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妄为》北晏蓝

17、翻白的眼珠

　　看见那个男人进了土瓦房后，陈央对着我耳朵小声道：“就是那个男人，有一天我看见住我家对面的沈湘给他送东西，从那天以后我就再也没见过沈湘，你看见他拖的袋子了吗？我之前躲在这里看见过好几次他拖那种袋子进房子，沈湘肯定被他抓走了！”

　　我低声道：“既然这样，你去沈湘家问过情况吗？”

　　陈央小声道：“问过了，沈伯父说沈湘被我惹生气了，离家出走去了。”

　　我：“……如果你那个朋友真的离家出走，几天都没有回来，那最应该担心的是你朋友的父母，他们应该早报警了。”

　　陈央眨了眨眼睛，半天才恍然大悟道：“对哦，我给急忘了。沈伯父和阿姨那么宠沈湘，不可能不担心啊。”

　　我：“……”

　　我到底为什么要跟着她跑到这边来？

　　但是，那个饲料袋上的血……

　　“但是那个袋子上的血，你说是人血吗？”陈央盯着我发问，“还是说，那是什么动物的血。”

　　我没有说话。

　　我们两个现在躲着的地方是一个小角落，面前堆着一些杂七杂八的玉米杆把我们遮住，而我看见陈央身后的矮墙上有一颗人头正在盯着我们，默默地，不知道盯着我们看了多久。

　　我猛地拽起陈央的手就跑，身后传来重物落地的声音，那个人追了过来！

　　陈央也听见了身后的声音，她反应过来后吓得脸色一白，拼了命的往前跑，一想到身后有个人盯了她们那么久，全身的鸡皮疙瘩都爬了起来。

　　那颗人头的主人是孙贵的小儿子，孙伟意。他和我那两个哥哥玩得很好，不过听说几个月前他玩假枪的时候射伤了自己的左眼，整个眼球都翻了起来，非常瘆人。

　　我们跑了差不多三四分钟，就在身后的孙伟意要追上来的时候，我和陈央跑到了一处大街上。已经到了晚饭时间，街边都没什么人，只有一家大门敞开，一个老奶奶在那里收晒干的青菜。

　　孙伟意也看见了那个老奶奶，脸上出现几分犹豫。

　　我和陈央趁机会从另一条来时的巷子跑了。

　　等我们跑到一个稍微安全的地方后，陈央才揉了揉自己泛酸沉重的小腿道：“那个男的是谁啊？他的眼睛也太吓人了吧！”

　　我平静地告诉她：“我家隔壁的邻居。”

　　！？

　　陈央瞪大眼睛看着我：“这么说，那个拖袋子进土瓦房那个男人你也认识？”

　　“刚才那个疯子他爸。”

　　陈央：“……你怎么不早说，我还以为真的是什么绑架犯杀人犯。那他们拖的袋子上面沾的应该就是鸡血吧。”

　　我不置可否，没有回答她。

　　陈央心有余悸的拍了拍自己胸口，指责道：“那个男的干嘛追我们，他有病吧？”

　　我嘴角一抽，开始赶人道：“快走吧，你耽误我到现在也没吃上饭，我要回去了。”

　　陈央一听我要回去，眼神往四周看了看，忙拉着我道：“那个男的还会不会再追过来？”

　　我拍了拍她的头发，勾唇笑道：“我们都跑那么远了你还怕，怎么，你胆子这么小啊？”

　　陈央‘哼’了一声，逞强道：“我胆子才不小，我人长得好看胆子也大！”

　　直到看着陈央走远了好几分钟我才看向某个阴影地方，那个位置从刚才我们待在这里开始就有一个人躲着。

　　如果不是我身上有些脏东西，一时间还真发现不了。

　　躲在阴影里的人知道自己被发现了，他挪挪蹭蹭得站起来看着我，笑得又猥琐又恶心道：“小水水，你们干嘛跑那么快啊？”

　　我反问：“那你追我们干什么？”

