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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梦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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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九点钟,房间里的英式挂钟叮当叮当敲了三下,徐文娇捂着嘴打了个呵欠,靠在真皮沙发里,手里拿着针线,正在绣一副锦绣山河图。
她其实看不上十字绣,觉得是农村妇女的消遣,为了巴结一位姓林的太太,投其所好,才耐着性子,一针一针地绣。
她也算得上是身在豪门,可惜,在集团里没有股份,在家族里没有名分,说好听点是小老婆,说难听点就是生了孩子的情妇。
在阔太圈子里交际总觉得没什么底气,每次合照都站在边角,半边身子都出画了。
所以前段时间,徐文娇想通过江峻认林氏集团的林太太做干姐姐,借项目上的往来在一起吃了几顿饭,还没来得及讲上几句话,江峻却病了。
这事也就搁置了。
苏姐在敞开的门上轻轻地敲了两声,端着燕窝走进来,劝道:“太太,该歇歇眼了,离林太太的生日宴还有半个月呢,到那时肯定能绣完。”
又不好意思地说:“都怪我手笨,要不也能帮您穿两针。”
徐文娇也不抬眼看她,接过燕窝轻轻啜了一口,漫不经心地问:“那丫头回来了吗?”
苏姐心领神会,凑到她耳边小声说:“回来了,去二环路,金街口采买了好些东西。从头到脚都换了一身,看上去还真像富家千金了。”
徐文娇从眼角睨了她一眼,鼻孔里冷哼道:“农村来的丑孩子也配叫作千金。”
苏姐连声附和:“野鸡飞上枝头,那也还是野鸡。”
徐文娇微微攒眉,瞟了她一眼,可能是她多疑,总觉得眼前这个老大姐意有所指。顿了顿,又问:“旁的地方没去吗?”
“太太放心,我问过司机了,没朝医院去。”她表面上毕恭毕敬,心里却在想:老爷子如此看重这丫头,太太似乎也格外提防她,这日后,有好戏看呢。
*
京峪雪住的这间卧室,是英式装修风格,背景墙涂成玫瑰红色,两米宽的木床,床头挂了一幅油画,画是抽象派,柠檬黄、铁锈红胡乱叠涂在一起,乍一看毫无章法,细看之下,有点像女人裸露的背影。
朝南的那面墙开了两扇窗户,站在窗前往下看,能看到别墅的游泳池在月色下泛着鳞光。
老远就能听到汽车鸣笛的声音,沉重的铁门咯吱打开,是五少爷江涛回来了,他大抵是喝醉了,一下车东倒西歪,由仆人扶着上台阶。
京峪雪放下窗帘,走到床边坐定,床头柜上放着一个正方形的透明盒子,蜗牛静静地趴在里面,轻轻敲一下,触角便收回去。
她发了会呆,掏出手机给祁钰打电话,电话那头很快接通了,“喂”了一声,她却沉默了。
祁钰听不到声音,手在屏幕上左右划拉,“左键拒绝,右键接听,没按错阿。”
“你能听到本王说话吗?”他把手机放在嘴边,大声嚷了一句。
“嗯,我能听到。”她的声音弱弱的。
“能听到,你怎么半晌不说话,”祁钰走到厨房,从冰箱里拿出一瓶冰水,这屋子里的电器都贴上了便签,说明用途、使用方法。
屋子是京峪雪下午租的,60平的两居室,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祁钰没有行李,置办一些生活用品就能直接进来住。
京峪雪想说你突然不在了,这屋子里空荡荡的,真有些不习惯,话到嘴边又咽下去,没心没肺地笑笑:“你和那位胡总谈的如何?”
“自然是谈妥了,他邀我明日去他家中见面,熟悉熟悉剧本,再去剧组拍摄现场了解情况。”
祁钰坐到客厅的沙发里,从茶几上拿起遥控器,对着电视机按了几下没打开,也不烦躁,嘴里哼着小曲儿,这人啊,心情愉悦看什么都可爱。
京峪雪张口想说什么,欲言又止,眨了眨眼睛,眼泪滴落下来,她用手背擦了擦,却怎么也擦不干净,鼻涕冒出来,吸溜吸溜的。
祁钰听出异常,问:“你怎么了?江家有人欺负你了?”
