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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傻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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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经有一个傻子对我说,我以后会成为一个很棒的作家。那时刚下过雨,绛紫色的天下,他开始揶揄我。所有人都知道这不可能,我也深谙这点,也许竹一的下一句话会是我以后幸福的源泉,我暗自恳求他说出点什么好话,可你能要求一个傻子说出点什么呢。公交车来了,他摇摇摆摆的上车走了,走前他说我是一个空洞的人。
莎士比亚的戏剧里总是有充满智慧的小丑,无人清楚是小丑通晓一切还是小丑掌握故事,至少这位傻子将我玩弄在他创造的玻璃球里。
回家后,在淋浴间的蒸气里我看着自己丝绸一样的皮肤,让水顺着身体的线条滑下,水在我的身体上发着流线形的光,我的心融化在热水里。我现在是空洞的吗,我问自己,我开始否定他,但后来我确实变得空洞了,一个成瘾者。
我开始每天将他的话在脑内重复,吃饭时,走路时,上课时。我从不会投入精力去专心做什么,也没有固定的梦想,也许人们鼓吹梦想就是想要其他人信服梦想是重要的,然后吞食像我这样随性的人,再变成演奏社会主旋律的机器。我从来就没有梦想,因为一切你引以为傲当作信念的东西都有可能在一瞬间坍塌,而人们总要你去树立高尚的信念去掩饰那些败絮其中的事物。我无法作为科学家而努力,因为我在读美术。我也无法作为艺术家,因为我不会社交。国家和公司提供的工作是苛刻的,各种奇形怪状的人都可以在单位见到。
我不清楚空洞是何物,因为人无论软弱都有灵魂和思想。
至今和人们的交往的记忆都使我万分羞愧,因为我并不清楚该如何对待他们,除了谎言和烂梗我还可以吐出点什么博人一笑呢。和善会受欺辱,强硬会被回避,全然是一些奇怪的人在我身边环绕着。于是愈加不愿开口,致此我没有一个朋友,从来都是这样。
所以当有人伸出一根枯槁的干枝时我也会紧紧抓住,在孤寂的中心待久了偶尔也会期待人的生气,或许是我的气息太过明显,像不会森林里隐藏气味的动物,他一下便嗅到了。
“我们一起回家吧”
这是他最初的邀请。
我感到有些眩晕,鬼使神差的答应了他。我们做了三年同学今天才头一次有过正常的对话,我们向来不和,他明显有备而来,我并不美也不富有,我看不清他布满油印的镜片后是怎样的神色,也猜不透他的目的。
他开口时总是带着电流般的嗡嗡声,说话时的气流,在开了洞的痰墙上穿行,发出拉风箱时呼啦呼哧的声。每说三句就要咳三声。他的家境貌似很不好,他的脸常年是苍白浮肿的,上面还散布着一些红疙瘩,头发倒是比我多许多。我开始打发他,讲起远房亲戚的八卦,好让他觉得我是个肤浅的人而快点离开,我并不在意他说了什么,就算有一瞬的思考也没关系,因为我现在一句都记不到。
几乎整整一周,我们从学校后门出来,陪他等车讲八卦我再慢慢走回家,这或许就是他的目的了,从我这个好摆布的人这里听到些猥琐故事,来聊解自己等车时的无聊和猎奇心理。他有一天厌倦了,说我是个空洞的人,我看着他脸上的油和凸起的疙瘩映着对面车店红蓝交织的光,心底浮起一层腥冷的大肠油脂,从眼眶怜惜的流出来,我想我始终无法与人打交道。
夏夜的风很凉,就像我十四岁生日意图自砂的晚上,像一根根针在刺我,像万千双眼睛从背后凝视我嗤笑我。他的确觉得我是个肤浅的人了,我却很悲伤,我不清楚他在描述表象还是在说我的内心,我几乎快要难过得呕吐出来了,他自顾自说些什么“空洞”“信念”“伴侣”“朋友”,他离得近了些,我能看到他脸上到处都是痘印和黑头。他问我为什么不直视他,他接着说“你总是这么不自信,逃避别人的目光,看着我。”
我要吐了,我浑身颤抖着,用凌乱的脸去正对他,他满意了一些威严的注视着我,人中下两片暗色的肉不停翻转扭动,我耳鸣听不见他在说什么。但我呜咽着点头,他很喜欢别人对他顺从,这是父权社会的遗腹子吗。
最后他等的车来了,风也没有再呼呼的刮,今天他说教了别人而且看起来颇有成效,他一定精神振奋,觉得自己做了善事扫除了乌云吧。