　　孙伟意歪头看着我道：“你们在那里躲着干什么？是不是要做些不该做的事？”

　　我被他的话说笑了，讥讽道：“什么叫不该做的事情，你们有什么值得我们图谋的？”

　　孙伟意没有笑，也没有说话，就用那只翻白的眼珠和另一只正常的眼睛盯着我。

　　“怎么？”我笑着看着他道，“你们真的杀人了？”

　　我话一说出口，孙伟意的眼神就变了，那种让人不寒而栗的眼神死死地看着我：“小水水，你今天就别回去了。”

　　我没有说话，从他浑身散发出要弄死我的气场时，我身上就有东西在苏醒。

　　它们在我身上待了这么久，有些时候我还是能明白它们的意思，比如现在，它们饿了。

　　孙伟意朝我走了过来，他恶意地说：“小水水，你们老师有没有教过你，知道太多不该知道的会是什么下场？”

　　“知道是知道。所以呢？你觉得你能弄死我吗？”

　　孙伟意受到了挑衅没再废话，他二十三四岁，身形本就高大，动作也快，我和他距离两三米，他几步就到了眼前，那双干过粗活的手一下子抓过来。

　　我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在他看来是吓得来不及反应，在他靠近的那一刻将手里偷偷攥了很久的灰土甩了出去，正撒进他眼睛里，疼得他痛呼一声连忙捂住眼睛使劲揉。

　　那些没有人样的怪物到底吃什么呢？

　　我其实这些年，一直都很好奇这个问题。

　　每当我情绪起伏的时候，身上总是冷的很，情绪也只起伏了几秒时间就消失了。

　　朱茗绾警告我那些怪物很危险，可是她欲言又止，并没有告诉我它们危险在哪里？

　　它们会吃了我吗？

　　可为什么它们在我身上那么久也没对我动手。

　　我看着眼睛已经能睁开一条的孙伟意，抬起手放在他身上，在他怨毒的咒骂声里，我周身突然如坠寒潭，放在他身上的那只手不受丁点控制的抓着他。

　　孙伟意强睁开布满血丝的眼睛瞪我：“你干什么！你信不信我……”

　　话说到这里他就瞳孔极缩，像是看怪物一样的看着我，并且开始忍受不住的惊声尖叫，开始挣扎乱动，我皱了皱眉，对他的挣扎和尖叫有点烦躁。

　　我心里这么一想，孙伟意的喉咙就似乎被什么东西掐住了一样发出几声微弱嘶哑的声音，戛然而止了。

　　他惊恐的瞪着我，我仿似看见了无数的黑气从他身上钻出弥漫进我身上，直到抓着他的手指能动了以后才收了回来，而孙伟意已经脱力的倒地不起了。

　　天边的太阳已经下山，最后一点亮光也即将泯灭，昏暗的夜色顺带刮起阵阵冷风，孙伟意已经晕了过去，我看了眼自己的手，身上的寒气已经散了，想着该回去了。

　　当然，现在回去的大概率是挨骂，甚至会像以前一样饿一晚肚子。

　　我迎着冷风找了条稍微近一点的路走回去，隔着老远的距离，我依稀看见家里的灯光。

　　我打了个哈欠，有点莫名犯困，轻轻揉了揉眼睛。

　　回到家，养母早早睡了，爸爸这几日不知道去哪里找活干，夜半三更才会回来，客厅沙发上只有一个人在看电视，是我那常常见不到人影的大哥。

　　既然没有挨骂，我便去厨房转了一圈，饭桌上用透气罩盖着一碗凉透了的饭菜，是最简单的青菜豆腐和几块少得可怜的腌菜炒肉片。

　　我停了一下，去橱柜上找了双筷子坐在桌边吃了起来。

　　在我快吃完的时候，大哥从客厅出来招呼我过去，他脾气火爆，前几年辍学回来以后放飞自我的在外面鬼混。现在二十四五岁了还还会在外面动不动跟人打架，所以为了躲避养母的责骂经常不回家。