“没有。”京峪雪不好意思说她就是想家了,祁钰在身边时还不觉得,此刻孤身一人,那种伤感的情绪愈发明显,她很想给爷爷打个电话,又怕爷爷骂她没出息。
想想只能捱着,愈捱愈难过,恨不得不做这个豪门千金了,明天就收拾铺盖滚回长岭。
祁钰不会说什么安慰人的话,他走到露天的阳台上,仰头看夜幕上挂着的银钩一般的月亮,声音放温柔了许多,道:“我从小在寺庙中长大,长到十岁才被父亲母亲接回王府,在回王府之前,我一度以为这辈子只能做一个扫地的光头和尚。”
没想到后来,带兵出征,封王袭爵,荣名天下。
京峪雪在电话那头错鄂了一会,没想到他的身世与她如此相似,她满腹疑问,却不敢开口,怕扯到他的旧伤疤,被父母遗弃的小孩总是格外敏感。
两个人又絮絮地聊了一会,祁钰说了很多九洲趣事给她听,她一面咯咯地笑,一面躺下来,手机放在耳边,枕着他的声音渐渐进入梦乡。
这一觉她睡得很浅,总觉得屋子里有响动似的,眉头攒着,额头上沁出汗,梦到厨房着火了,火势烧到了屋顶,她跑出去,两只手拼成喇叭卡在嘴巴上,“爷爷,爷爷”不停地喊,从村东喊到村西,怎么也找不见爷爷的踪影。
睡梦中,隐隐听到高跟鞋上楼的哒哒声。
哒哒,哒哒,哒哒。
一声一声在心口踩着。
京峪雪猛地睁开眼睛,眼前是一片漆黑,她颤抖着手捻开了床头灯,坐起来,趿拉拖鞋走到门前,小心翼翼地扭开门锁,探出头朝走廊上望。
三楼走廊的灯不知什么时候开了,一楼客厅灯火通明,她走到护栏边朝下望,发现客厅中央的沙发上坐着一个陌生女人。
陌生女人对面坐了个男人,不是别人,正是江枫。
他仿佛听到动静似的,仰头向上看了一眼,朝京峪雪微微一笑。
京峪雪看那陌生女人五十多岁的模样,穿一身素色旗袍,头发盘的整整齐齐,不落一根发丝儿。坐姿端正,两只手交叠放在膝盖上,说话轻声细语的,听不真切。
莫非,她就是江峻的原配、江枫的生母林清荣?她怎么像个蝙蝠似的,昼伏夜出。京峪雪忍不住多看了她一眼,想到刚才的脚步声,不由得打了个寒噤。
回到屋里,却怎么也睡不着了。
拿起手机看时间,已经凌晨一点,正要放下,叮咚一声,收到一条微信消息。
意外的是,是晏明发来的。
“我回到村里,听说你去了西宁。”
上一次聊天还是两年前,也就是她上高一,晏明刚上大学那会,京峪雪问他大学生活怎么样,他似乎特别忙,总是隔好长时间才回复。
放学路过他家,晏明的妈妈和村里的阿姨婶婶聚在院墙下唠嗑,说晏明在学校里是学生会主席,追他的女生那队排的老长了。
京峪雪便像失恋似的,厌学了好些天,一直以来,她高考的目标是想和晏明哥哥上同一所大学,如今这目标失效了,她没了动力,简直不知道努力考大学有什么意义。
就这样,她持续摆烂到高二,每天上课除了发呆就是睡觉,成绩一落千丈。京文启也不紧张,他向来秉持放养的理念,只是偶尔在她耳边叨叨两句,“我听说,大学里长得帅的小男孩不少呢。”
京峪雪捧着小说背过身去。
“我感觉晏明这小子越长越丑了,你觉没觉得?”
对,他就是丑。京峪雪放下筷子走进卧室,从书包里掏出试卷,将脑子里有关那个人所有的记忆统统删除。在那一个平凡的下午下定了决心,也不能说是下定决心,只是想通了,看淡了,心思又回到了学习上。
往事不再提。他现在又联系她作甚?
京峪雪打了很长一段话,斥责他冷漠无情,读了一遍,感觉这样看起来太把他当回事了,又删掉,简单地回了个“嗯。”
“你是不是生我气了?”
京峪雪知道下面他就要为自己辩解,她懒得听,于是回复他:“没有,有些人走着走着就散了,我能理解。”
“你还是生气了。”他发了一个委屈的表情。
“那段时间我刚当上学生会主席,课业很重,还要抽空当家教赚生活费,忙的焦头烂额,一直没联系你,对不起。”
“哦。”京峪雪不为所动,感情这种东西就像冰淇淋,不及时放回冰箱,晾在外面是会化的,化了就没了。
晏明看她态度冷淡,不好再说什么,“听说你考上了西宁大学,真好,我由衷地为你感到高兴。”他在心底笃定,她是为了向他证明她很优秀,那么,她一定还在意他。
京峪雪对着手机屏幕“呵呵”了两声,“你半夜找我,就是和我叙旧的吗?”
“不,我想见你一面,我就在西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