猛然抬头看向他,反应有点儿大,手肘不小心磕在转椅扶手上,闷闷的一声。
“你说什么?”江崇哑着声音问了句。
“走,跟我去睡觉我就告诉你。”江岁抬抬下巴,眼中笑意淡淡。
江崇唇抿成了一条线,固执地仰头盯着江岁,江岁仿若未见,伸手在他胳膊肘上摸了几把,而后先出了门。
“你走不走?”他脚迈出书房门前又丢了句。
过了一会儿,椅子上的人动了,他跟了上去。
宽大的卧室内,江岁指挥着,“躺下。”
江崇根本不听,他赤着脚,脸色不好地伫在门口。
“是谁?”
书房里的灯光护眼柔黄,但到底还是暗淡,此刻明亮灯光洒落,照得人清清楚楚,无处遁形,江崇脖子上还有未结痂的抓痕,这只是露在皮肤外面的,其他地方,或许还有许多。
他发作的时候会伤害自己,所以要把自己锁起来。
程澄的话响在耳边,震得心口又堵又疼。
江岁忍住没偏头,他坐在床上,在柔软的床单上拍了两下,语气温和却不容置疑。
“你比这件事重要,所以现在,过来,躺下,关灯睡觉。”
僵持了半晌,江崇仍是固执地不肯动,江岁懒得再跟他费唇舌了,自己先躺下去,闭了眼睛。
又等了一会儿,灯被关掉,身边躺下来一个人。
“我睡不着。”
“睡不着也要睡。”
“程澄都跟你说了?”
江岁闭着眼睛,嗯了一声。
过了几秒,江崇轻声问了句。
“你想干什么?”
“我想把你拉回来,你要不要回来。”
“呵,你拿什么拉?遗嘱都写好的人。”
江岁没吭声,江崇躺在他身边,眉眼冷淡,继续说,“订好日期没啊,提前给我说声,我给你请个唢呐队。”
“没定呢,想着跟你商量一下。”
“和我商量?我可当不起。”
江岁深呼吸了两次,终究还是没绷住,睁开了眼睛,拧眉去望身边的人。
两个人挨得不远不近,巴掌宽的距离,昏暗的光线里江崇轮廓显得模糊,又似乎与黑暗融在了一起,他这时候看起来再正常不过,精神比白天刚醒来那会儿好了许多,神智也清醒,什么话惹人生气他挑什么说,让你接不下去。
江岁绞尽脑汁半天,最终也只是翻了个身,干巴巴扔了句。
“闭嘴,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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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夜江崇发作起来,他把唯一进食的那半碗小米粥全吐出来了,胃里是空的,后来只能吐酸水,再后来,只能干呕。
江崇吐完后面色渐渐开始发白,他的眼神逐渐变化,看得出来在尽力保持清明,江崇牙关不停打颤,他头俯在马桶圈上面,紧闭着眼睛,黑发被灯光浸得柔和,又被水光衬得发冷,露出一截苍白得带着血痂的颈骨,延伸进后背睡衣里,单薄而空荡。
这些日子江崇清瘦了许多,仿佛被轻轻一掰折就能立刻倒下去,他整个人在江岁不停地安抚中非但没有冷静下来,反而抖得愈发厉害。
又过了一会儿,他发白而僵硬的手指忽然紧了紧,像是再也控制不了,猛地用尽力气推开江岁站起来,他背影踉踉跄跄,想要逃离,更想要一个人躲起来。
江岁立即紧跟了上去,他冲进门,在江崇指尖要碰到那把锁拷的时候,攥住他的手指拦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