　　他见我不过去只好冷着脸走过来：“看不见我在叫你是吗？”

　　我随手洗着碗，回答道：“看见了，我想先洗个碗，有什么事吗？”

　　大哥没说话，他对家里的这个不被在乎的妹妹一直当做视而不见，可能自己真的有段日子没回来了，她皮子就痒了。

　　他沉默一下，看着肥大校服下面已经出落的水灵的妹妹，道：“我有事找你，你过来一下。”

　　我看着他那双故作沉静的眼睛，蓦然笑了：“过来哪儿？”

　　大哥没说话，他关了客厅的灯，在房子一片漆黑里催我上去二楼，我踩在木质板的阶梯上，听着咯吱咯吱的声音，在我刚踏上二楼的时候，模糊看见昏暗中不远处的一张木床。

　　家里贫穷，二楼一直都是摆设，上面空空荡荡的只有一张木床放着被褥，另一道木门隔壁堆放着各种柜子木板的杂物，杂物对面再开一道门就是阳台。

　　那张木床就是大哥的床，因为没有灯，爸爸某天专门在他床那里按了一个小台灯。

　　大哥推了我一把，把我推在床上就不说话了，只听见一些窸窸窣窣的脱衣服声。

　　我平静的坐在床上，平静的道：“妈妈好像起来了。”

　　昏暗里的声音果然停下，大哥听了一会儿猛地捂住我嘴不让我发出声音。

　　直到养母在厨房转了一圈又离开后，大哥才放开我。

　　我已经知道他要做什么了，还是道：“你找我是要做什么？”

　　他一边手忙脚乱的脱衣服一边道：“我身上有点不舒服，找你帮忙，你帮我抓一抓。”

　　我勾起一抹真心实意的笑容，只是在黑暗里无人看到：“你知道吗，我以前刚来这个家里的时候，爸爸曾送了我一个小熊玩偶。”

　　大哥顿了一下。

　　我道：“那个小熊有一天我到二楼玩的时候弄丢了，哥哥，你能不能帮我找一下？”

　　他可能也想起了几年前我刚来的时候，手上抱着的那个玩偶，为了让我乖顺的听话，好做他想做的事情，半天才问道：“在哪个位置弄丢的？”

　　我指了指另一道木门，那个堆放杂物的地方道：“就是那边，妈妈让我在那里打扫卫生的时候，小熊就不见了。”

　　我听见大哥脚步声朝那边过去了，他在木门那边打开智能手机亮光摸索着找，找一下就往我这边看两眼，怕我跑下楼。

　　不知过了多久，大哥终于在一个破柜子下面看见小熊的脚，他把手伸进去抓着它出来，在微弱的光晕下，小熊玩偶的样子展现出来。

　　那是灰扑扑的，一只眼珠被抠掉了，玩偶身上有小刀划开撕裂的痕迹，棉絮已经掉的差不多了。

　　大哥吓得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似的把手里的小熊丢了出去，他聚然回神看向那边床上的妹妹。

　　那里已经空无一人。

　　大哥觉得自己被耍了，他气得低声咒骂：“这个死贱人！”

　　而我就静静地站在他身后，冷眼看着他要站起身，直接提起手里那根木棍使出大半力气往他头上砸过去，就把他砸晕了。

　　我重新把这根跟我作战的棍子藏在杂物堆深处，借大哥的手机看了看他头上有没有出血，如我所料，只起了一个老大的闷包。

　　我打了个哈欠，用手揉了揉脸，装作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下了楼，养母的房间半虚掩着，我疾步推门进去就看见养母约莫听见了楼上的响动，半坐起身。

　　看见我冲进来后皱了下眉，打开灯道：“你进来干什么！？”

　　我抿了下唇，皱眉道：“妈，我刚才听见楼上响了一下。”

　　养母烦道：“响了就响了，你哥不是在楼上吗？”

　　“可是，我刚才在楼下叫了他几声没有人回应，就上去看见地上躺着一个人，不知道是不是大哥……”

　　养母只好披了一件衣服拿着手电筒往楼上去看，随后便看见一具裸/体倒在地上，我站在她身后看见她一个激灵，急匆匆的去看大哥有没有事。

　　她在手电筒映照的白光下的脸色苍白惊慌，看见我站在一旁后斥责骂道：“还站着干什么！？没看见你哥昏倒了吗，还不打电话给你爸让他回来！”

　　我才反应过来一样着急忙慌的跑下楼去找养母的手机打电话，她的手机用了三年多了，又旧又卡，按键按了半天才有点反应。

　　接通电话后，我向爸爸简述了一下我吃完饭出去一趟回来就听见楼上‘砰’的响动，再然后养母让我打了这通电话。

　　爸爸听了后只说了句马上回来就挂断了。

　　我再次上楼的时候，养母拖不动大哥，只好扯了件衣服盖在他身上遮挡，洒了点水在大哥脸上，可他费力的睁开点眼睛又昏睡了过去。

　　半小时后爸爸回来把地上的大哥拖到床上去，他接了盆凉水拿毛巾敷在他鼓起来的包上，看见我站在旁边就对我挥了挥手催我回房间睡觉。

　　我佯装踌躇了一下，轻声问：“爸爸，哥哥这是怎么了？怎么会突然晕倒啊。”

　　爸爸揉了揉眉心，他看了眼我略微担忧的样子和平时冷言冷语不太一样，心里一暖，道：“他自己蠢得撞到头能怪谁？”

　　眼看一旁满面病容的养母要生气，爸爸催道：“回房间去吧，今晚的事跟你没关系，你站在这里也没用。”

　　我纠结道：“哥哥倒下的时候我刚好上楼去看，他会不会以为是我害他的……”

　　这话一出，爸爸额头上的青筋就起来了，他想到了以前也发生过类似的，压抑着怒气道：“他那么大一个人连你一个孩子都对付不了吗，如果他明天醒过来指责你，那就真的是白长了那么大一个个子，不要管他说什么，这次爸爸信你。”

　　我勉强笑了一下：“那我先回房间睡觉了，你们早点休息。”

　　回到房间后我的笑意才敛去，揉了揉提棍子被打麻的手。

　　客厅里隐约传来一点模糊的争吵声，养母生气了。

　　爸爸真的信我没有把大哥砸晕吗？

　　他在楼上把赤身的大哥拖上床的时候，他自以为不着痕迹的看了我一眼。

　　他心知肚明，那个闷包是我砸的，可这个便宜儿子什么脾性他早就明明白白，怎么会八九点不到就上床脱光了睡觉。

　　外面的争执声很大，我靠在房门上，听得一清二楚。

　　养母揣着明白装糊涂，她护着她心尖上的儿子，声嘶力竭地大闹：“程国义！我嫁给你以后，把我儿子姓氏全改了跟你，你就这么怀疑他！？”

　　“你能不能别闹了！你儿子什么样你心里没数吗？今天他已经敢这么对我女儿，那明天呢！？”

　　“你女儿怎么了？我儿子随便碰一下怎么了！？又没真出什么事儿！！”

　　“你这是当妈的说出来的话吗？简直不可理喻！！！”

　　“我对这个家还不够用心吗，你看看我现在都病成什么样了，自从我跟了你，我哪一天不是在受苦？你女儿天天管我叫妈，她那个样子心不甘情不愿的，多叫一天都折我一天的寿！！？”

　　‘啪’

　　一声脆响，一片死寂。

　　我吐出一口浊气，身体靠着门蹲下去，捂住了耳朵觉得他们好吵。

　　死寂过后是更恐怖的咆哮和压抑的哭声，养母不可置信的嘶吼和辱骂。

　　爸爸摔门走人。

　　很久以后，我听见一道脚步声走到了我的房门口，她沉默地站着，兴许眼神怨毒的看着我紧闭的房门，但是站了几分钟不到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